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情人节·两个世界

 

A 水仙

算起来,那是米罗来到这个深居内陆的中等城市的第二个学期。

正是春运高峰。

到处是返校的学生和回城的民工。

米罗拖着沉重的行李,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

靠在窄小的硬卧上,米罗掏出手机和好朋友艾奥里亚发着短信。

发着发着,也就困了。

于是卷起火车上脏的不能再脏的白色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

睡得不塌实。

因为他害怕背包里的手提电脑不安全。

所以每隔一个小时就会醒来把背包带子重新在手上绕两圈。

火车是第二天清晨到达终点的,晚点了二十分钟。

接站的艾奥里亚不住地抱怨自己被冻得多惨多惨。

同时要求米罗请他吃五个鸡蛋灌饼作为早餐。

[现在禽流感很厉害,我请你吃别的吧。]

米罗笑着回答。

一个寝室六个人,目前回来的只有米罗和艾奥里亚。

艾奥里亚以接站起来太早为理由,钻回本来就很乱的被子继续睡觉。

米罗蹑手蹑脚地把行李收拾好之后,觉得屋里无聊,便选择出去逛逛。

学校门口是一排店面。

经过一个寒假,有几家倒闭了,同时也新开了几家。

那家名叫[水瓶座]的花店,就是新开业的几家店之一。

米罗想起来了,这个店面以前是一间租售兼营的漫画书店。

后来因为贩卖和出租有色情内容的同性恋漫画被文化部门查封了。

到现在,米罗仍然记得查封当天的情景。

成箱的漫画书被粗暴地扔在地上。

旁边有记者扛着摄象机或者照相机忙里忙外。

一个中年女人假惺惺地拿着一本书做出气愤状对记者哭诉这些书如何如何毒害青少年。

在米罗的印象中,女人当时的表情很像是便秘。

放寒假前,书店门口的封条已经有些泛黄了。

一个假期过后,这里竟然变成了花店。

很干净的落地窗。

面积不大的小店内部结构一览无余。

店里堆满了花。

一个石青色长发的男子穿着浅黄色的围裙在花丛中忙碌着,应该就是老板了。

[啊,您好,欢迎光临。]

见到米罗推门进来,男子停下手中的活,去招呼他。

[请问要些什么花呢?小店开业第一天。要不要买一枝玫瑰做情人节礼物送给女朋友?]

[情人节?]

米罗这才想起,十四号是情人节。

[这些纽扣玫瑰都是刚空运来的,很不错。]

[啊,不用了,我随便看看,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米罗有些纳闷,为什么会把自己没有女朋友这种事情主动告诉一个陌生人。

可能是昨天在火车上没睡好,或者是把脑子晃晕了。

[这样啊……先生这么好的条件,却还单身……那您要不要看看这些花?]

男子说着,从后面拉出一个精致的架子,架子上全部是一些黄色和白色的小花。

[这些是……?]

感觉很熟悉,却有突然叫不上名字。

[这是野生的黄水仙,就是希腊神话中的纳克素司。]

哦……原来就是那个自恋而死的可笑又可怜的家伙。

讽刺我自恋吗?

好大胆的人。

不过把水仙拿到花店里卖,也是够新鲜的。

想到这里,米罗又不免有些好奇。

[那这个呢?]

[PAPER WHITE。也叫纯白水仙。]

[有什么涵义?]

[它的花语是——陶醉。]

[哦?]

[这可是精神分析家们根据纳克素斯综合症的症状来定的花语。]

[还有什么跟这个自恋狂有关的?]

米罗越来越相信这个相貌清秀的花店老板在向自己挑衅。

[这个。PEARLESS。绝世水仙。花语是自豪。水仙中的王者。]

[听起来很有趣。]

[事实上也的确很有趣。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

[您是小店开业的第一个顾客。所以我要送您一把水仙。]

[你觉得我适合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喜欢水仙而已。]

[米罗。我叫米罗。]

[好的,米罗先生,这是您的花。请带回去,小心照料,每天喷两次水。]

[我记住了。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水仙先生。]

[卡妙。]

水仙·情人节·两个世界


BY 水妖


B 情人节

第二年的情人节,米罗念大二。

和卡妙同居了将近一年了。

这是两人住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去年的情人节,米罗认识了卡妙。

大学生和同龄的花店老板在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的情况下开始同居。

米罗和卡妙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住在一起呢?

应该没有什么爱情之类的。

可有些事情本来就禁不住思考。

越思考,反而越得不到答案。

因为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如果非要扯出一个理由,大概只是因为想和对方住在一起吧。

昨天晚上,米罗和卡妙都睡得很晚。

卡妙必须为情人节准备充足的玫瑰。

所以他一直在忙着修剪玫瑰花刺。

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白皙的手臂。

修长的手指握着修剪玫瑰刺专用的工具,骨节因为用力而突出。

米罗也尝试着给卡妙帮忙,可惜那看似简单的工具拿在手里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忙了半天,没修出几枝花就不说了,还把手指扎出了血。

于是米罗开始举着手指大呼小叫。

[笨蛋。]

卡妙一边唠叨一边找OK绷给米罗包扎伤口。

米罗这才发现原来卡妙的手臂上也有细细的伤口。

心疼。

卡妙心疼米罗。

米罗也心疼卡妙。

早上。

米罗拿起书包去上学。

卡妙去花店上班。

成把的玫瑰花整齐地插在花架上。

很多情侣来买花。

卡妙耐心地用粉红色和白色的绵纸把玫瑰包好。

然后,用很好听的声音给来买花的客人祝福。

卖掉了很多送给情人的花束,自己也禁不住想收到一束。

米罗在学校收到很多巧克力。

艾奥里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米罗。

[小米你真幸福。]

[一般吧。]

[那些女孩子里面有你喜欢的吗?]

[没什么兴趣。]

[小米,你该不会对男人感兴趣吧……]

对男人感兴趣?

也许吧。

谁让对方是那个男人呢。

米罗的脑中闪过了卡妙的影子。

中午。

[喂,老板,我要一把水仙。]

[客人,这是您要的水仙花。]

[卡妙,情人节快乐,这是送你的花。]

[啊,米罗。谢谢。]

卡妙从米罗手中接过了自己刚包好的花束。

[为什么是水仙呢?]

[因为去年情人节你送我的就是水仙。]

[对哦……开店已经一年了呢……]

[没错。还要祝你的店生日快乐。]

晚上。

米罗和卡妙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了。

店里的玫瑰还剩下一些。

卡妙把它们全部抱回家,插在每一个能插花的地方。

米罗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两个人开了一瓶并不算高级的红酒。

然后他们互相说了[情人节快乐]。

再然后卡妙对米罗讲了情人节的来历。

[情人节,本来是一个悲伤的日子。是那个忠诚而又可爱的情人走上绞刑架的日子。]

卡妙这样说。

最后他们互相说了[我爱你]。

十二点。

两人相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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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水妖


C 两个世界

第三年的冬天,米罗收到了新西兰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喂,卡妙,你说我出去上学好不好?]

[出去?]

[去国外。]

[留学?]

[嗯。]

[学什么?]

[环境。]

[你觉得高兴就好。]

[你不拦着我吗?]

[我为什么要拦你。]

[我以为你会舍不得。]

[舍不得也没用吧。]

[卡妙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把我当恋人。]

[是不是当恋人这种事情不是挂在嘴上的。]

[唉……我怎么知道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

[水仙球根。]

[唔?]

[见过水仙球根吧?]

[见过。]

[它把重重心事锁进了球形的根,锁进了不再重现的昨天。]

[卡妙我突然觉得你不应该去卖花。]

[我应该当你的专职保姆。]

[啊?]

[睡吧,死小孩。]

然后卡妙翻身关灯。

[不许忘记我。]

米罗在黑暗中说。

[什么?]

[我说我去新西兰以后不许忘了我。]

[呵呵,只要你给我打电话啊。]

[我会啊。]

[米罗,你会忘记我的。]

[怎么可能?!]

[因为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过几天,就又是情人节了。

米罗照旧让卡妙包了一束水仙。

然后送给卡妙。

[什么时候的飞机?]

卡妙抱着花问米罗。

[晚上八点。]

[我可能送不了你了。]

[为什么?!]

[店里很忙,今天是情人节。]

[店子比我重要?!]

[反正你迟早会忘记我的。]

[我说了我不会!]

[可我们真的会在两个世界了。]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米罗,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我不能一直牵绊着你。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米罗去了机场。

他在侯机室向外张望。

想看到那道石青色的身影。

突然很羡慕肥皂剧的剧情。

在飞机起飞前的一分钟,情人出现在视线中。

可惜现实不是肥皂剧。

卡妙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米罗到了新西兰基督城。

有清新的空气,有蔚蓝的海水。

没有嘈杂的人群,没有拥挤的交通。

没有水瓶座,没有卡妙。

很多次,米罗都想给卡妙拨电话。

拿起听筒,拨了区号,却又拨不下去了。

该说些什么呢?

不知道。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偶尔能收到卡妙的E-MAIL。

开始米罗还很兴奋地给卡妙描述新西兰的生活情况。

可是后来,连E-MAIL中的内容也越来越空。

直到最后,米罗彻底失去了卡妙的音讯。

卡妙,在他的记忆中逐渐变淡。

多年以后,米罗回到故乡探亲。

又来到了曾经念过的大学。

门口依然是一排小店。

这才想起了曾经的爱人。

可是早已没有了一家名叫[水瓶座]的花店。

那里变成了一家咖啡馆。

米罗坐在里面,坐在那个曾经摆水仙花架的地方。

他要了一杯不加糖也不加牛奶的摩卡。

回忆水仙的香味。

回忆卡妙。

可偏偏卡妙的脸在大脑中那么模糊。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卡妙的话在脑中回放。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米罗想着想着,只看见一滴液体滴进黑色的摩卡中。

忘记我吧。

我们在两个世界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