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丽人行

"艾俄洛斯,走啦!"加隆扔掉梳子,第一百零一次招呼还在磨蹭的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坐在床上,似是忽然对那雪白的床单产生了兴趣,一个纹理一个纹理的研究着:"再等等。"

加隆两步跑过来,拎起他:"不过是去赴个宴而已,死囚上断头台都比你干脆。你打仗时的精神呢?拿一半出来就好。"

"不去真的不行么?"艾俄洛斯垂头丧气,乍一看,还以为他吃了什么天大的败仗,"你就去跟希尔总督说我病了,吃了药睡觉了。"

加隆一撇嘴:"然后一大票达官贵人、夫人小姐通通跑来嘘寒问暖、送汤喂药,是不是?"

"唉!"艾俄洛斯叹口气,"加隆,我们直接开拔回圣都多好!我宁愿每天被督察官大人找茬,也不想参加什么庆功宴!"

"你回去和我哥抱怨吧!"加隆拖着他向外走,"走啦走啦!拿出男人的魄力来,顶过这几个小时就好了,让我连夜陪你回圣都也没关系!"

艾俄洛斯一脸不情愿被他拉出军帐:"那说好加隆,宴会上你一定替我挡酒。要是再被灌一次,我就回不去圣都了。"

"好啦好啦,走吧走吧,我这次义务当你的保驾兵还不行么!拜托你快点,今天你是主角耶!"

"哎!哎!"艾俄洛斯上了马,回头看一眼军帐,终于视死如归的一扬鞭,出了营门。

总督府与扎营之处不远不近,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路途。两人到时,已是下午五点过半,距宴会开始的时间只有二十几分钟了。

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

下了马,艾俄洛斯又叮嘱一番:"加隆,你一定要帮我。"

宴会的前一半进行得很顺利,加隆也果然寸步不离的跟在艾俄洛斯身边,一边与与会者谈笑风声,一边不着痕迹的尽数接下所有向艾俄洛斯的敬酒。游刃有余中,甚至还偷闲弄了杯果汁给他滥竽充数。

艾俄洛斯也偷偷的松了口气,与其他人谈笑着。只要过了喝酒这一关,一些社交辞令还是难不倒他的,最多不过说得牙酸一点,回去吃点东西也就好了。

加隆又微笑着与一位中级军官将半杯葡萄酒干掉,一边用眼角余光紧盯艾俄洛斯的身影。说实话,两天前那种狼狈模样他也不想再看到。一路上就觉得艾俄洛斯的状态不是很好,要是真被折腾出什么事来,一想到撒加的冷笑和艾欧利亚天塌了的表情就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艾俄洛斯探过头来悄悄问:"怎么了?冷了?"

"这种大夏天冷个什么!"加隆把他推回去,"还是注意你自己吧,又有人来了。"

艾俄洛斯一扭头,远远看到希尔克达隔着半个大厅向他举杯,一边穿过人群走过来。

艾俄洛斯感到脊背上"唰"的窜起一股凉风,急忙回手去拉加隆,边努力拉动脸部肌肉向希尔克达回笑。

加隆吐吐舌头,咳一声清清嗓子,脑中下一刻已转过至少二十种挡驾的理由。正要再上前两步与艾俄洛斯并肩,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润的女孩的声音:"加隆勋骑。"

"咦?谁?"加隆转过身,看到的是穿着珠白礼服的希尔燕华,衬着宝石般的红色长发,格外引人瞩目。

"是希尔小姐啊,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希尔燕华有些腼腆的笑着,脸颊上微微的红晕不知是由于胭脂还是灯光的原因:"加隆旗准,能耽误你一些时间么?我有事想和你谈一谈。"

"和我?"加隆一愣,但马上又洒脱一笑,"请问希尔小姐要谈什么呢?我洗耳恭听。"

希尔燕华拧着衣角,声音小不过很坚定:"和我去露台好么?我希望换个地方说。"

加隆的脑海中一连画出无数个问号,同时红灯亮起,警笛长鸣:"这个……"一眼瞥到已被希尔克达拉到一边的艾俄洛斯,"呃……我和艾俄洛斯还有事,在这里说不行么?"

希尔燕华摇摇头:"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艾俄洛斯副旗准在和我父亲讲话,我只要十几分钟就可以了。"

就因为他和你父亲在一起啊!加隆在心里大声叫苦,又不能说出来。两边看看,一边是好友,一边是不想得罪的美丽小姐,天平像秋千一样晃个不停,最后终于一咬牙:"艾俄洛斯,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来,顶一阵吧,我马上回来救你!"向希尔燕华一弯腰:"那我就不拒绝这个荣幸了。希尔小姐,你先请。"

希尔燕华嫣然一笑,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加隆勋骑,这边请。那有一个视野十分美丽的露台,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两人尽量不引人注目的离开宴会厅,来到华丽的深红天鹅绒壁帐后,是一个极幽静的二楼露台。扶栏下望,花木扶疏。天色渐昏,灯光点点,十分赏心悦目。

加隆深吸口气,大厅中的混杂气味淡去不少。倚住栏杆,这样一个随意的动作也做得说不出的潇洒。微笑:"希尔小姐,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么?"

希尔燕华的脸越发的红,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轻轻点着。加隆看着她那种像是在积累勇气的样子,不好的预感更强。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希尔燕华抬起头,盯住加隆的脸:"加隆勋骑,你希不希望有一名未婚妻……比如说……像我这样……"

加隆几乎坐到地上:"希尔小姐,你说什么?"

希尔燕华的声音又大了一些,已经回到正常的高度,似乎是最难开口的话已经说出,再后面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我是说,我喜欢你,你呢?"

加隆定了定神。这种由女方主动表白的事不是没有经历过,不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感情也为数不少。但像希尔燕华这样的贵族小姐,并且是很年轻,几乎没经历过什么感情的女孩亲口说出来,震动还是不小的。想了一下,加隆小心的措辞:"希尔小姐,能得到你的青睐我很荣幸,也深为你的勇气折服。不过,这种事并不是只凭一时冲动就可以的,特别是像你这样高贵的身份,更不能轻易做出这种决定。"

希尔燕华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喜欢你啊,我父亲也很满意,这还不够么?"

加隆一个打跌:"你和希尔总督说了?"

"还没。"希尔燕华摇摇头,"但他对你和艾俄洛斯副旗准的评价都很好,我想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加隆勋骑,我认为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和长辈的关系不是很大。我想听一听你的想法,呃……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么?"

加隆的头"嗡嗡"的大了起来。两天前还信誓旦旦绝不能碰的女孩此刻竟主动开口剖白心迹,而且还是横看竖看都是娇柔的大家闺秀的希尔燕华,打破头也想不到她的勇气会这么大,但自己的麻烦也就接踵而来了:"这……希尔小姐,你的条件让人绝对无可挑剔,但你确定没有高估我么?我们认识的时间和接触的深度都很少,只凭一个粗略的印象就要做这样一个重大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希尔燕华盈盈一笑:"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绝对是优秀的。"

加隆叹了口气,站直了:"那请问,除了我的名字和军职外,你还了解我什么呢?年龄?个性?出身?过去,还是将来?"

希尔燕华怔了怔,又扬起笑脸:"如果你肯,我都会了解的。不过是时间上的关系,不是么?"

加隆捂住额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眼前这个女孩把什么都看得那么简单和理所当然,别人眼中再大的难题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很容易的点头摇头。这种要命的单纯——是从小就被 百般呵护的千金小姐的通病么?偷偷感慨一番,加隆遗憾的微笑:"对不起,希尔小姐,希望你会明白,我并不适合你。我们在各方面的差异都太大,甚至连一些最基本的观念也不会达成一致。这样牵强,就太委屈你了。"

希尔燕华咬咬嘴唇:"你是在拒绝我么?"

加隆很温柔的拍拍她的肩:"我很抱歉……"看着希尔燕华低下头,拧着手指。下一步会是什么呢?笑一笑说"没关系",还是哭着跑开?

可出乎意料的是,很快希尔燕华又扬起头,眼角已经微微浸红了,仍很努力的笑着:"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交叉点呢?比如说,你是军中的军官,而我也看过一些兵书兵典,这不就是共同的兴趣么?"

兵书兵典?加隆很惊讶,又看了看希尔燕华。这个娇柔的名门女孩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既使在民间这种事情也是少之又少的。他想起若大的希亚军校中,数千名在校学员中唯一的一名女性学生,圣都军副军长安德的宝贝女儿,莎尔拉。不过,那个火暴女孩与希尔燕华……他甩甩头,实在没法比嘛!

希尔燕华见他不说话,试探着叫了一声"加隆勋骑。"一边用手轻按脸颊,触手一片火烫,想来已经是红得见不得人了。说实话,这种主动去追求男人的事不要说做,在过往的十七年中,连想都没想过。但谁叫两天前,这个俊美洒脱,又有些坏坏的旗准就这样驻进心房了呢!母亲常说自己有一副外柔内刚的性子,认准的事绝不回头,也许真的很有道理吧!

加隆的心思被拉回来,有些苦恼的搓手。怎么拒绝,这女孩的韧性还真是强,总不能说出什么太过分的话来伤她吧!想了想,加隆转身扶住栏杆,向楼下打量。那是一片绒绒的草地,上面装饰了许多美丽的琉璃灯球,光华流动。

"希尔小姐,我想有些道理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你和我的不合适,不单只是一些兴趣那么简单。可以说,我们对待大多事情的态度都截然不同。虽然我们现在可以站在这里以主宾的身份谈话,但事实上,我们仍是分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就像……"加隆拍拍栏杆,"如果我的世界在楼下,我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我也可以说,你也跳下去,我就会和你结婚。但你会跳么?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明白么?上面和下面,……"加隆一撑栏杆,一个漂亮的纵跳,在希尔燕华的惊呼中稳稳的从二楼落地,再抬起头,"明白了么?"

希尔燕华几乎被他的举动吓死。冲到栏杆边,看到加隆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但接着就听到他的问话。

明白了么?希尔燕华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我只有从这里跳下去,才能和你在一起。"

"对。"加隆露出"终于明白了"的笑容,但下一刻却几乎没有把眼睛瞪出来,"你要干什么?"

随着他的惊问,希尔燕华费力跨过栏杆,踩在外面窄窄的一道边上,然后闭起眼睛,双手一松……

"喂……"

加隆惊出一身冷汗,三魂飞了两魂,好在反应敏捷,两步冲过去,迎上希尔燕华的落势。

"哇!"

"啊!"

"啪——"

"哗啦——"

"嘣!"

一连串的大响,加隆一把将希尔燕华拦腰接住,但却被她下坠的力道冲得一锉,急忙向后连退减轻冲力。没想到一脚踢在一个琉璃灯球上,精美的灯球碎了一地。加隆也因这一绊,狠狠坐在了地上,加上怀中还抱着希尔燕华,更是摔得一塌糊涂。

惊魂初定,加隆大口呼着气。安然无恙的希尔燕华睁开眼睛,红着脸飞快从他身上下来,跪坐在一边的草地上:"加隆勋骑,你没事吧?"

加隆拍着胸口:"还……好!你吓死我了……"

希尔燕华的脸更红了,拉住加隆的衣袖,声音却很兴奋:"加隆勋骑,你说过的,我跳下来,你就会娶我。那是不是说,你现在已经承认我们的关系了?"

"……"加隆已经没有表情了,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全然没有半点形象可言。希尔燕华一脸期待,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好久,加隆吞了吞口水,坏掉的大脑机能又运做起来:"希尔小姐,我是那么说的没错,但……"

希尔燕华眨眨眼睛:"还有什么事么?"

事情大了!加隆在心里叫苦:"呃……"

希尔燕华犹自沉浸在幸福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吞吞吐吐,拾裙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找爸爸,让他也知道……"

"哇!不行……"加隆一把拉她回来。

希尔燕华奇怪的偏偏头:"怎么了?"

"这个……"加隆觉得自己的舌头不住的打结,顾不得去纠正希尔燕华脑中的错误结论,先拼命想办法阻止这件乌龙事扩散开,"呃……希尔小姐,你先不能让希尔总督知道。"

"为什么?"

加隆的脑筋飞快的转:"我现在身小职微,根本高攀不上。你如果告诉了希尔总督,只会在你们父女间增加困扰。不如先等一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说不迟。"

"我爸爸不会介意的。他也很喜欢你。"

"可我介意啊!"加隆心里想着,也就叫了出来。

希尔燕华奇怪的看着他,然后又莞尔一笑:"我明白了,你是介意别人会在你的身份地位上做文章是不是?那我就先不说,等你什么时候升到了满意的阶层,再告诉我爸爸好了。"

"好!好!"加隆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初衷来:"啊……希尔小姐,先不说这个。我想,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弄错什么?没有啊!"希尔燕华想了想;"你是指我不该跳下来么?我也知道这很危险,不过如果不下来,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啊!"

"我不是指这个。"加隆努力解释,"我是说刚才我打的楼上楼下的比方,实际上我的意思不是那样。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区别像楼上和楼下一样,但不是真的楼上和楼下。那个楼是一个比方,不是真的楼,其实我要说的并不只是楼……"

希尔燕华满脸茫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是说……"加隆揉着头,正要再解释一遍,露台上忽然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

"燕华,是不是你在下面?咦,加隆勋骑也在?"

加隆几乎背过气去,欲哭无泪的抬头:"希尔总督。"

希尔燕华笑着挥手:"爸爸,我马上就上去。你怎么不在里面了呢?"

"还不是在找你!"希尔克达乐呵呵的看着女儿,"你们在下面干什么?"

"我们……"

加隆慌忙一扯她,抢过话头:"希尔总督,贵府的灯饰真是别出心裁,这么漂亮!我一时好奇下来看看,希尔小姐很热心的帮我介绍。"

"灯么?"希尔克达得意的笑,"这可是我花重金布置的,专门从圣都请来名家设计。"

"果然是大师手笔啊!"加隆啧啧称道。

"好好好,你们快上来吧,不然宴会的两个亮点之一不见了,客人们可要不满我这个主人喽!"希尔克达显然没起什么疑心。

加隆偷捏了一把冷汗:"我们这就上去。"

"噢……"希尔克达一拍手,"对了,燕华,你到里面看看侯爵夫人能不能来露个脸。如果她能出席,那真是锦上添花了。"

"可……"希尔燕华看看加隆,并不十分情愿。

加隆却是巴不得脱身,低声催促:"那你就快去吧。"

希尔燕华垂下眼:"可是……我们……"

"没事的没事的,以后再说,你先去找那位侯爵夫人吧!"

希尔燕华又踌躇了一阵,终于很坚定的抬头:"给我留一样东西吧!"

"什么?"加隆一愣。

"你不是马上就要回圣都了么?我在蓝河省等你。你留下什么给我,等你将来来接我。"

"啊……"加隆傻掉,"东西……"

露台上的希尔克达又向下探望:"还有什么事么,加隆勋骑?"

"啊?没……我马上就来。"加隆穷于应对,忽然想起什么,摊开右手,里面是一枚精巧的六棱琉璃珠,包着一个精美的金箔座,还是刚刚撞碎的琉璃灯球上掉下来的,不知怎么抓到了手里,正好拿来滥竽充数,匆匆塞到希尔燕华手里:"这个好不好?"

希尔燕华显然也从来没注意过自家的草坪灯饰上究竟挂了些什么,如获至宝的接过来,甜甜一笑:"我等你哦!"扭头跑开了。

加隆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希尔克达又在上面喊他:"加隆勋骑,上来吧!"

"马上!"加隆刚要抬脚,又停下了,"希尔总督,该走哪边啊?"

 

 

艾俄洛斯倚着一张矮桌,头晕晕的四肢发软,心里暗暗埋怨加隆。明明说好了的,结果偏偏在最难招架的希尔克达来时不见了,害得自己被连灌了好几大杯五花八门的酒。要不是后来他要去找女儿,只怕自己今天就要废在这里。

摸摸头,一片火热,不知是因为下午就开始的低烧还是酒精的作用,总之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抗议,叫嚣着需要休息。

叹口气,艾俄洛斯考虑着自己偷偷开溜的机会有多少,得到的结论是百分之零。沮丧中,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艾俄洛斯副旗准。"

"?"

艾俄洛斯扭头,认得身后的人,是蓝河省的驻军统领蓝洛,也是副旗准级,三十出头,为人十分和气。

"蓝洛统领。"

"怎么一个人站这么远?今天你可是主角啊!"

艾俄洛斯苦笑:"哪里,我只不过做了份内的事,是在场的各位厚爱了。"

"谦虚喽!"蓝洛笑笑,"这本来就是你和加隆勋骑的庆功宴嘛!咦?对了,有一阵没看到加隆勋骑了,他去哪了?"

"我也在找他,一错眼就不见了。"艾俄洛斯摊摊手,"呃……"

"怎么了?"

"我想去洗手间,不过不知道……"

蓝洛拍拍他的手臂:"找不到么?从这个门出去,向左走……"开始热心的指路。艾俄洛斯胡乱点着头,一面反思自己为什么刚才没有想到这个借口溜走。

"明白了么?"

"啊!啊!明白了,谢谢。"艾俄洛斯连连道谢,向外就走。

蓝洛挥挥手:"快点回来,,大家还等着你入席呢!"

还入席!艾俄洛斯连拍胸口,那我连命都没了!一边加快开溜的步子。

有些步履不稳的下楼,艾俄洛斯一心想到外面去吹吹风醒酒,所以当看到两扇雕花大门时,立刻毫不犹豫的推开,走了出去。

迎面一股夜晚的清新空气扑来,微微的凉爽,带着淡淡的熏衣草香。艾俄洛斯几乎是贪婪的连吸几大口,舒缓了一下胸中的闷气,但头晕的状况却没有减轻多少,仍是一波波涌上来,举步维艰。

艾俄洛斯揉着太阳穴,有些不稳的向前走,根本无心去注意身边的环境,只凭着直觉离开那个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的宴会厅。

不知不觉间,花草的香气渐浓,不过并不刺鼻,而是一缕缕极淡雅的幽香,萦绕鼻端,陶人肺腑。艾俄洛斯打起精神,借着星光环视四周,才发现已处身在一片熏衣草花圃,夹杂着许多异色花卉,修饰得十分整洁用心。

艾俄洛斯皱皱眉,觉得自己似乎到了什么私人地带,不该久留,转身想要离开。但只在这一段时间里,头晕得更加厉害,似乎连迈步的力气都消失了。拼命撑住越来越重的身体,艾俄洛斯向左边似乎是一块咖啡色木板的地方走去,一手扶住,将头抵上去。

在他的想法中,是准备等这波头晕缓和一些后再离开,只几分钟的时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身体一旦找了支持点,立刻连最后一丝力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似乎处在了真空状态。就在朦胧感不断攻城掠地的时候,艾俄洛斯还在心里反反复复念着"等一会就走",不过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渐沉入了半昏睡状态。

抵着木板的头不断下滑,手也越来越无力,一点一点的从站姿滑成蹲姿,又变成了斜坐在草地上。

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不意味着睡得就一定安稳,身体的不适让他一直处在半睡半醒之间而无法安眠。忽然"唏溜"一声,一个喷着热气的东西毫无预兆的靠近,一个又软又湿又滑又热的物体贴到手背上,黏乎乎蹭了过去。

艾俄洛斯几乎惊跳起来,疲劳倦意立刻去了大半。猛一扭头,对上一双棕色水亮的巨大眼睛,"唰"的出了一身冷汗。下一刻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匹毛滑体壮的黑色骏马,就站在距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艾俄洛斯失笑,松了口气,在马头上拍了拍:"伙计,晚上好啊,是你舔我么?"

那马轻轻打着鼻响,蹄子在地上"哒哒"踢着,又温顺的在他手上蹭了蹭。

注意到马背上的鞍辕,艾俄洛斯才发觉自己靠了半天的那块咖啡色木板原来是一辆精致结实的马车车厢。华丽大方的装饰,烫金的纹路,车板上妙手雕出了栩栩如生的郁金香图案,饰以金粉,十分显眼,而那匹温顺的黑马,就是驾车的畜力之一。

"原来是马车……"艾俄洛斯摸着头,自嘲的笑笑,"我还以为是木板!"

头晕的感觉好了一些,可能是刚刚那一惊的功劳,并不像不久前似乎连路都走不动的狼狈了。艾俄洛斯振作了一下,看看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又摸摸那匹马:"伙计,回头见,我得走了。"

马当然不会回答他。但出乎意料的是,一个温柔清丽的声音却从头上传了下来:"你要走了么?"

艾俄洛斯一愣,抬头。花圃的边上,距马车不过几米之遥的地方,还有一座别致的三层楼房,而在二楼的开放式阳台上,一个人正扶着栏杆下望。因为背光的原因,看不清容貌,不过从窈窕轻盈的身姿上,可以判断出对方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女性。

竟然有人!艾俄洛斯好不尴尬,困窘的抓头:"呃……对不起,女士,我打搅到您了么?"

那名女子斜倚栏杆,声音中含着笑:"是我的马打搅到你了,不是么!"

"这是您的马车……"

"靠着那样简陋的东西也能睡着。副旗准先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艾俄洛斯很诧异她毫不陌生的说话方式,但这名女子身上就像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让人对她的任何一句话都想做出最完美的答复。这种高贵的魅力是艾俄洛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虽然连她的长相都不清楚,却就那样自然的点头:"可能是喝多了,有些不舒服。真是抱歉,我会马上离开。"

女子轻"唔"了一声:"你是希尔总督的客人么?"

艾俄洛斯反射性的标准站姿:"我是圣都军的在役军官,承蒙总督大人的招待。"

女子轻笑着:"不用那么严肃。不过这么说,你是这次被派来剿匪的军官喽!你是艾俄洛斯副旗准么?我听希尔总督讲起过,他很欣赏你。"

"是总督大人的错爱。"

"客气什么呢!这次剿匪成功,追回大批赃款,你立了一大功呢!"

艾俄洛斯很宽厚的笑:"军人的天职就是维护国家。这种职责内的事,做好才是理所当然。"

女子微动了动,艾俄洛斯可以看到她一根纤长的手指支住额头:"这种说话口气,还真像军统长阁下呢,大义凛然的。"

艾俄洛斯有些意外:"您认得军统长大人?"又想到那豪华的马车,优雅的举止,高贵的气质,很明显的上流社会的标志,而自己竟然忽略了,一阵赧然。

女子微俯下身:"还算熟吧。"

"对不起,我失礼了。"艾俄洛斯退了两步,"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几声很轻的笑声,女子晃着手避而不答:"还头晕么?"

"呃……"艾俄洛斯没得到答案,却被扯到另一个话题上,有一瞬的愕然,"还好。"

女子抬手指了指:"我的车厢里有解酒的酸冰酪,你拿去吃吧。在壁柜的第二个盒子里,蓝玻璃盒里装着的。"

"唔——"突如其来的关心,艾俄洛斯有些不知到该怎么应对,"谢谢。"

女子笑着扬手:"不用客气。麻烦你自己去拿了。"

艾俄洛斯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接受这番好意。但那名女子就倚着栏杆下望着,似是要一定看着他把东西拿出来才成。权衡了一下,艾俄洛斯还是向马车走去。毕竟只是解酒的东西,再三推拒不免有些大惊小怪,何况这位女子还不知是来自哪一个名门望族,拂了她的美意,在情理上也有些说不过去。

这样想着,手也就探到车厢里,果然找出了那个蓝色的玻璃盒。小巧的盒内有五六丸龙眼大乳白透明的珠状物,还带着淡淡的花香。艾俄洛斯转身弯腰致谢:"多谢。"

女子回礼似的点点头:"你也回去吧。做为客人离席太久可不礼貌哦!"

艾俄洛斯脸上微一红:"谢谢您的提醒。"

女子翩然转身,临离开前又回望一眼:"希望下次见面是在圣都,副旗准阁下,我很期待。祝愿你。"

空气中又只剩下摇曳的熏衣草香。艾俄洛斯暗自揣摩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解释。祝愿什么?再见面么,似乎讲不通,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意义!艾俄洛斯摇头苦笑,想不通。据加隆说女人、特别是身份越高贵的女人的心思就越难以捉摸,他那种看遍名花的人都那么说,素来不擅和女人交际的自己就更不用去白费脑筋了!想到这,放弃的一耸肩。

手中硬滑的质感提醒了那只玻璃盒子的存在。艾俄洛斯翻来覆去看了看,推开盒盖,拈出一颗。微有弹性的手感,像乳白的胶冻,试探着放入口中,一股酸中微甜的清凉感溢满口腔。那种美妙的感觉让精神立刻为之一振,酒精引起的不舒服消失了大半。

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让艾俄洛斯喜出望外,宝贝似的收起盒子。但不适感的消失也同时让另一件事浮上水面。发现自己离开宴会已经有了一个多小时,艾俄洛斯"啊"了一声,转身就向回跑。

在宴会厅的大门外遇到了正在四处找他的蓝洛,见了他一把扯住:"天啊,艾俄洛斯副旗准,你跑哪去了?我都快把这里翻过来倒倒,总督大人要急死了!"

艾俄洛斯十分尴尬,摸着头:"呃……我去完洗手间,想到外面走走……换换空气……不小心忘了时间,回来晚了,呃……不好意思。"

"回来就好了,快和我进去吧!"蓝洛拍拍他的肩,"不过加隆勋骑一直在替你招呼着,场面还可以。"

艾俄洛斯连连点头,快步向大门走去。蓝洛和他并肩,忽然抽抽鼻子:"你身上好象有香味……"

"香味?"艾俄洛斯吓了一跳,"不会啊!"凑到袖子上嗅了嗅,果然,一股幽幽淡淡的香氛,隐而不散,飘入鼻端。

"怎么回事?"艾俄洛斯好不狼狈;"怎么会有香味?我没碰什么啊!"

蓝洛又深吸几口,恍然一拍手:"这是熏衣草的香味嘛!艾俄洛斯副旗准,你是不是散步时走到后面的花圃里去了?"

"啊?喔!"艾俄洛斯如梦初醒,"是那是那,我在那坐了一会,没想到把这种味道也带回来了。"

蓝洛笑笑:"这味道其实让人满舒服的。不过,你在那没遇到什么人吧?总督府有一位路过蓝河省要回圣都的贵客,暂时就住在那。"

"贵客?"艾俄洛斯马上想起阳台上那位神秘的女士来,"你说的是……"

"兰荷格洛因侯爵夫人,圣都里的社交名人啊!"

"兰荷格洛因……"艾俄洛斯努力想了想,一脸茫然。

蓝洛惊奇的看着他:"你不会不知道吧!侯爵夫人的名声在我们这里都如雷贯耳,你在圣都竟然……"又狐疑的看看他,"你真的不知道莱琳夫人?"

"莱琳夫人!"艾俄洛斯"啊"了一声,"你说的是莱琳夫人啊,我还在想……"

蓝洛松了一口气:"我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么!"

艾俄洛斯笑笑:"在圣都,'莱琳夫人'的叫法最普遍,时间一长,她的封号好象大家都不怎么提了。"

蓝洛点点头:"也是,毕竟兰荷格洛因侯爵已经去世了。虽然是遗孀身份,但还是'莱琳夫人'的认可更多一些……咦,到了。"

两人的脚步在餐厅前停下,隔着微敞的门,里面的热闹气氛就已扑面而来。蓝洛一手推开:"快进来吧。"

而艾俄洛斯此时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阳台上的女士竟然是圣都名流中的楚翘,莱德雯丝·兰荷格洛因侯爵夫人。那她刚刚那句"祝愿你"的话中的含义也就自然明了了。"莱琳夫人的盛会",是圣都中最美力而诱惑的传奇,只有经过严格筛选的上流人士才有资格参加的周末沙龙。像自己这种副旗准阶的中级军官,那还是只可远观的花园。那……下次见面,是指自己再获得更高的提升的时候么?

 

第八章 割席

任得艾俄洛斯数落,加隆少见的没有争辩,乖乖的坐在那里听着。早已入夜,军营中一片寂静,唯一透出灯光的也就只有他们这座中军帐了。

自从离开总督府回到营地后,艾俄洛斯就一古脑把埋怨全都倒出来,有针对这场奢侈浪费排场虚伪的宴会的,更多的则是因为加隆的临阵脱逃。

听了大概半个小时,加隆终于搭腔,笑眯眯的凑上去:"你平时在圣都也是这样么?"

"?"艾俄洛斯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加隆晃着脑袋:"我总听别人说,人家圣都军的艾俄洛斯副旗准如何坚毅、如何稳重、如何豁达……到处都是好口碑耶……唔……是指你现在这个样子么?"

眼前的艾俄洛斯已经脱掉了军装外套,衬衫的袖子挽了两折,领口也松开了。棕色的短发有些乱,是被他耙来耙去弄出的杰作,倚着桌子坐着,左手一碗肉粥已经冒完了最后一丝热气。

"你……"艾俄洛斯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用右手的匙连连点他,"和撒加一样,你们这对恶魔兄弟!"

"哪里哪里!"加隆扮鬼脸,"我是怕你说多了太累!浪费这么多口水,总该停下来补充点吧!来来来,快吃饭,这可是那些衷心爱戴景仰你的部下们的心意啊,怎么能浪费呢!你瞧……"加隆扬扬自己的碗,"我都添第三碗了,你才喝了不到十口。"

艾俄洛斯当时是很想将粥碗扣到他的脸上,但出于爱惜粮食的好教养还是忍了下来。难怪他今天肯这么乖的听训,想必都是和着粥吃下肚了,半点没进到耳朵里。想想自己大半个小时的对牛弹琴,艾俄洛斯就有一股全身无力的挫败感。

加隆却是毫不介意,三两口把粥解决掉,满意的摸摸胃:"唔,好饱!艾俄洛斯,吃完陪我出去运动运动吧!"

艾俄洛斯一口粥几乎喷出来:"运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啊!你哪根神经搭错了!"

加隆眨着眼睛:"可是……吃饱了就睡对身体很不好,容易变胖啊!我这可是黄金比例的完美身材,怎么能让它走形呢!"

"既然这样……"艾俄洛斯看不出一脸什么表情,一抬腿踹了过去,"你自己出去消食,别拉我跟你疯!"

加隆反应极快的闪身躲开:"唉唉唉,这么暴力干什么,不想去就说嘛!那我自己去喽,别忘了帮我铺床啊。"打了个指响,颇为潇洒的出去了。

艾俄洛斯无可奈何的看看帐门:"这家伙……"又低下头喝粥。

"起床了。加隆,起来,要出发了。"

"今天是周末!"加隆拨开拍着他脸颊的手,咕哝一句,翻个身窝进被里继续睡。

"什么周末啊!"艾俄洛斯哭笑不得,"谁叫你昨晚两点多才跑回来。自讨苦吃!"

加隆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脸上一凉,一样又冰又湿的东西搭了上来,激得他一个哆嗦,反射性的"嗖"的跳了起来。

那样东西掉到被上,是一条浸透了冰水的毛巾。

"你……干什么!"

艾俄洛斯站在床边,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容:"起床喽!再不起来,大队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了。"

"你开什么玩笑!"加隆气哼哼。

"就是部队要开拔了的意思。"

"开拔?"加隆脸上闪过一片茫然,"今天不是该整军休息么!"

"我取消了,今天就动身回圣都。"

愣了愣,加隆一把抓住他,"你在想什么!今天就走,催命啊!我还要去市区泡几个漂亮妹妹呢!"

艾俄洛斯拍开他,拿起衣服递过去:"你呀,收收花心吧!如果不出意外,这次回去以后正式调你入圣都军的调令也就该下发了。成了正规军人,你再这么招三惹四的,小心被你哥骂死。"

"我看你比我哥管得严多了!"加隆吐舌头,话题一转:"喂,非要今天走么?"

"一早命令就发下去了。七点吃饭,八点拔营,你要是现在起来,还有半个小时泡冷水澡的时间。"

加隆很难得的收起嬉皮笑脸:"你赶路没问题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从那天追击'雷神'开始,你就一直发低烧,被灌酒又忽冷忽热的,昨天再一折腾,我才不信你现在一点事也没有!要是走着走着挂了,我可不想回圣都当炮灰!"说着一欠身,去摸艾俄洛斯的额头。

艾俄洛斯一侧身躲开了,微笑:"我说怎么昨晚的粥里有姜末,是不是你偷偷叫人加的!"

"喂, 你不许把话题给我拉开!"加隆不满,一伸手把他拉回来,"不给一个交代我就把你绑回床上!论搏击我不见得比你差,信不信?"

"暴力!"艾俄洛斯拨开他,拉拉被弄皱的军装,"其实为什么急着回去,你认真想想也应该明白,怎么就不用脑呢!"

"什么原因啊!"加隆盘膝坐在床上,拧着眉看着他,"别告诉我圣都被人一把火烧了,你急着回去救火。"

让他几乎从床上折下来的是艾俄洛斯居然很严肃的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什么啊!"加隆大叫,"你胡说八道搪塞我!"

"我是说真的。"艾俄洛斯向门外瞥了一眼,"现在圣都的局势,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也就像是一捆柴,等谁什么时候扔上去一把火,就要烧起来了。"

"什么柴啊火……"加隆嚷了一半忽然顿住,"你不会是在说亚……"

艾俄洛斯点点头:"不笨嘛!"

"喂!"加隆一挺身坐直了,"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那个老家伙是很嚣张,不过……他会么?"

"没人说得准。不过有的时候,有备无患总比措手不及要强。现在他的羽翼极广,并且势力极有可能已经延伸到了军队深处。虽然说有二位大人在圣都坐镇,但还是小心为上。"

加隆撇撇嘴:"我才不信他有这个胆子!"

"喔——"艾俄洛斯眨眨眼,"要赶回去的原因还有一个。"

"是什么?"

"昨晚告辞时希尔总督说,很希望咱们能在这里多住几天,他极愿意每天招待,最好还可以来营里看一看……"

加隆的脸瞬息变了颜色:"真的假的!那我宁可现在就走!艾俄洛斯,你就再撑几天吧,回了圣都要休要养一起来。等着啊,我现在就去泡澡,回来吃了饭就走。"

看着他打仗似的套上衣服冲出去,艾俄洛斯微微摇头苦笑。看来亚历士的威力还不如希尔克达。真是个没危机感的家伙啊!

回兵的速度似乎更胜来时,入城的时间是在第六天的傍晚,而一路上艾俄洛斯的情况一直都很正常。进入市区的同一时间,加隆终于松下了一直提在心里的那口气。自家大门到了,下一步就是快快让撒加看到"尚"完好无损的艾俄洛斯,至于之后……谁管哪个!"

时间已晚,去军政府复命是不可能了,连圣都军军务部里也已经没人在活动。艾俄洛斯和加隆只好先到驻兵营让剿匪军归队,一并将俘虏也留在了那里,吩咐士兵们仔细看押。

一切手续交割完毕,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看看时间,晚上八点左右,街道上一片灯火阑珊。

"饿瘪了!"加隆没形象的趴在马鞍上,有气无力。

艾俄洛斯好笑的拎他一把:"这是在大街上,注意点形象,你还穿着军装呢!"

"军人也要吃饭啊!干这行的最费体力,我已经快十个小时没吃到东西了,还什么形象!"

"去你家吃。撒加现在应该没睡,喂饱你总没问题。"

"你也来?"

艾俄洛斯点头:"还有点事和他商量,正好顺路。"

"哼哼,"加隆哼了两声,笑得一脸邪气,"想来就来嘛,还找什么借口!撒加还不知道你回来,去了吓他一跳!喂,艾俄洛斯,考不考虑装个重伤不治的样子,看看他什么反应。"

"惟恐天下不乱!"艾俄洛斯白了他一眼,"不是饿瘪了么?还有力气胡说八道!"

"吓,没意思!"加隆撸撸头发,"算了,不玩就不玩。哎,我去前面买两瓶酒, 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到。"

"快点回来。"

"知道了。"加隆一拨马,沿着左手一个街口转了下去。

艾俄洛斯仍是信马由缰,慢慢沿着街道前行。这条路多年来不知走了有多少趟,进入圣都军军务部后更是每天必行。恐怕自己骑的这匹马,也可以闭着眼睛梦游到撒加家的大门,而不会踏错半步。

习惯真是一个让人有些害怕的东西呢!

由着他在马背上神游天外,停下时,面前果然是那扇熟悉的大门,连之间的距离都不会错。三米半,不差分毫。

搔搔头,艾俄洛斯跳下马,敲门。

少时,熟悉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哪位?"

"撒加,我,开门啦!"

片刻寂静,门"吱"的打开,家居打扮的撒加站在门口,点着灯,身后投下一片橙黄。而因为外面夜色的关系,五官反倒是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

"猜你就没睡!"艾俄洛斯兴冲冲,伸手去捶他的肩。半个月不见,说不想念是骗人的,特别像他们这种十几年间很少分开的好朋友。

撒加轻轻一侧身,躲开他的拳。意料之中的动作,艾俄洛斯却忽然觉得怪怪的,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艾俄洛斯副旗准,剿匪荣归了?怎么不去请功,反而到我这来呢!"

艾俄洛斯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傻站了好一会,才叫起来:"撒加,你搞什么,哪有一见面就开这种玩笑的。我可还没回家就过来了,你也不说先慰劳慰劳!"

撒加仍是一脸冷漠:"军统长大人眼前的红人,哪是我慰劳得起的,真是承蒙厚爱了。"

"你……你……你在说什么!"艾俄洛斯已经快要跳起来了。

"我是说,我这陋室请不起贵客,您还是请回吧。"

"什么!"艾俄洛斯无法置信的睁大眼睛,一把抓住撒加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衬衫传到肌肤上的高热让撒加微一皱眉。"撒加,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半个月不见,怎么变了个人,你都在说什么啊!什么红人贵客的,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我是艾俄洛斯!"

撒加推开他:"有些话你一定要我挑明了说么?看在朋友一场上,本来想让你有个台阶下。"厌恶的皱皱眉,"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也是个这么不知进退的人。"

"究竟怎么了?"艾俄洛斯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头渐渐临近,却一直抓不住最重要的一环。撒加今天的表现出奇的反常,甚至可以说是满含敌意,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他有这么大的改变。

撒加看看他,目光中是让人不舒服到极点的挑剔神色:"很简单,艾俄洛斯。你是军统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得意助力,而我已经决定跟随督察官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因小私而误大事。今天晚上是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从明天起,咱们就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你现在明白了么?"

艾俄洛斯连退了好几步,被他的话砸得头晕眼花,脑中一片混乱,一时间竟无法完全消化他的意思。一直以来,处变不惊是他颇引以为豪的长处,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几天前摩犁山路上那一场炸山惊魂。但有的时候,事物间的可比性是天差地别的,撒加的这当头一击,甚至比炸了十座蓝山还叫他无法接受。好久,才怔怔的确认:"你说什么……"

撒加的不耐烦已到了极点:"就是你刚刚听到的意思。好了,现在已经是私人时间,艾俄洛斯副旗准,还有什么事的话明天军务部谈。"退后一步,就要关门。

"等等。"艾俄洛斯一把搪住,用的力道之大让毫无准备的撒加几乎被带了一个踉跄:"撒加,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着他几乎要冒出火星的怒气,撒加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艾俄洛斯,你无权用命令的口气和我说话。请你让开,不然我要叫督检营了。"

"督检营。"艾俄洛斯一愣,"督察厅的执法兵……"

撒加"哼"了一声:"亚历士大人考虑到会有什么不知趣的人来捣乱,专门为我配备了护兵。"

"你……"艾俄洛斯气结,"你在想什么啊!谁和我说要永远守卫希亚王国的,谁和我说要粉碎所有不轨者的野心的,谁和我说要永远并肩战斗的!撒加,你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听他提起旧事,撒加的脸色略缓和了一些:"艾俄洛斯,我是说过那些话没错,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实的世界远比在军校中简单的热血沸腾复杂得多,像你那样一直抱着天真的想法,只会一事无成。现在的处境和地位能带给我的实在太少,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有时候放弃什么是必须的。"他忽然眼色一冷,"你知道这些就够了。"

"这不是你……"艾俄洛斯低喃,"撒加,我知道了,是不是这段时间,有人在挑拨你和我、和史昂大人的关系。有人在我请战的事上借题发挥了,对不对?"

"你想得太简单了,要改变一个人的立场不是一两件意外就可以的。要一定说与你的请命有什么关系,那也无非是个导火索而已。"

"导火索?导什么……"

撒加的眼中有一种野心的光芒在闪动:"我说过,现在我所有的,满足不了我,以我的力量,可以得到更多、更大、更好的一切,远远不止现在这样……艾俄洛斯,如果你还想和我做朋友,也不是不可能。"他伸出手,"和我一起来,我有的,你都会有,我保证……"

艾俄洛斯木雕泥塑般看着撒加那只手,白皙、修长、美丽而蓄满力道,那样的近在面前,略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撒加,你不要开玩笑,我不是那种人!"用尽力气喊出这一句,艾俄洛斯觉得喉咙干干的,连日来一直没有全退,只是被自己硬压下的热烧变本加厉般涌了上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嘴唇也有些抖了起来。

感觉有些发钝,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是马蹄声,飞快已到了身边。

马上跳下来的是加隆,左手提着酒瓶,嗓门大得几乎吵醒邻居:"喂,,哥、艾俄洛斯,你们站在大门口热乎什么,有话进去说嘛!我都要饿死了,有饭没……"

一连声嚷着凑到近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诡异得让他连打两个寒噤。加隆两边看看:"怎么了?艾俄洛斯,瞧你的脸色怎么白得死人似的!喂,老哥,我怀疑他要挂了,你还在那装什么酷啊,一会有你哭的!"

撒加似乎当加隆不存在,充耳不闻他的叫嚷,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优雅而讽刺的一笑:"既然是这样,那么艾俄洛斯,我只有四个字好说了。"

艾俄洛斯白着脸,用力睁着眼睛,身上冷得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因为气愤还是生病:"什么?"

"恩断义绝。"

撒加没有一点感情波动的吐出这四个字,冷眼看着艾俄洛斯连嘴唇上的血色也褪掉。

"撒加,你……"跳电、断线,艾俄洛斯向后一栽,被加隆一把捞住。

"喂,艾俄洛斯……哇,撒加,他昏过去了!"加隆一跳多高。

撒加搭过去一眼:"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搞什么鬼!"加隆架起艾俄洛斯就要进屋,"我才不管你们在闹什么别扭,再不吃药,我看他的命就要没了。"

撒加挡在门前:"有病的话去看医生,家里不开诊所,加隆你不要弄错了。"

"我拷咧,找医生还不如直接去找福寿班子!这时候你还装什么,他这烧断断续续发了没一星期,会死人的知不知道!"加隆只差没揪着撒加的领子吼,因为两只手忙着架住艾俄洛斯。

撒加半步也不肯退:"我跟他已经是敌非友。加隆,要回家的话你就进来,把他扔在那夜巡的士兵自然会救他。你快点,我的洗澡水快凉了。"

"你……"加隆气得眼前发昏。丢在路边?亏他说得出来,现在艾俄洛斯的体温已经烫得可以煮鸡蛋了,这家伙竟然还睁眼说鬼话。

"你进不进来!"撒加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洗你的短命澡,我可不像你那么没人性!"回答他的是加隆又狠又快的当胸一拳,撒加没防备,打个正着,连退几步坐到地上。再看加隆,已经把艾俄洛斯搭上马,猛抽一鞭,绝尘而去。

"还真不留情!"撒加抱着胸,肋骨被打的隐隐作痛。

所幸两家的住处只隔了不算太长的一条半街,加隆用救火的速度冲到艾俄洛斯家,翻出钥匙开了门,把他架到床上,立刻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退烧药,当然也没忘顺手拧条冷毛巾给他敷上。

艾俄洛斯的严谨作风在生活上也一样适用,从他的房间里翻出的药箱中,形形色色一应俱全的药品让加隆怀疑他私下是不是和药商有所勾结。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数出一把退烧药,掰开嘴给他灌了下去,又把早被冷汗浸透的军装扒下来丢进浴室。加隆气吁吁的瘫坐到一边,望着床抱怨:“你和撒加究竟是撞了哪门子邪了?吵架也不是这么个吵法的,命都搭进去啊!真是的,不就是一句……一句什么来着……啊,恩断情绝嘛,你就昏个什么劲啊!要昏也是撒加吧,和你比起来他长得比较秀气……”

跳起来给他换条毛巾,加隆继续嘟囔:“有谁像我这么命苦的,辛辛苦苦去打仗,回来了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又要侍侯病号。啊!惨了,明天还要去军校告诉小艾……混蛋,我要饿死了!”

千不情万不愿,加隆还是又爬起来,进厨房弄吃的填自己的肚子。刚才买的两瓶酒还扔在桌上,竟然一道拎着飚回来,不过现在也没心情喝了。

胡乱煮了一锅杂烩面条,以加隆的手艺做出的饭菜只停留在“能吃”的水准上,而主人两个星期不在的房子里除了主食外能找到几把菜叶、几个鸡蛋已经是淘金一般难得。好在美味珍馐来者不拒,粗茶淡饭也一样吃得香甜是加隆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克难一下也吃得碗底朝天,连汤带面干干净净。

“累死了!”吃饱了的加隆抱着肚子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在啄米。

艾俄洛斯早在加隆拆厨房般做饭时就已渐渐醒了过来,不过全身上下那种说不出的难受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神智模糊的闭眼躺着,身体一阵阵发寒,口鼻间偏又烧燥得似乎要裂开。平生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平常连小病都不会有的身体一旦倒下便是山崩洪水般的凶猛。要不是额头上那条冰毛巾带来的微弱清凉感,艾俄洛斯真以为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被烧干体内的水份死掉了。

发白的嘴唇烧得起了泡,嘴里满是苦苦的味道。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一时间没有清醒到足以记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艾俄洛斯只知道朦胧中不知又过了多久,身边再次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试体温、喂药、换冰毛巾,甘霖般的水淋在唇上,艾俄洛斯立刻贪婪的吮吸起来,缓解喉咙中几乎要烧起来的焦炙感。接着,可以感觉到衣服被解开,蘸了酒的棉布巾在胸膛、颈子、四肢处反复擦着,降低一直居高不下的体温。

艾俄洛斯迷迷糊糊的在半睡半醒间,一时有些搞不清身在何地。是军医么?这样照顾人,好象撒加……明天该到圣都了吧,要给加隆报功……好象忘了什么事……头好沉,好想睡觉,我是病了吧,还要赶路……

轻快的脚步声显示了主人愉快的好心情。米罗拎着早餐,吹着口哨爬上宿舍的三楼,一路上阳光灿烂的和学弟们打着招呼。幸福的十五号,是军校中每月唯一的假日,没了讨厌的早操晚练、实战理论等一大堆罗里八嗦的课程安排,可以光明正大的从那扇两米多高的大门出去,过了半夜再潇潇洒洒的逛回来,对于米罗这样有些过分“活泼”的人来说,比一车金币或是一打美女更让他兴奋。而最最关键的,自由活动就意味着可以和卡妙度过一个快快乐乐的“爱心假日”,一想到那间温馨得家一般的小店“紫晶”,一推开门就可以看到那么温柔的薇妮亚姐姐笑着摆出小山般的美味点心,就像到了天堂般幸福——其实,卡妙的家从来就和自己的没什么区别,薇妮亚姐姐也同样把自己当成亲弟弟来宠……

“啊,可以回家啦!”米罗快乐的对着走廊喊一声,也不怕扰了别人的好梦,推开门进了寝室。

不意外的,床上的被和自己离开时一样,仍是高高隆起,柔滑的墨绿色发丝洒在枕头上。向下看,头发的主人安安稳稳合着双眼,美梦犹酣,秀气的脸庞搁在床单上,从门口的角度看,诱人得想上去咬一口。

把手里的东西都堆在桌子上,米罗贼忒忒走过去,扒住床沿:“妙妙,起床喽!太阳晒屁股喽!”

没回应。卡妙翻了半个身,鼻息匀称,睫毛都没动一下。

米罗继续叫他,顺便伸出手去在卡妙脸上轻轻拍了拍:“吃早饭啊!再不起来就要饿肚子了。”

这次卡妙微微有了点反应,拉起被子盖住头,咕哝一句:“别吵……呼——”睡得吹泡泡。

米罗干脆整个人扒上去,剥开一角被:“太阳好大啊!我要晒被子了,一二三,我要抢啦!”抓住被向下扯。

卡妙一脚把他踢开,方向力道都准得用尺子量过一般,显然是多年来上升为条件反射的习惯,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几点了——”

米罗伸出一只手:“七点零五分,比昨天的记录早了三分钟,有进步,奖一个……”坏笑着向前凑。

卡妙反手挡开他,但也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之后就抱着被呆呆坐在床上,瞪着对面光秃秃的床:“我的床……”

“被褥我送去洗了。一个星期没人碰,好厚的一层灰!”米罗一边努力的把卡妙拉起来,“洗脸刷牙,然后来吃早饭。今天可以回‘紫晶’,别磨蹭啦。”

听到“紫晶”,卡妙的眼中终于有了焦距。慢吞吞下床,从地上摸起昨晚被胡乱揉成一团的睡衣披上,向盥洗室蹭去。

米罗快手快脚的铺好床,把桌子上的早餐一一打开。梳洗后的卡妙恢复了大半平时神清气爽的样子,对着镜子认真的照。米罗听见他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有黑眼圈了,都是你!”

米罗忙着切火腿:“用毛巾敷敷,一会就好。”

“姐姐会担心,又要说我没好好休息了。”

“喂……”米罗拖长了声音,“不要每次回家前都紧张兮兮的,薇妮亚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你血压低,晚上睡不着,早晨又早起,有黑眼圈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出来吃早饭,牛奶要凉了。”

门打开,卡妙的脸色不是很好的出来:“又是牛奶……”

“还有番茄煎蛋,酸蔬菜饼。”米罗乐呵呵的献宝,“我跑到隔街买的,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来,还是热的!”

“酸饼?”卡妙的怨气在听到这个词后明显扫光大半,“哪个口味?我要酸黄瓜和柠檬的。”

米罗把热腾腾的饼倒到盘子里“一种一个,知道你都爱吃。我亲自看着厨师炸好的,快趁热吃。”

卡妙乖乖的坐到椅子上,去拿酸饼。但一只杯子已经先一步又快又准的塞到他手里:“先喝牛奶。”

“等一下再喝好不好?”卡妙捧着热乎乎的杯子,目光直溜向蔬菜饼。

“先喝牛奶。”米罗在这点上丝毫不妥协,“我没加糖,趁热喝对身体才好。血压不好再不注意饮食,总有一天闹出病来。”

卡妙皱着眉看牛奶,乳白的液体在瓷红的杯子里很有视觉美,可要钓起食欲来还差那么一点。姐姐做的酸奶和酸奶糕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就酸酸凉凉的那么诱人呢!

米罗就坐在对面盯着他,看样子又逃不掉了。卡妙认命的低头,一口一口浅啜着,又香又热的稠稠液体滑下肚,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喝啦,只是……真的不想喝!

一杯牛奶见了底,米罗才不那么紧迫盯人,把番茄煎蛋推过去,笑嘻嘻的:“加了双份番茄汁,奖励你喝完牛奶。”

听他像哄小孩子的口气,卡妙丢过去一个白眼:“你呢?”

“我?”米罗指指鼻子,“早吃完了。买早点的时候顺便吃的。那家早点的蛋皮豆腐粥很不错,下次带你去吃。”

“不要。”卡妙嘴里塞着蛋,声音含糊不清。

米罗眨眨眼:“错了错了,是买回来给你吃,不用你辛辛苦苦爬起来。”

被说中心事,卡妙低头吃饭不理他。起不来又不是我的错,好象我喜欢赖床一样。谁像你一天精力充沛得好象用不完!

米罗趴在桌子上,斜着眼向上看他的脸:“咦,我说得不对么?还是你想下次和我一起早起去吃。”

卡妙瞟他一眼:“去就去。”

“真的?”米罗的口气让人怎么听怎么火大,卡妙没了胃口,一推盘子:“瞧不起人!”

“喔!喔!”米罗站起来绕到他身后,把盘子又拉回来,顺势把头搁到他肩上,“我可不答应。要是睡不好的话,你可要一天都没精打采,眼睛里有血丝,像兔子一样,好心疼哦——”尾音拉得又长又肉麻,听得卡妙手中的水杯险些扣到地上。

耳根有些发红,为了掩饰窘态,卡妙回手一肘捣过去:“离我远点!”

打打闹闹中时间同样过得飞快,一顿简单的早餐几乎花掉一个小时,最后半块凉掉的火腿还是两人合力解决掉的。卡妙自发自觉的收拾桌子,米罗则走到窗前,将白色的制式窗帘一把拉开,金黄色的阳光立刻争先恐后的射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一股和着青草、蓝天的干爽的触觉洋溢在整个房间。

卡妙不自觉的停下手,微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真是个好天气!”

米罗快乐的把被子抱到窗台上摊开:“逛街的好日子嘛!先去白鸥街那里买东西,然后去看薇妮亚姐姐。啧,我好象都能嗅到酸奶糕的香味了。又有口福了,真好!”

卡妙想起什么,走到柜子那里,抽出一个还没拆口的信封来,放在床上:“别忘了拿。上次就因为忘了多跑一趟。”

米罗拿过去塞在口袋里:“这个月的津给?你确定全拿回去,不用留下点零用?”

卡妙奇怪的看他一眼:“上个月不是留了一半么!”

米罗眯着眼伸出手晃晃:“可是,很快就要到薇妮亚姐姐的生日了,你不准备买礼物了么?上次看中的那枚蔷薇胸针可不便宜。”

卡妙一愣,凑到桌子上去看日历:“快七月了么?”

“还有二十三天。”

想了想,卡妙伸手,那个信封很优雅的在空中滑过一条曲线扔到他手上。抽出大约三百制币,塞回柜子去。

米罗一跳坐在窗边,很没军人形象的晃着一条腿:“说实话,我还是喜欢金币银币多一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多好!制币虽然也不差,不过终究还是纸——没手感啊!”

卡妙不冷不热:“还不一样花。”

“听副校长说,他那时候一个月的津给是三百制币。虽然少点,不过有一半贴换成金币耶。”

“副校长?列辉川战导?”

“当然喔!哎,其实还是他的实战战术模拟课最让人喜欢,比那些只会关在教室里讲理论的强多了。”

卡妙显然也是赞同的:“听说他本来是北疆军里的高级将领,北奥丁叛乱时,参加过疆南大反攻,后来才请调到军校来的。”

米罗坏坏一笑:“不会是因为什么政治风波吧!”

“没兴趣。”卡妙最后一次整理身上的制服,拉平领口上的小褶皱,“我好了,走吧。”

米罗一跃而下,勾起钥匙来塞进口袋:“好,出发!”兴致勃勃的勾住卡妙的肩膀向外走。

卡妙一把拍掉了,拉开门的同时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分分明明写着:在外面给我收敛点!

米罗摸摸鼻子,打个哈哈:“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乖乖的收了毛手。

迎面有学弟经过,看到这两位在众人心目中被高高景仰着的学长,远远的就伸出手打招呼:“学长,出去么?”

米罗嘻嘻哈哈,笑容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太阳逊色:“这么好的天气,不活动活动筋骨,万一发霉了怎么办!身体是本钱嘛!”

卡妙则淡淡一点头,没说什么。和米罗在一起时,左右逢源、拉东扯西的事永远都不需要他费心,而米罗不在时——似乎只有自己在寝室睡觉时。被他照顾得太好了,从来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与学弟擦肩而过,米罗回头看了看,忽然凑近卡妙,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真好!”

“什么真好?”卡妙不明白。

米罗的笑容更大:“可爱的妙妙只有我才能看到,专利耶,好幸福!”

卡妙白他一眼:“什么可爱,胡说八道!”不理他大步向前走。

米罗紧走几步追上去:“不要走那么快嘛——”

几乎是从来形影不离的身影出现在校园里,一个热情一个清冷却天衣无缝般和谐。米罗一路上与相识的人谈笑风声,不过对身边卡妙淡到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也一样满意之极。不能不说是一些私心作祟,每天早晨赖床的卡妙,抱着牛奶一脸不情愿但仍乖乖喝下去的卡妙,看到酸酸的食品时一脸兴奋的卡妙,回到家和姐姐坐在小花园里很满足的卡妙,高兴的卡妙,生气的卡妙……那么多生动的表情、可爱的形象,都自私的不想与他人分享。这些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米罗情愿每天细心的锁在房间里,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再拿出来回味……其实,冷淡的卡妙也一样可爱啦!

天马行空的想着有的没的,有些白痴的笑爬上嘴角,卡妙视而不见扭开头,任着他去破坏形象。

希亚军校的校园大到有些夸张,从寝室区走到前操场就花了十多分钟,再向前,还有一个喷水园林,一座礼仪楼和一条林荫路要穿过,那座庄重高大的大门犹在遥遥之际。

在操场与园林的交界处,一条三米多宽的石子路旁,卡妙忽然停住,“咦”了一声。

米罗一抬头望过去,好熟悉的棕色短发,是艾欧利亚。而那个正向他跑去的人……

“艾俄洛斯出事了!”

这是大半个月不见后,米罗听到的加隆的第一句话,嗓门之大足以担当紧急集合时的警备铃,而做为他的喊话对象的艾欧利亚,在第一时间石化。

 

艾俄洛斯甩甩头。上流社会,名流交际,对自己来说太虚幻不切实际了。也许能得到这位高贵的女性的青睐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但自己目前,只是想快些从这场庆功会中脱身,回到圣都,那种熟悉而又自然的生活。

好想念每天中午和撒加对胡萝卜和鸡腿的所有权争执的日子啊!虽然自己永远吃不到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