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雨、卡妙

 

卡妙大概从来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人,然而在那个有点模糊的初夏清晨,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爱情同空气中不停跌落的雨一样没有任何预报的来到。卡妙甚至来不及抵抗就已经深陷其中,对方是一个叫米罗的男人。

一个人的时候卡妙常常会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如果不是初夏,如果不是空气中模糊的潮湿,如果不是那场意料之外的大雨,自己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世上有个叫米罗的男人,更无论爱情。事实没有如果,卡妙也无意改变什么或是逃避什么。只是每到雨天,卡妙都会一个人傻傻的坐在临街的那扇窗边,双手交叉缠绕,怔怔的看着坠落的雨滴,听着它们敲打房顶的发出的声音。似乎陷入了一种非理性的遐想,而对象亦不确定。如果米罗没有回来,这种遐想通常会持续到雨停的时候。

米罗从来不曾过问卡妙那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每次他只是看着发呆的卡妙,笑着说:“我饿了,我们一起吃饭好吗?”这时卡妙就会从窗边的高脚椅上起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经过米罗身边的时候轻轻的留下一声:“欢迎回来。”

米罗是一名流浪歌者,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唱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歌,过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活。脚步从来也不曾停滞,只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意外的将它留在了那片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屋檐下,和那一个如水般安静的红发青年。于是,有了两个人一起的生活。

米罗依然唱着自己一个人的歌,在街头、在广场、在酒吧、在地下道……在城市每一个角落给城市中来往的每一个人唱自己的歌,同样也是自己的生活。米罗可以在任何地方唱歌,除了那一片属于两个人的小小屋檐。所以卡妙从没有听过米罗的歌,米罗也没有为卡妙唱过任何一首自己的歌或是弹奏任何一支普普通通的曲子,一次也没有。有时米罗也会为心爱的吉他做一些日常的保养,在他温柔的用细棉布擦拭琴弦的时候,卡妙只是轻轻的放一杯泛着热气的咖啡在一旁的小桌上,轻轻的离开。

那是不属于两个人的世界,所以他从来无意涉及,他亦无意平分。

属于两个人的只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和雨中那片只容得两个人的小小屋檐,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全部的世界。

卡妙未曾向米罗提起过爱情,米罗亦未曾作出过类似于承诺的东西,情人间的话语在不单纯是情人的默契中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没有人要求过留下,也没有人提出过离开,只是一种两个人共同的呼吸节奏让原本要离开的留下了,原本生活着的继续生活着,和另一个在闪电的缝隙里不小心爱上的人。

再一次在大雨中陷入一场无目的性的沉思,卡妙看着细密的雨丝,突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爱上的大概只是一场初夏的大雨,只是刚巧遇见了那个在闪电和雨雾中奔跑的男人。米罗的停留大概只是由于这场迫使他停留大雨还没有停止,眼前的一切只是那场雨的延续,眼前的属于两个人的屋檐只是那场雨的附属。雨停后,一切是不是也会像彩虹一样蒸发的无影无踪呢?如同原本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潮湿。

转眼已是盛夏。
初夏的那种模糊的感觉已经完全褪去了,有的只是盛夏如火般激烈的冲击感。不仅仅是感观上的,是直击心灵的让人难以躲避,一切都仿佛真实到颤抖。所有伪装的,虚幻的,努力想要掩盖忘记或是欺骗的都在盛夏耀眼的温度下被迫变的赤裸裸的真实。愈合的伤口被撕开,狠狠的撕咬着,肆意的蹂躏着,如野兽般一遍遍的啃噬即将腐蚀的躯体,完完全全的回归本能的欲望,在盛夏尖锐的阳光里再一次沸腾了。

卡妙呼吸着盛夏几近沸腾的空气,渐渐变的不安和狂躁,似乎是对未来的不确定性的负方向感知所产生的反射性情绪。米罗,米罗,米罗……他总是不经意的轻声低喃着他的名字,眼神凝视着某一个方向,渐渐的,变的疏离,渐渐的,听不见了声音。有些东西也已经开始默默的从灵魂中抽离,飘向另一个属于的归宿,或者是下一个屋檐,下一扇窗。

那个阳光耀眼的午后,风吹动着百叶窗轻轻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右边角落那一点断裂的地方有微光悄悄滑了进来,射在塑料的百叶上反射着星星的光。米罗躺在离窗不远的沙发上安然的睡着,点点的柔光流淌过他的下颌,勾勒出美丽的弧线。卡妙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蓝色的长发,看着他轻颤的睫毛,看着他干净的指尖,也不知看了多久,那道调皮的光不知在何时走开了,又不知滑去了哪里。

突然卡妙的大脑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几乎是没有思考的,下一刻,他修长美丽的双手温柔的抚摸着米罗的脸庞,然后,缓缓的向下移动……只轻轻一用力,这个美丽的生命就会永远的留在他的身边……卡妙的手指在剧烈的颤抖着,这种完全不能控制的颤抖迅速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卡妙很快放弃了抵抗,开始无声的啜泣。

米罗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伏在他身上睡着了的卡妙,然后是那人脸颊上隐隐的水痕……

之后的日子还是继续着两个人的生活,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没有变化。
米罗还是每天笑着说:“我饿了,我们一起吃饭好吗?”卡妙只是默默低下头走向厨房,却是没了那句轻轻的“你回来了。”
米罗还是照例保养他的吉他,只是旁边小桌上的咖啡变的很甜很甜。卡妙总是会不停的往咖啡里加糖,一匙又一匙,仿佛机械样的,一匙又一匙。

盛夏,雨点敲打屋檐的声音一下子少了很多,似乎已经忘了那是怎样的音节,只记得模糊的调子,飘摇在模糊的一片雾样的白光里。恍惚的真实着度过了无数轮回的岁月,成为渺茫的记忆中的砂,伴随着路过的风飞散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夏天,如此短暂。如果有下一个夏天,两个人的夏天,真好……

阴天,在夏天即将离去时,久违的阴天,久违的染了夜色的云。卡妙趴在窗台上,愣愣的抬起头望着压的低低的天,轻轻伸出手想去触摸熟悉的记忆,却只是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米罗和往常一样背着吉他出了门,卡妙走到屋檐下望着米罗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几番踌躇,梗在喉间的再也无法深藏的话语。

“米罗!”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叫喊,发泄着心底隐藏的说不出的情绪,卡妙的眼神变得涣散带着几分绝望的痛苦。

“有事吗?卡妙?”脚步顿住了,停了停后才回过头,带着灿烂的微笑。不过刹那之间,卡妙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微笑,那是他见过的最为炫目的笑容,在那个人的身上第一次变得可以触摸的真实。

“……米罗……米罗……”不知所措的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原本想要表达的却被再一次压回无底的深处,再一次死死的锁住。

“卡妙?你……”看不清楚对方,彼此。

“没有,什么也没有……要下雨了,米罗。”要下雨了啊

“嗯,是啊,那我走了。”米罗转身到街角再次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笑着说:“再见,卡妙。”

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远处的卡妙根本看不清米罗脸上的表情,但是他觉得他是笑着说的那句再见。他印象中的他总是笑着的,即使在那一场模糊了一切的大雨中,他还是记得他的笑,第一次见面时那已经有些冲淡了的笑。

夏天的最后一场雨,卡妙一个人坐在临街窗边傻傻的看着雨,想着那个从大雨中跑来的人。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带来的突如其来的爱情,随着夏天的离开,雨终于也要停了。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米罗,如果我那天说的是[我爱你],那么你说的还会是[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