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法课上

这真是一节奇怪的文法课。
讲台上深蓝色头发的男教师正用低沉的声音向二十多个十三、四岁的男学生讲解复杂的波兰语文法，却不做任何板书。男孩子们竟然没有一个走神（任何当过教师或学生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多么罕见），都安静地低着头，匆匆地在书页上作着笔记。
忽然教师的讲授停止了，学生们也警惕地抬起头。刚才传来的微弱的铃声是信号吗？是的！那演练过无数次的两声短促的铃声。
少年们迅速抓起波兰语的课本藏进书包的夹层，同时拿出俄文书和练习本。教室里小小的骚动只持续了十秒钟，教师随即开始用平静的声音读起了俄文。
一分钟后，教室的门开了。校长陪同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教师和学生们的目光集中到这两个人身上。
“撒加先生，”校长对教师开口了，“这位是史昂先生，圣彼得堡新派来的学监。”
“您好，史昂先生。”撒加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位俄国学监：整齐的制服没有一丝褶皱，风纪扣被扣得严严实实，手上带着洁白的手套，笔直的站姿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位军人（事实上，他也的确曾是一位军人）。只是他脸上流露出的一丝高傲与轻蔑使他在波兰教师的眼里显得有些可憎。
史昂点一点头，意味深长地盯住眼前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教师，“你们学校是全波兰最著名的男子中学，在这里就读的都是上流社会出身的孩子。希望你们不要让沙皇陛下失望。”说着挑了挑眉尖，“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这节是俄文自习课，史昂先生。”撒加毫不犹豫地回答。“男孩子们抄写俄文时，我就给他们读书。”
“你刚才读的是什么？”
“普希金诗集。”撒加把手里打开的书合上，以便让学监看到封面。
史昂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到第一排一个紫发少年打开的练习本上，上面工工整整的俄文让他嘴角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么，撒加先生，”他威严地说，“我想问你的学生一些问题。”
“请便。”
学监拿起讲台上的花名册，不过戴着手套翻起薄薄的纸张有些不习惯。他把花名册放回讲台，缓缓地拉下右手的手套。
教室里静得可怕。男学生们都屏气凝神。
“卡妙。”左手握着手套和花名册的学监报出了这个名字。
一个石青色头发的少年微微一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体挺得笔直。他身边宝蓝色卷发的少年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背诵主祷文，用俄语。”学监口气强硬地下了命令。
卡妙低声背诵了主祷文，小心翼翼地注意不流露自己的感情。
“说出所有俄国王室成员的名字。”学监脸上挂着冷冰冰的微笑，继续这场并不有趣的游戏。
卡妙有一丝迟疑，还是小声说出了那些名字。
“嗯，你可以坐下了。”学监的话给死气沉沉的教室带来了一丝生气。少年们显然以为这场审讯要结束了。只有撒加和校长担忧地注视着学监脸上玩味的表情。
“米罗。”学监冰冷的声音让刚刚喘了一口气的男孩们再度紧张起来。
宝蓝色卷发的男孩站了起来，按学监的要求机械地背完了主祷文。
“下面，请回答我，”史昂望着米罗的眼睛，“谁是我们的统治者？”
空气死一样地凝滞了。男孩的脸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可是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来。
“看来我们勇敢的波兰小爱国者，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学监冷笑一声，表情变得可怕起来，“回答我！”
“尊敬的沙皇亚历山大陛下，是我们的统治者。”米罗终于说了出来，可是声音嘶哑。
“这还差不多。”学监的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高傲而轻蔑的笑意。“校长先生，能不能再带我看看其他的班级……”
“当然可以。”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波兰秋日午后的阳光懒懒地从窗子照进来。撒加呆呆地盯住它在教室地板上温暖的投影，良久，才缓缓地回头，注视着重新活跃起来的男孩子们。
石青色头发的男孩沉默地侧过身，紧紧地抱住了早已泪流满面的米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