第五章
回到家中的米罗只见卡妙单独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待他的归来。
“你已经回来啦?”米罗急切地跑了来,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一番,确定他真的没有少一根头发,这才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很好啊。”卡妙又恢复了优雅的笑。
“真的?”
“毋庸质疑,”卡妙看看表,“这么晚了,快点睡吧。”
米罗上楼前,再度回头看了卡妙一眼,迟疑道:“妙,你同意我和纱纱的事了吗?”
卡妙仰起头:“同意?为什么要同意?你的那位准新娘已经回日本去了。”
“什么!”米罗一把扯住卡妙:“她、她走了?!”
“走了。”轻描淡写的回答。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你出去以后。”
米罗摇着头:“不可能,她不会说走就走的,一个女孩子,何况还怀着身孕,她能去哪里呢……”他忽然抓住卡妙的手,急切地问,“是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你说!”
卡妙轻轻挥开米罗的手,“我叫她不要嫁给你,因为你不爱她,你们没有幸福可言。她还年轻,不能被这样的婚姻给拴住。”
米罗惊了十秒钟:“老天,你疯了。是我对不起她,她已经有了身孕,可你却赶她出孩子父亲的家门!你的心怎么那么狠?”
他一面吼,一面用力地摇晃着卡妙质问他,卡妙挣脱掉他的禁锢,大声回敬道:“我狠心?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你和她发生关系,她有了你的种,你就要娶她,不管爱不爱,这是负责吗?那我呢?你想过我要怎么面对你们的婚姻?”
米罗被挣扎的卡妙一推,倒向沙发边,撞翻了茶几。上面的玻璃杯子纷纷落地,粉身碎骨,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夜晚听来格外刺耳。
米罗跳起来,吼道:“我不吵架,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卡妙狠狠地说:“不知道!”
怒火攻心的米罗扑上来抓住他:“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带我去,我要找她回来!”
卡妙又一次甩开他:“你想都别想!”
“好吧,你不说,我自己找。”米罗扯了一下凌乱的衬衣,立即转身往外走去,卡妙在他身后喊:
“你给我回来,我不许你去!”
他一边叫,一边追上去,抓住米罗的手臂朝里拖。
“你放手——”米罗用尽全力,奋力一挣,转而向卡妙推去,卡妙下意识地松开手,躲了开来,因为用力过猛导致失去平衡的米罗往前冲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
卡妙镇定了一下,走到沙发边坐下来,胡乱地说:“反正我不许你去找她,你再胡闹都没用。”
他说完了却不见米罗再发脾气,不禁有点奇怪;米罗趴在地上,发出闷哼声,卡妙试着走过去,蹲下身:
“米罗……米罗,怎么了?”
米罗努力撑起身体,死死盯着卡妙,挤出一个字:
“你……”
卡妙低头一看,见他紧捂着腹部,血不断地涌出来,染红了那一片衣服,那里竟深深插着一块锋利细长的玻璃碎片,大部分都已经没入肌肤。
卡妙吓得一头冷汗,浑身冰凉。连忙把米罗搂进怀里,不停地为他擦拭冷汗,好半天才想起来,应该先叫救护车。
打完电话,他又蹲下抱住米罗,眼见血越流越多,连地板都变成了红色,他连忙伸手按住伤处,温润的血液立刻漫过他整个手掌。
“米罗——”卡妙放声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这样的——求求你撑着,求求你别把我一个人扔下来——快来人!有没有人啊——”
门砰的被推开了,克罗地亚一脸惊惶地闯了进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他忽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冲过来扑倒在地,不住地摇头,以手颤抖而痉挛地去触摸地上的鲜血。
卡妙已经无心去理会这个疯子,他全部的身心都放在米罗身上,努力装出一个笑脸,他极力呼唤神志溃散的爱人:
“米罗……看着我,我带你去找纱织,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平安无事,我马上叫她回来嫁给你,我再也不反对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救护车上,一块又一块被血浸透的纱布被扔到一边,一袋又一袋的血浆被拿了过来……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和眼泪后,卡妙死死抓住米罗的手,直到他被推进手术室。
他一身的血污,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脸色死灰。不知什么时候,撒加站到了他的身边,轻轻一碰,他就歪倒向撒加,哑着嗓子颤声问:
“他……他会不会死?”
“不会的。”撒加轻声说。
“可是……可是那玻璃插得好深……而且这么久了,医生都没有出来……”
“别想太多了。”撒加话没说完,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几个护士匆匆地跑出来,卡妙惊慌地抓住撒加:“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他……”
撒加顺手抓到后面的医生:“伤者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情况不大好,伤到内脏——我们已经在尽力抢救,好了,请让一让。”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了,卡妙依然苍白着脸,眼睛盯着虚无的空气发呆。
天亮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卡妙呆呆的站着,想去又不敢去,直到医生问:“请问家属呢?”这才匆忙地过去。
医生看着他,叹了口气。卡妙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他听着医生刻板的语调说: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观察期,如果能平安度过,没有发现并发症,那就没事了;不过,如果出现大出血现象的话就很难说,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撒加站在卡妙身后,听到他轻轻地自言自语:“他还活着,他还没死……太好了……”他急匆匆地轻轻走进病房,又不知疲倦似的守护着米罗。

昏迷了两天,终于从死神的手里回到这个世界上的米罗一睁开眼睛,就和以前一样,看见的是趴在床边,紧紧抓住他的手的卡妙。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等到他醒来,就睡着了。
米罗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卡妙马上惊醒过来,看见他睁开眼,欣喜若狂。
“啊,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米罗却没什么表情,卡妙猜想他一定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就轻声说:“你放心,撒加已经去找纱织,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米罗向他投来一记淡漠的目光,卡妙笑了笑,低声下气地说:“我不会再反对了,不过你要好好养伤。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米罗没有反应,只是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卡妙就把被子轻轻往上拉了拉,然后轻轻出去。撒加站在走廊上,一个人寂静地抽着烟。
“找到了吗?”
撒加摇摇头。
“没有?怎么会呢,她没回日本吗?”
“她把支票寄了回去,机票退掉,不知道去了哪里。”
卡妙怔怔地坐下来:“找不到人,我怎么和米罗说呢?”他想了想,恳求道:“拜托,撒加,你再动用你的关系网查查好不好?就算米罗要娶她,要跟她过一辈子都无所谓,就算要我跟别人共有他,我也不在乎了。”
撒加深深看了卡妙一眼,只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卡妙已经变得不再是他以前所熟悉的那个冷清高贵,笑容可掬,充满自信自傲的贵公子。现在的他,已经为一个米罗牺牲掉自己所有的迷人之处,甚至连最起码的骨气也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好牺牲的呢?
“一切就拜托你了。”卡妙匆匆地说完,然后又轻轻回病房里去了。

米罗出院后这一个月来,卡妙每天的安排就是边工作边寻找纱织,然后回家陪米罗。可是不管卡妙怎样找,米罗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
“米罗,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他从楼梯上追下来,米罗已经上了车。
“我约了人,你不必等我了。”
话没说完,车子已经冲到了大门口。
卡妙站在门口,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摇摇头。
究竟是为什么,是赌气,还是记恨?
他不知不觉来到米罗的房间门口,轻轻一推,发现门上了锁。他皱了皱眉,米罗干嘛要把门锁着?他近来总是深夜外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卡妙正准备下楼去取钥匙来开门,忽然想起了米罗的话:
“答应我,不要做不相信我的事。”
他站住了,盯着门锁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回书房工作去了。

米罗的车停在一栋小公寓前,锁上车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按响门铃。
门一开,他就把开门的人抱个满怀。
“啊——快放开!有人看见了。”
“没有人在啊。”
纱织关上门,和米罗在沙发上坐下,忍不住又问道:“你叔叔他还在找我吗?”
“是。”米罗答道,不等她问第二个问题又紧接着说,“你不用问了,我告诉你,没错,他也不知道我已经找到你了。”
“我们这样骗他好吗?”
米罗沉默了好久。
“不知道……可是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办法原谅他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就连你有了我的孩子,他都能狠心地把你赶出家门,要不是这样,你又怎会流产?”
纱织别开视线,她知道卡妙一直在遵守对她的诺言,他没有拆穿她;可她却违反了约定,还继续地留在这个城市里,贪恋着那个人的一切……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孩子。”
米罗打断她:“我知道,是他害你掉了孩子的。你不用说了,我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把手握成拳,伸到纱织面前,摊开来,手心是一枚精巧的钻戒。
纱织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嘴。
“就算没有了孩子,我对你的责任还在,所以……嫁给我吧。”
纱织震惊之余急忙摇头:“不,不……”
米罗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将戒指套进中指:“你本来就是要嫁我的,怎么反悔了呢?”
纱织急得结结巴巴:“可,可是我没——”
“我知道,没有孩子了,那又怎么样。”米罗抬起她的手指,“戴上了没有说不,就表示你接受了。”
纱织的目光落到那星星般的一点上,好亮的光芒,仿佛要灼痛人的眼睛。
为什么……她不敢奢求的梦,居然在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夜晚来临了。

卡妙揉揉眼睛,看看手表,已经是夜里两点。他关掉电脑,轻轻来到客厅,虽然他很累,可是如果不看到米罗,不知道他睡得怎么样,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然入眠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久,常常是他等到天亮,米罗依旧不见人影,等他下班回来,米罗又赶着出门了。
卡妙走出大门,来到花园里,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感受着露水和星光。不知不觉走到“天使之城”下,搭电梯来到山顶的房间里。他几乎把一切最美丽的回忆都放在了这里:米罗得的第一个奖杯,拿的第一张奖状,他拉的第一架小提琴,他们的第一张合影,米罗第一次送他的生日礼物的包装纸和贺卡,他做的第一架航模,还有他从马背上摔下来后拍的X光片。
他一样一样地看着,摸摸,碰碰。月光和往常一样洒落在白色的地毯上,他们曾经耳耵厮磨过的地方。自从遇见他,生命里不再有冰雪和刺骨的寒冷,不再有别人淡漠和虚伪的笑脸,开始有人会对他撒娇,会和他一起爬上天使之城,对着漫天的星光做着要去到爱琴海的美梦;开始有人对他许诺,为了他的心愿而不断奋斗,努力付出过后,要求的不过是一个微笑;开始有人在乎他的生日,将他自己都快要忘记掉的惊喜重新摆在面前……
这个白色的房间,是他们两个人的圣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出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甜蜜与温暖的滋味。他不想放手,他不想在拥有了这一切之后,还能潇洒地松开。可是,可是凭他的臂膀,又能够留得住越来越耀眼的那个人吗?
卡妙不经意地望米罗的房间望了一下,瞥见一个人影从朦胧的月光下闪过,他皱起眉,米罗出去了,要是回来的话,必然会有引擎声音,就算相隔太远听不清楚,至少他会开灯才对。
他来到四楼,试着扭动门把,门没有上锁,他伸手迅速打开灯。
屋子通亮,他看清了那个人,是克罗地亚,跪在米罗的床边,双臂放在床上,脸紧紧地贴着枕头,似乎在进行着神圣的膜拜仪式。灯的倏然亮起,使得他无法反应过来,整个人僵在了地上。
他回过头来,呆呆地盯着站在门口,抱臂冷视的卡妙,脸部有些抽搐。卡妙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疯狂地迷恋着米罗,疯狂到不顾一切。
“克罗,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克罗地亚抓紧床单,恐惧地连声说:“不,不要赶我走,不要打我!我,我只是想闻闻他的气味罢了!”
“然后再脑子里想象淫秽的画面吧?”卡妙上前一步,扯着他的领子将他带离床边,“我已经给过你机会,现在你给我马上离开!”
“不能,你不能赶走我!米罗少爷不会同意的,他会让我留下的!”
“够了!”卡妙厉声喝道,“不许提他,你不配!”
克罗地亚被吼懵了,睁大无神的眼睛喃喃说:“不配,我是不配,可是我不会伤害他啊!我只想悄悄地看着他而已……可是你!你却害了他,不停让他痛苦!你才配不上他!”他越说越大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了。
“你——”卡妙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他不由自主地一个耳光甩出去,没有任何控制的力道把克罗地亚扇得跌倒在地,捂着脸呻吟。
“你的米罗少爷也救不了你了。”卡妙一边冷冷地说,一边揪住他的头发和衣领拖着往外走,任凭他怎样挣扎、吼叫,挥动手臂或者拳打脚踢都无济于事,他就这样被拖出房间,拖下楼梯。
米罗出现在门口,带着惺忪的表情和迷惑的眼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目光停留在卡妙脸上,然后又落到克罗地亚身上,满腹疑问地说:
“发生什么事?”
卡妙还没开口,克罗地亚看准机会挣脱他一时的疏忽,连滚带爬地冲到米罗身边,忙不迭地叫道:“少爷,少爷救我!别赶我走!”
米罗看向卡妙:“怎么了,他又做了什么让你不顺眼的事?”
“他——”卡妙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因为他分明看见米罗对他的不快从眼睛中流露出来,刹那间心头一紧,话也结巴起来。
米罗把克罗地亚拉起来,给他理了理衣领:“没事的克罗,你回去休息吧。”
克罗地亚看了呆若木鸡的卡妙一眼,朝米罗欠欠身,悄声退下了。
忽然反应过来的卡妙大喝一声:“克罗,站住!”他正要追上去,被米罗拉住。
“我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又要赶他走?”
卡妙忍住气,沉声说:“他对你不安好心。”
米罗怔了一下,接着,断断续续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不、不安好心?哈哈……在你眼里有对我安好心的人吗?你认为除了你之外的人全都想害我,还是你认为只有你才具备对我好的权利?”
卡妙被他的眼光刺了一下,瑟缩着嗫嚅:“我没有……”
米罗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很在乎我,不过,太过于专制的爱往往是没有结局的。”
卡妙一听,睁大了眼:“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不再爱我了吗?”
“我没那么说。”米罗站在房间门口,忽然回过身来,盯着他:
“你进过我的房间了?”
卡妙顿了顿:“进去过,不过——”
米罗后退一步,砰的一声狠狠甩上了门。
卡妙呆呆的站在门外,心像掉进了冰窟中一样,冷得结了厚厚的冰霜。他在门外站了好久,直到腿麻木了,这才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那时侯,他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好几回。

当米罗中午时从外面踏进家门,意外地发现卡妙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整齐,面前是一杯早已经不冒热气的黑咖啡。
他想装做什么也没看到,直接上四楼时,卡妙的声音幽幽地传来:“难怪我怎么样也找不到,原来被你藏得好好的。”
米罗稍稍顿住,缓缓回身:“——你跟踪我了。”
“是啊,我很想做到完全相信你,可是我天性容易不安,所以就只好不要脸地做了你眼中低级下流的事情。”卡妙恢复了许久不见的清冷笑容,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一如翩翩贵公子般优雅,“对了,你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一个月前。”米罗说,“克罗看见她在附近徘徊,就去告诉她我受了伤,然后,我们就见面了。”
“原来如此。”卡妙笑容不改,“那么,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我呢?”
“老实说,是今天晚上。”米罗坦白,“因为明天我要带她去教堂,我要娶她。”
卡妙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掉了,他竭力控制情绪,可手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明天……晚上才告诉我,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这么仓促,我都来不及准备礼物呢……”
米罗扭过头看着他,心中忽然一阵紧缩,情不自禁地走过来,想把手放在他的肩头,可是卡妙飞快地退了一步,回避了这次接触。
“妙……”米罗轻声说,却不知道该怎样启齿,他们之间已经积存太多太多积怨,以致于现在都无法再面对彼此的眼神了。
卡妙迅速转身,向门外走去,中午的阳光真是刺眼,让人头晕目眩……他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卸去一切伪装,好好的痛哭一场……可是,眼前一片昏暗,好象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的令人绝望……
“卡妙!”
米罗飞快地越过沙发,在他摔到地上前接住了他。
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泪水就已经决堤,米罗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只手,抓得他的心脏无比的疼痛。
悠悠转醒时,已经是夜里。米罗撑着额头坐在床边,鹅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他的侧脸,似乎又把那个活泼开朗、人见人爱的小米罗还给了他……卡妙的心里漫过一阵暖流,他伸出手,想要抚摩一下米罗的头发,但是在手指接触到他之前,米罗已经回过头来看着他。
“醒了?医生说你只是睡眠不足而已,多休息就可以了。”
“哦。”他还在仔细看他的脸庞,那样俊美柔和的线条,真的和以前一样的迷人。
米罗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看到他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卡妙紧张起来,抓着被子叫道。
米罗停下脚步,很为难地回过头:“我不能放纱织一个人在那里……”
卡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担心她?可是我更需要你啊!”
米罗沉默片刻:“我找撒加过来陪你。”
卡妙大喊一声:“我不要!”
两人僵持着,米罗轻轻说:“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他说完就走,完全不给卡妙回答的余地。
卡妙急忙从床上跳起来,被绊倒在地,顺势抱住米罗的腿:“不要去——我求你——不要娶她!我不能忍受把你分成两半个,不能忍受和别人一起分享你的一切啊……我会很小心地爱你,所以你不要走!”
米罗从没见过卡妙这么失态,他也有一点慌乱:“你快起来,回床上躺着。”
卡妙一口回绝:“不!除非你答应我你不娶那个女人!”
“你别再无理取闹了。”
“我不能不无理取闹——要是你走了,我可能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看着蛮不讲理的卡妙,米罗一时完全没了主意。
“少爷……”
克罗地亚端着餐盘进来,见状愣了一下,米罗连忙扳开卡妙的手,对克罗地亚说:“你好好照顾他,我马上就回来。”说着人就往楼下跑去。
反应过来的卡妙马上要追,可是克罗地亚端着盘子,傻傻地横挡在面前,卡妙见了就火气不打一处来,怒吼一声:“滚开!”扬手一打,把餐盘和食物扔了一地,克罗地亚摔在地上,惊慌地看着他。
“马上给我滚出去!”
卡妙语音未落,克罗地亚立刻爬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好象身后是个恶魔似的。
“米罗!”他往外冲,可是跑到门口又是一阵眩晕,不得不抓着门栏坐下来休息,“该死的……什么时候不晕,偏偏现在……”等到眩晕平息了一点后,他慢慢扶着门站起来,继续往车库的方向走。
耳边忽然刮过一阵风,他一惊,还来不及躲开,后脑就挨了一记棍子的重击。
卡妙跪倒在地,不容他细想,第二棍又打了下来,他直觉地用手去挡,手臂上顿时火辣辣的痛,不等他站起来,第四棍、第五棍、第六棍……无数的棍击像雨点一样落下,伴随着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我不许你伤害他!你休想再靠近他,魔鬼!魔鬼!去死吧——”
这声音是克罗地亚的,疯狂而恐怖,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声调。卡妙使劲地反抗,可惜力不从心,眼前这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力气大得惊人,动作也出乎意料的敏捷,一根高尔夫球棒不停地举起又打落,还有那个不停喊叫的声音:
“不许你伤害他——不许你伤害他——不许你伤害他——”
克罗地亚就这样不停地打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再也没有力气。汗水从他扭曲的脸颊流下,湿透了衣领;他不住地喘着气,瘫倒在地上痉挛着,高尔夫球棒也掉落在地毯上,已经完全打得变了形。
“呼——呼——魔鬼……”他喃喃地说着,胆战心惊地看向早已一动不动的卡妙,生怕他还会爬起来打自己似的,恐惧地向后退了退,然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会很小心地爱你,非常非常小心……只求你别娶她,不要爱上别人……”
他满脸哀求地看着自己,米罗的头脑顿时乱七八糟。
身边主持婚礼的神甫被这个突然杀出来的搅局者给弄懵了,傻傻地看向米罗和纱织。
“卡妙,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根本不爱她,却要娶她,你一定会后悔的!”
米罗回头看了纱织一眼,她低垂着头,什么也不说。
“我不后悔娶她,毕竟是我对不起她。”
“那我呢?!”卡妙激动地瞪着他。
“对不起……”他想伸手去抚摩他的脸颊,他想安抚他的不安,可是手伸到一半,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身边的纱织。
“好,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
枪响了,冒着一缕青烟。米罗倏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地喘着气,四周一片黑暗。
“米罗……怎么了?”纱织打开灯。
“没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
“凌晨四点。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做噩梦了?”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这是不是有什么预示?米罗惊魂未定,卡妙绝望和愤恨的眼神还在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他拿起手机,迟疑着,按下几个按键。
没有人接……不会吧,连克罗地亚也不在吗?
他马上又拨撒加的电话,谢天谢地,七声后,他接了。
“撒加,可不可以麻烦你去看一下卡妙?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好象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冷淡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了。”
说完,挂电话。
米罗慢慢把手机夹在手掌中,陷入沉思,总觉得有些不安的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他回去看看,可是,如果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卡妙面前,又能说什么呢?而且,梦中的事情,卡妙不是干不出来的,还记得他十七岁被绑架时,那三个绑匪凄惨的死法,至今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面。所以,放纱织一个人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天快亮了,纱织看了看手边洁白的婚纱,那是象征着一个女人告别寂寞的幸福标志,穿上它后,将会有一个英俊而伟岸的丈夫站在红地毯的另一边,给她一生的誓言。
她情不自禁的看了看隔壁房间的米罗,他始终不停地踱来踱去,做工考究的白衬衫皱巴巴的,下摆一半胡乱塞在裤子里,一半随便露在外面,没有一点新郎应该有的样子;而那个小小的手机,此刻正被他紧紧地握在手掌里,像是稀世珍宝一样。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到了该去礼堂的时候,米罗的电话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米罗……该走了。”她不禁小声地提醒道。
“……啊?哦。”
他低下头,盯着手机,该死!为什么没有人给他一点消息?!到底出了什么事?

婚礼很简单,因为如果要瞒着卡妙,就不可能太铺张;不过,相对于一般人家的喜宴,它还是太豪华了。
司仪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模特,曾多次在铎灵家主办的杂志上担纲封面女郎,她的到来为婚礼带来了无法估量的热闹。
教堂布置了十万朵玫瑰,每十朵一束,一共一万束,开放在沿途的每个角落,鲜艳夺目;教堂外停放着一辆在《车迷世界》展出过的皇宫级名车——所有零件均为纯手工打磨,尾部镶嵌一圈龙眼大小,尺寸均匀的珍珠,天蓝色的屏风和外壳在阳光下放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连神甫都为能给这样一对新人祝福而感到荣幸。
如果说唯一的遗憾,那恐怕就是新郎了。
站在神甫身边的新郎,虽然有着令所有女性为之神往的俊逸容颜,修长挺拔的身材和迷人的气质,只可惜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志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连神甫念读圣经完毕,向他询问时,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新郎,请问——”神甫已经是第三遍重复了。
“哦,我愿意。”草草地敷衍过去,他的视线依旧望着别处。
神甫点点头,正要问新娘时,教堂的门被猛地踢开了,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向阳光洒下来的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犀利的眼光,静静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米罗身上。
米罗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无法再迈第二步,他不知道撒加给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他们就那样直直地对望着,没有动作也没有语言。
米罗看向撒加的身后,没有人了,卡妙呢?他在哪里?
纱织呆呆的看着他们,手里的捧花都落到了地上。
所有人忽然向上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荡着奇异的色彩,这奇异的色彩形成光束透过教堂尖尖的、鲜亮而庄严的屋顶洒落下来,照在火红的玫瑰上,把它们都变成了透明的颜色……

最终章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在别人眼中,一切都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刻,而事实上,似乎也是这样没错。
米罗把自己关在“天使之城”的三天后,他安葬了卡妙——把墓碑立在那座洁白的山下。然后每天早上去公司,傍晚回来,用餐,办公,偶尔参加社交宴会,但一定在九点以前到家,一成不变地到“天使之城”去,到那座洁白的坟冢前去,不让任何人跟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甚至连一个温暖的眼神也没有,离谁都淡漠而遥远,仿佛故意要把自己孤立起来,与世无争地去怀念一个人。
法庭的传票已经送到,起诉克罗地亚·亚蒙德尔的谋杀罪,今天早上十点。
纱织拿起外套,递给米罗,然后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司机动作恭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然后发动引擎。
车里有一个小巧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杯不加糖份,也没有奶精的黑咖啡,旁边是一份当天的日报。
他的手指在杯沿来回地轻轻抚摩,指腹缓缓贴上略有些发烫的杯柄,端起来,细细地闻着,很香醇;抿一口,苦涩沁入心扉。
他面无表情地慢慢喝着,一口接着一口。咖啡这样的苦涩,却比不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这就是感情,看起来性感诱人,闻起来沁人心脾,然而只要稍稍一品尝,就会让人难受得流下和咖啡一样苦涩的泪水。
卡妙一定是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对它这么情有独钟。他其实是一个很没有自信,很会虐待自己的人,哪怕只要对他好一点点,就能把他拴得死死的。如果当初一直强迫他喝加了巧克力或者牛奶的咖啡,他一定会慢慢忘掉苦涩的,这一点,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发现?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米罗的视线,他又轻轻放下了杯子。
凯迪拉克停在法院门口,他下车时,撒加正好从他的车里出来,他们并肩走进去,彼此都没有说话。
审理在法官、律师和陪审团的发言下进行着,米罗微微抬起眼,看见了被告席上的克罗地亚,他的面前横着一排铁栏杆,看起来像马戏团里下场后被囚禁的动物一样,向所有人投去麻木而不解的目光。
当他看见米罗时,他极力地张大了嘴,虽然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可是米罗知道他的意思。
他在说:“少爷,救救我。”
米罗别开了目光,克罗地亚呆呆地望着他的反应,双手抓紧了铁栏。
克罗地亚的辩护律师来到米罗的身边,先向他致意,然后开始发问。
“请问您觉得我的当事人有杀死死者的企图吗?”
“没有。”
“那么请问,我的当事人与死者有没有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呢?”
“很多次。”
“是什么原因呢?”
米罗盯着交缠在一起的手指关节,“他赶他走。”
律师追问道:“谁?”
“卡妙……我叔叔。”
“那么就是说,冲突多数都是由死者挑起的,是吗?”律师紧接着问,“那么既然他们之间的矛盾如此激烈,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还要留下来呢?”
他的手绞紧了:“是我留下他的。”
对方律师看了他一眼:“谢谢,我的问题结束了。”
米罗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他的心里忽然充塞着一种让他透不过气来的东西,像一个即将被掐死的人在苦苦挣扎着,那样的痛彻心扉却又无能为力。
“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要去休息?”
纱织伸过来一只手,他不露痕迹地避开了:“我没事。”
接下来的程序,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身为他们的律师,撒加的辩驳可谓天衣无缝,谋杀案的审理结束了,虽然克罗地亚在被带出去的时候一再地叫着:“我只是杀死了魔鬼!我只是杀死了恶灵!……” 但事实是,他将面临着终身的牢狱生涯。
走出法庭时,撒加叫住了他们,将一本厚厚的东西递过来。
“什么?”
“自己看。”米罗翻开它,那是一本影集,里面的主角全都是学生时代的他。略微一回忆,他隐约记起了六年前的某一个下午,卡妙给他看过同样的一本影集,并且告诉他,这个偷拍的人已经被迫转学的事情。
“这个偷拍你的人,刚才就在法庭上。”
撒加说完这句话,看了他一眼便走向自己的车。
是克罗地亚?
米罗微微一愣,这么说,赶走他的原因,是……
影集掉落到地面上,纱织匆忙扶住他:“米罗……要不要去医院?你可别吓我啊。”
他没有回答,只是慢慢侧过脸,淡淡笑了一下。
“米罗……”纱织吓得脸色大变,“你到底怎么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他摇摇头,继续微笑着:“你知道吗,从头到尾我都在错怪他,我说他是一个很冷血的人,其实他只是想很好的保护我而已……对了,从前他就是这样保护我的。”
纱织急切地抓着他:“来,我们上车,我们回家,你一定是太累了,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为什么?我明明一点也不恨他,却要这样对他?我爱他爱得那样深,远远胜过爱任何人,可我却强迫自己去伤他的心……即使他哭着喊着求我留下来,我都强迫自己逃掉了。”
车窗外的风景很美,巴黎是个美丽的城市,和十二年前他初来时一样美丽……他的笑意越来越深,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叫他相信我,其实应该是我不相信他才对呢……我好象一直都是这样,一直没变过。他曾经问我,会不会有一天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真心喜欢上一个美丽贤惠的女子,和她共度一生……他不知道那时候应该怎么办,是祝福我,还是努力留下我……”
他一直在笑,可是泪水轻轻地涌着,形成美丽的弧度洒落,“我真是傻透了……”
纱织呆呆地看着他自言自语,她无法克制地哭了出来:“是我害了你们——全是我的罪!我根本没有怀过你的孩子,没有跟你发生过关系!”
她用力扳过他的脸,恳求道:“求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我来接近你,完全是因为父亲负债累累,被逼无奈,什么孩子,什么怀孕,全都是假的!假的!……这些卡妙他早就知道,他给我足够还债的钱,要我离开你,他答应我永远帮我保守秘密,可是我却违背了誓言,当我听到克罗说你为了找我差点死掉时,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腿,我……太自私……你恨我吧,你恨我吧!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是别再自责了,别再哭了!”
她大声地痛哭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为她抚去了泪。她抬起眼眸,米罗温和地笑了笑:“算了,不是你的错。”
她愣了,“你不恨我吗?”她说,“你不恨我吗?”
他摇摇头。
她呆掉了:“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恨我?”泪水滚落,溅湿罗裙,“恨我吧……让我好受些……”她扑到他腿上,“为什么你们都能原谅我?为什么你们这么善良?”
为什么?
月光洒落天使之城的屋顶,和往常一样圣洁无暇。
他站在房间里,轻轻的抚摸着里面的每一件东西。然后平静地走到了山顶的最高处,那里,将是每天清晨阳光最先照射到的地方。

米罗,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吗?
天使。
……
山上有天使吗?
没有,不过有宝藏,你喜欢寻宝吗?
……
叔叔,我以后不要叫你叔叔好不好?
怎么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男孩。
……
你怎么无情,你心里到底装了什么?
你。我的心里只有你。任何有害于你的因素,我都不能让它们接近你。
……
告诉你一件事,你来到巴黎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生日,这么多年来,你是我收到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最最美丽的礼物。
……
很美的河流,跟天使之城一样的美,我一直在想,也许天堂就是这个样子。
天堂怎么会是黑色的呢,那应该是永远的光明才对。
不,其实天堂也是黑暗的,只不过因为生活在那里的天使心里是发光的,所以才显得光明。
……
我们去爱琴海吧!那里有你最喜欢的蓝色,蓝色的天空,蓝色的大海,还有蓝色的峭壁和森林。
好哇,我听说那里还有一个被称做‘死亡之崖’的地方呢,据闻所有站在上面的人都坠海了。
有这个地方吗?
因为他们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蓝色,心里快乐得不得了,只想全身心地投入到他博大的怀抱之中去……不知不觉地,就轻盈地飞了起来。
……我要去……等我们老了以后,就去那里好不好?
那要好多年以后呢。
多少年都行。
……
“天使,如果你能听见,请把这段话带给他……他是那样的善良,温柔地深爱着我,为我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可我却给他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煎熬,甚至对他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请答应我,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国,都让我和他在一起度过……如果是在光明的天堂里,我能为他温柔的歌唱,把他轻轻地搂在怀里;如果是在黑暗的地狱,我要尽我的所能,为他抵挡一切的酷刑和磨难……”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呼唤,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在眼前铺展开来,延伸向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爱琴海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烁着蔚蓝的波光,墨绿色的峭壁上,有精灵和天使的歌声。
人们怀着憧憬而又战栗的心情,把那里叫做“死亡之崖”,那是由于所有站在那里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投身大海,葬送性命。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很久以前,这座崖的名字叫“希望之崖”,因为所有从这里投身大海的人,都觉得非常的满足和快乐,他们在一片美丽得令人沉醉的蓝色和墨绿的环抱中,倾听着爱人永恒的歌喉,他们的双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不管是在天堂里尽情欢乐,享受着温柔与爱恋,还是在地狱里承受着酷刑和烈火的煎熬,始终是无怨无悔,坚定不移。
“真美……”
他忍不住温柔地说了一句,向那无边无际的蔚蓝和墨绿,张开了臂膀,轻盈地失去了平衡。
……
天亮了,洁白的天使之城在曙光的爱抚中,发出了柔和的光芒,那样地恬静和美丽。
死亡,并不能毁去人们的憧憬和希望,它所能带走的,不过是一些表面的东西罢了,如同生命所能带来的,也不过是一些表面的东西罢了。如果有一天你能看见天使所在的城邦,在那里,深爱对方的人会告诉你,爱,是一种不需要翅膀的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