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妙

 




卡妙原本不叫卡妙。

这很正常,就好象我原本不叫水妖一样。

那年我听了许巍的《水妖》,于是便改了名字。

同年,卡妙看了ALBERT·CAMUS的《鼠疫》。

后来他说:[我决定以后就叫卡妙了。]

卡妙人缘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要知道,这年头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其实我很羡慕卡妙。

虽然他脾气不好虽然他长得太瘦虽然他不爱说话虽然他有夜盲症。

夜盲症?

没错,他有夜盲症。

哦,对了,我也有。

所以我们晚上不单独出门,也不结伴而行。

两个夜盲结伴有用吗?

显然没有。

事实上,我曾经不止一次考虑要不要换个好朋友,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卡妙睡我下铺,我想不理他都难。

认识他那会儿,我们刚上小学。

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我嘲笑他是个伪文学青年。

他的回应方式倒也特别。

在某个深夜,躺在下铺的他在突然捏破一个气球之后发了条短信给睡在上铺被气球爆炸声突然吓醒的我。

[我捏碎了一个气球,然后聆听到了空气重获自由的声音。]

我在脑海中酝酿了许久,发给他一条短信。

[操你丫的变态文学青年(伪)。]

高二那年要分文理班了。

我说:[伪文学青年,你去念文科吧。]

谁知他甩了甩早已超过校规限制长度的红发:[学文科会剥夺我的翅膀。]

高二时卡妙疯狂地迷恋上了NIRVANA。

像所有NIRVANA的FANS一样,他穿起了印着KURT COBAIN的黑色T-SHIRT。

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猜猜我在咱班论坛上是哪一个吧。]

我去了我们班的论坛,然后花了三秒钟时间揪出了一个签名档为[I hate myself and I want to die]的家伙。

我说:[伪文学青年,你有时候幼稚得可以。这么明显,我哪能猜不出来。]

他说:[算你丫运气好。]

最后,卡妙到底还是念了理科。

我却念了文科。

当时班主任挺震惊的,但我早已无所谓了。

我想当导演,从小就想。

高考结束在一场全国性的瘟疫之后。

卡妙如愿以偿地进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念他的飞行器设计。

他的夜盲症让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自己驾驶飞机,可他却选择了替别人设计翅膀。

当他在北航的录取名单上看到我时,他笑到岔气。

没错,我也念了北航。

学经济。

莫名其妙,对吧。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

可我就是来了。

一个文科生进了一所纯理工学校。

我的导演梦破碎得好象炸了的气球,只有躯体的碎片却没了灵魂的盈满。

北航大一这一年要在廊坊的东方大学城上,因为本部宿舍翻修。

对于校方这种先录取再通知的先斩后奏,我们虽然愤怒,却也无能为力。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在东方大学城没有半点阴凉的路上。

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希望那个臭小子良心发现来救救快要被行李压死的我。

远处的超市里蹦出一个人,一头红发。

[卡妙。]我有些无力地喊道,[来帮我搬行李啊。]

卡妙回过头,指着我的鼻子狂笑。

[我靠,你丫真来北航了。]

我有些郁闷。

[我说,你还没完了?]

[哈哈,你让我笑够了先。]

话虽这么说,他却已经开始动手帮我搬行李了。

我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可下一秒,我就后悔了。

[妖啊,我帮你搬行李了,我午饭就由你负责了。]




我拿着一只优盘去找卡妙。

[喂,我写了一段了。]

卡妙把优盘插进手提电脑,用最快的速度将里面的内容看了一遍。

[我靠,你还真写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翻着眼睛瞪着我。

[是啊,我写了。干嘛不写。]

我没好气地回答,顺便把优盘拔下来。

[你你你!这样直接拔会把优盘烧掉的!]

[反正是你的优盘,烧就烧了。]我白了他一眼,[我又没损失。]

[你丫有种。]卡妙又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把我写得像个神经病。]

我想说[你以为你正常啊],但硬生生咽了回去。

[给我来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吧。]

[啥?]

[你丫聋的啊?我说我要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我只能写小说,写不了八点档肥皂剧。]

我把优盘放在卡妙的写字台上,准备走人。

[你这人真是开不起玩笑。]卡妙嘟囔着追上来,[我像是八点档的忠实观众吗?]

我煞有介事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因为刚起床而像鸡窝一样的红色长发,精致的五官,银框眼镜,大了一号的白色T-SHIRT,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裤,光脚踩在地板上。

[像啊,很像啊。]

唰!

一本牛津英汉词典直直向我飞来。

我闪到一边:[你谋杀啊?]

[你丫死了活该。]

[得,我算服了你了。给你写行了吧。你要找个女朋友还是男朋友啊?嗯?]

卡妙没说话,只是眨眼。




没想到在大学,我还是睡卡妙上面,不过隔着他的天花板我的地板。

我的宿舍是434下铺,他是334上铺。

我郁闷的时候就拿篮球砸地板。

他心烦的时候就拿榔头敲暖气管。

学校宿舍不让抽烟,这样的规定在大学里多少有些古怪。

五楼住的是女生,她们走东边的楼梯。

卡妙和我的宿舍都靠近西边楼梯,通往五楼的通道被一块三合板挡住了。

因为很少有人上去那里,所以我们两个经常蹲在那块板子下面抽烟。

[有没有打算找个女朋友啊?]

我扯了扯卡妙的红发。

[女人?饶了我吧。]卡妙吐了个烟圈,迅速用手指一点,[看,烟圈没散,证明我还是处男。]

[滚,真无聊。]我推了他一把,[不找女朋友,难道还找个男的啊?]

卡妙没说话,只是眨眼。

我想,卡妙因为他的家庭阴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他的父母,那对曾经相爱的男女,以一个凄惨的结局收场。

卡妙的父亲在结婚之后逐渐有了暴力倾向,经常殴打他娇小的妻子。

就在卡妙八岁那年,被逼到绝境的女人用当年做嫁妆的那面古董镜子砸死了睡梦中的丈夫。

卡妙曾跟我说,那天早上,他起来,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一滩血,以及一具腕间血液已经干涸的女尸。

我很惊讶,[那样你都没被吓到?]

[靠,我吓傻了,行不?]

[行,怎么不行。]

正说着,灯突然熄灭了。

[操,谁把电闸拉了?!]卡妙大喊,[真他妈缺德!]

[啊!不好意思!]三合板那边传来女生的声音,[用熨斗呢,可能把保险丝烧了,我们这就去找楼管。]

[得,]我说,[你总不至于跟女人计较吧?]

[计较倒不会。]卡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比较关心我们两个怎么回宿舍。]

对哦,怎么回宿舍啊?

我们两个夜盲,这会儿屁都看不清楚。

于是,我们只能坐在原地,等着灯亮起来。




[你怎么把我写成这么个德行?]卡妙看着我新写的部分,[一句话有一半语素都是粗口。]

[你以为你平时说话干净啊?]

我懒得理他,索性坐在他旁边修指甲。

他沉默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好象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的一样。

[妖,操你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