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橄榄枝~~~
美丽的阿提克,令人向往的阿提克,遍布鲜花和清泉的圣地。
众神为它迷醉,生灵为它骄傲。
无法不憧憬的国度。
银色的三叉戟敲击在岩石上,一匹战马呼啸而出。
雄伟的海神宣称那是他的属地。
金色的长矛振荡着大地,苍郁的橄榄树茂密繁盛。
智慧的雅典娜将美好的和平赐予众生。
公正的宣判,雅典娜的胜利。
永远的阿提克,永恒的橄榄枝。
友谊的象征。
传说永远是美好的,可真实的现实呢?
真实的现实又是什么?
有谁能够告诉我……
木梳的齿骨很细密,从发丝的根部一直梳下来,没有滞涩,很顺畅也很舒服。
柔亮的发平贴在背后,绯红的色泽晃过梳子粗糙的表面。
我看着镜灯下的自己,随意地吊了个马尾,在脸上架上副黑边的平光眼镜。
将脸隐藏在厚重的镜片后,我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餐桌上放着一杯没加过糖的咖啡,热气从杯子里不断地冒出来。白色的盘子里盛着一片涂好了奶油的土司。旁边凌乱地摊着几张晨报,纯日文的报纸上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这样的报纸,我一个字也看不懂。但我每天都坚持买一份,仿佛只是为了例行公事罢了。
生命的每一次循环,也都只是为了例行公事而已。
没有意思。
被人像流放似的丢到了日本,不会一句日文,没有一个朋友。
短短的一个月,漫长的30天。
寂寞、无助,我孤身一人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这里没有内瑟斐尔德的宁静,这里的节奏紧张快速。
谈不上适应不适应,生活永远不是由我来选择的。
办妥了入学手续,我看着招生简章上几个黑色的印刷字“STAR DREAM INTERNATIONAL NOBLE SCHOOL”。
贵族学校吗……
嘲弄地撇起一抹笑,我不知道从此以后……我要怎样地度过这无聊的日子。
哎……真的没想过。
我是不是要继续无知无觉地活着,像个行尸走肉似的?还是……敞开心扉去感受不一样的人生?
敞开心扉地去……
算了,我到底在苛求些什么呢?
这样平静的生活,不就好了吗……
时钟显示着八点二十分,我跟在班导师的身后走在学校的走廊里。
偶尔擦身而过的学生回头注视着我,兴奋、隐秘的窃窃私语环绕在我的身边。
“看,看那个插班生,好红的头发哦!”
“是呀,是呀!从来没见过的发色呢!好漂亮!”
“他可真白呀!不过那副眼镜可真丑死了,如果他摘了的话,应该会更秀气些吧?”
“不知道耶,不过可以肯定他有一双好蓝的眼睛哦。”
“……”
英文、日文,夹杂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回荡在走廊里。
探索的目光此刻全都聚焦在我的身上,而我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当一个人怀着浓厚的兴趣去打量别人时,那目光里往往包含着无礼。
被人窥看,被人议论,成为众人的焦点,是幸或不幸?
对我来说,毫无分别。
我只是知道,如今这些都已经无法再影响到我。
因为我曾告诫自己……必须变得坚强起来。
坚强到……不会再受到一丝伤害。
“各位同学,这位是新来的插班生。他叫卡妙,来自法国。因为他还不能完全适应在日本的生活,所以请你们大家以后要多多照顾他。”老师用生涩的英文把我介绍给大家,顿了顿,他把主动权交给我,“现在,请卡妙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没有人明白,我需要的不是同情。
“我叫CAMUS,各位好。”
简单地说完,我静静地走到窗边的最后一个座位上,低下头,我回避着所有热切好奇的目光。
“什么嘛!好冷淡的人哦。”
“就是说,长的又不帅,还装酷!”
“他要是长的好看点的话,这种态度到还能让人忍受,毕竟好看的人有特权嘛!!”
“看他的眼镜,逊毙了!”
原来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事,当我不准备给别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好印象的时候,我成功的做到了。
女孩子真是奇怪又有趣呢!如果我不表现的随和一点,至少也应该长着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孔吧?
否则,在她们的眼里,我就是个无礼又傲慢的家伙。
不过,谁会在意这些呢?
反正我只想要平静地过日子,应该没有人会主动招惹我吧?
毕竟,我现在是这么的不起眼。
“好了,各位同学请安静,开始点名。”老师适时地打断了女生们的议论,他翻开一个黑色的夹子,开始逐个念上面的名字。所有被点到的人都回应了声,直到他一路读到最后一个名字,“MILO?…MILO?什么?!这臭小子又迟到了吗?!”
老师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脸上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
“老师……,米罗这小子一定是昨晚夜游玩的太累,所以爬不起来了啦!”
“是呀!是呀!!他可是学校里有名的猎爱高手嘛!早上起不来是很正常的事呀!”
“哈哈哈……,说的对!太对了!!”
教室的另一头,几个混混模样的学生鼓噪地喊叫了起来,他们的脸上流露出羡慕又嫉妒的神情。
看着那些不正经的笑容,我的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叫米罗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午休的时间,所有学生都去餐厅了。
没有什么胃口,我独自漫步在校园里,决定参观一下这个令人反感的贵族学校。
STAR DREAM国际贵族学院由超现代派的建筑风格构成学校的主体建筑,银灰色的玻璃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衬托出冷峻狂傲的气质。看着主楼两旁耸立着的几栋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建筑,没兴趣一探究竟,我绕过教学楼踱步走进位于学校后方的树林里。
记得简章上介绍说这是片占地面积很大的树林,在密林深处还有一个人工开采的湖泊,风景很宜人。
树木浓郁繁密,层层叠叠的看不到尽头。我悠闲地信步向前走着,直到直觉告诉我已走到林子的深处,因为我仿佛听到了流动的水声。
隐隐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忽然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在不远处的枝叶掩映下,有两个身影紧贴在一起靠在树干上,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们似乎是在接吻。两个人中身材较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但我能分辨出他是采取主动的一方。
男人修长健美的身形闲适地用单臂撑着树干,一头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我看着这副背影,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
这个人……我认识吗?
“恩……唔……”
在唇舌交缠的间隙,放荡的轻吟从受方嘴里飘了出来。他们的唇用力地吮咬着对方,舌头也放肆地互相索求着,而我甚至能听到那动作发出的响声。
对于眼前的情景,我曾经历过太多次,但像这样强烈的热吻却仍让我感到有些震颤。
不是因他们吻的太缠绵,而是主动的那一方太强势了!
热辣的气息一波波地向我涌来。
这可真是个……让人尴尬的场面。我悄然地向后退去,不想打扰这对早已忘我的恋人。
“米……米罗,我想要你!”
无法抑制的欲望冲口而出,那撩人的叫声却令我怔了下。
米罗……?
这家伙难道就是早上被谈论的话题人物?
猎爱高手吗?
还真是……一点也没错。
“想要我?那就求我呀!”魅惑的嗓音说着折磨人的话语,他性感地拨了拨飘垂而下的发丝,那姿势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不想继续观看下去,我企图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全身而退。可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啪”的一声,我心想这回完蛋了!
暧昧的气氛,全被我破坏了。
果然,那副背影警觉的转了过来,毫无偏差地直面向我。
刹那间,一双海宝石般的双眸映入我的眼中,湛蓝清澈的目光一下子炫惑住了我。
金色的发,海蓝色的双眸,梦中无数次浮现的身影,此刻竟活生生地伫立在我的面前。
梦境与现实,交叠在一起……
一瞬间,我惊呆了。
这个叫米罗的家伙……竟然是他?!
那个曾经带给我温暖感觉的,金色的男孩……?
我…迷惑了……
每个人都有理想中的梦境……
当理想中的人出现在面前时,我该怎么表现?
当这个人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时,我该怎么办?
当自己把美好的幻想强加到他的身上,却愕然地发现他的真实本质时,我该如何去面对?
面对他、还有面对自己……
每个人其实都喜欢理想化的东西,可当发现自己挑选的苹果的另一面是烂的时,是该果断地把它扔掉呢?还是忍痛把它吃掉?
即使明知是苦的,也不后悔?
原来,我一厢情愿地为自己构建了一个虚幻的梦境,在梦里,我以为我找到了唯一可以温暖我冰冷心灵的东西,可事实上它竟是由不禁一触的积木搭成的。
如今被人轻轻地一碰……
梦破碎的瞬间,真实的现实用它尖锐的利刺割伤了我,而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为什么……总是用假象来蒙蔽自己呢?
原来每个人在他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米罗……他不是我梦中的男孩!
“是你?!你终于来了!”
金色的身影逐渐向我走来,纯正的法语吐露着欣喜的讯息,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
“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
看着他一步步地逼近,我不知所措地退了几步,后背抵上一株坚实的树干。
“……”
“CAMUS……”
米罗的手轻抚上我的脸颊,我却感觉那触觉比冰还冷。执拗地将头撇向一边,我拒绝迎上他热切的目光。
“……怎么?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手指用力,将我的下颚抬高,迎上他的视线。
“还是说……刚刚那一幕太过火暴刺激,吓到你了?”
米罗的唇边扬起一抹笑意,他的脸逐渐向我贴近,近到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吐出的气息回旋在我的唇畔。
“……”
我沉默地瞪视着他,拒绝发出任何声音。
挑了挑眉,米罗的笑容瞬间僵凝在脸上。
“卡妙,回答我的问题!我可没什么耐心……”
“喂!米罗!你在干什么呀?这家伙是谁?!”不知死活的叫嚣声打断了米罗略带怒意的话,我越过他,将目光投向那个被冷落在一旁的孩子。
真是个白净秀气的男孩,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可爱脸庞。
我看着他,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啊!他该死的竟有着一双和我一样水色的眼睛!
“滚!”
米罗的声音透出骇人的冷硬态度,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让人感到刺骨的森冷。
我拨开他的手,转身准备离开,可下一秒他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拉到身前。
照这种情形看,现在该滚的人明明应该是我才对吧?
“叫你滚没听到吗?”
他冷冷地转头看向男孩,口气非常生硬。
“米罗……?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男孩委屈地看着他,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不明白?难道要我教你怎么滚吗?快走开听到没?”米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收起你的眼泪吧,那对我没用的。”
男孩紧咬着下唇,挣扎着说道:“可我们…我们刚刚不是接吻了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个吻不是你要求的吗?我只是满足了你的愿望而已呀,别以为接个吻就可以爱人自居了。”米罗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男孩,冷笑了下,“怎么?你是不是对我抱有太多的幻想了?以为接个吻就能让我爱上你?如果这样的话,那我的爱人岂不是要排到大西洋去了?我其实很讨厌……像你这样的软骨头!”
男孩颤抖地看着米罗,呜咽了声,转身跑走了。
收回冷酷的目光,米罗对我露出和煦的笑容。轻柔地将我拥进怀里,他用下巴不断地蹭着我的发。
“卡妙,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都不敢相信你现在就在我的眼前。”
我冷冷地将他一把推开,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怀抱,我承受不起。
“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我吗?”
他疑惑地看着我,无法理解我的举动。
“对不起,我想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卡妙,你怎么了?”米罗凝视着我,突然,他了悟地笑了起来,“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怪我刚刚的表现太差劲了吧?”
我无言地看着他,拍掉了他企图伸过来的手。
“喂!这种事有必要这么在意吗?难道我温柔地哄他走,告诉他我不爱他,就是对他好了吗?其实温柔和残忍就是一线之隔,不爱就是不爱,我没必要勉强自己去说些虚伪的话。”
真实地面对自己,就是残忍的面对他人。
一瞬间,我似乎有些了解他了。
“我对你的想法,没兴趣。”
我冰冷的态度刺伤了他,米罗有些不置信地看着我。
“怎么?难道你希望我是个温和懦弱的人,没胆量去拒绝别人的感情?还是在不相关的人遭遇感情挫折时,我还要伪善地陪着痛哭流涕?!卡妙,我就是我,我必须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我不在乎有多少人为我伤心难过,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的心没那么广阔,无法容纳太多的人或事。对我而言,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我全部的感情,而我也希望得到同等的对待。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上了这个人,我想我一定会用全部的灵魂去爱他!”
米罗专注地看着我,他的话深深地震撼了我,有一刻时间,我觉得自己竟开始嫉妒起那个将来会被米罗爱上的家伙了。
他的感情太强烈,如同他的人一样。
我想,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达到他的程度吧……
“卡妙……,幻想被打碎的感觉,不好受吧?”米罗揉了揉我的发,温柔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心底把我想象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够接受真实的我。”
“一个……花花公子似的轻狂家伙?”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哈…!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呀?”他笑了笑,使劲揉乱我的发,那动作让我不禁怀疑他是在报复,“其实,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属于同一国的呢,同样是那种只要认定了一件事物,就永不放弃的人。”
“……”
“卡妙,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看着米罗一脸灿烂的笑容,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哎呀!好冷淡呀……”
“我不想和你有什么瓜葛,以后别来惹我。”
不理会他失望的表情,我转身离去。
“真是个……被宠坏了的少爷!”
看着我逐渐走远的身影,米罗不满地咕哝了句。
我装作没听见,慢慢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太阳的光芒如此强烈,那是我无法承受的。
而趋避阳光,已成为我的一种本能……
最美的相遇,最差的重逢。
再次见到米罗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闪烁的星光,我默默回忆着米罗说过的每一句话。
其实温柔和残忍就是一线之隔,不爱就是不爱……
我就是我,我必须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对我而言,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我全部的感情,而我也希望得到同等的对待。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上了这个人,我想我一定会用全部的灵魂去爱他。
幻想被打碎的感觉,不好受吧?
我不知道你在心底把我想象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够接受真实的我。
卡妙,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这才是真实的米罗,却不是我想象中的男孩。
曾经,在他的身上,我试图寻找一种安慰。我自私地把他幻想成了我希望的样子,所以当我面对真实的他时,我无法接受他与我梦境中的不同。
我问自己会很失望吗,答案诚实地告诉我,那感觉还谈不上,因为我从来不会对别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反而是幻想被打碎的瞬间,我被自己狠狠地挥了一拳。
这次是真的被……打醒了。
现在,我还期望从他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假象揭开后,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第一次走进STAR DREAM的餐厅,我以为自己错进了一家超豪华的星级餐厅。
先不用说洋红色的高档内饰和占据整面墙的水族箱,就是铺在用餐区的纯手工编织的尼泊尔地毯在我看来也算是一种浪费。
不就是吃饭的地方吗?
有必要这么铺张吗?
眼前的情景,让我更加厌恶这家贵族学校了,我讨厌它用铜臭堆积起来的气派。那感觉仿佛是我又回到了内瑟斐尔德庄园,像个乞丐似的接受着姑妈‘善意’的施舍。
可眼前的一切都无法与我之后遇到的挫折相比,从那一刻起,我开始诅咒这间食堂。
因为,这里唯一的餐具竟然是该死的筷子!!
人生最大的挑战此刻摆在我的面前,两根木条僵硬地握在我的手里,而午餐偏偏是红烧丸子。
动作滞涩地重复着,我企图在手指间找到那两根细小东西的平衡。然而筷子一次次从手里掉了下来,最终我屈服于这无法克服的困境。
手指微一用力,我干脆用一根筷子将丸子串了起来。在这种情形下,我其实是个很懂得变通的人。
天知道这一刻的我看起来有多么的狼狈,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祷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至少是米罗那家伙……
“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用筷子……”不胜唏嘘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人悠哉地坐了下来。
“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吗?”我抬起低垂的头瞪向米罗,恨不得一把抹掉他脸上诡异的笑容。
“一早上没见,想你了嘛。”米罗的嘴角扬起了完美的弧度,连吃饭的时候他都不忘要散发出令人无法抵挡的魅惑力,“妙妙呀,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能带给我无限的惊喜呢?”
“谁允许你用这么肉麻的名字称呼我了?”我竭力压低声音,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米罗这个人,是属于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惹眼的类型!
“不管,反正我喜欢!”他固执地表明态度,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端起餐盘想要走开,可他迅速地握住了我的手腕,那动作里明显地透露出他不希望我离开的意思。
“笨蛋,快放手!”我低声地呵斥着米罗,心底为了他脸上突然浮现出邪气的笑容感到一阵寒意。
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注意?!
“我最最心爱的妙妙,为了我你一定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哦!你吃这么少我好心疼哦——”故意拉长的尾音回荡在餐区里,且整段话里有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投注过来。
看着米罗笑的得意的脸庞,我呆呆地怔在原地。
妈的!这小子是故意的!!
没有丝毫地犹豫,我腾地一下坐了回去。米罗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放开了紧握着我的手。
“至少陪我吃完饭再走嘛。”他笑得无邪,那神情瞬间倾倒了临桌的学生。
“看着你我什么也吃不下去。”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拒绝买他的帐。
“我有丑到那种程度吗?应该还不会吧?!”他作势认真地摸了摸脸颊,投来一记充满魅力的眼神。
“差劲!”
“妙妙,你真是天使的脸孔,魔鬼的嘴巴!”他夸张地叫了起来,而我及时地捂住了他随即要脱口而出的言论。
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个束马尾戴宽边眼镜的出土文物说天使的脸孔,我就是有几个地缝也不够钻的!
米罗捉住了我要撤回的手,迅速地在上面印下一吻,我反手一个巴掌甩过去,却被他轻巧地躲过了。
“你这个四处留情的浪荡子!”我低吼了句,这曾经是给予我的评价,而今却被我转送给米罗。
“妙妙,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别忘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脸上却摆出那副早已把我看穿了的神情。
我一时语滞地楞住了,原来……他还记得那个年少轻狂时的我!
“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沉默了半晌,我认真地看向他,“米罗,你怎么知道内瑟斐尔德庄园有那么一大片向阳花丛?”
“当然是去你家的路上看到的,那时只是觉得很美,不过我没想到……”
“我家?呵……那里不是我的家。”米罗的话碰触到我心底敏感的一角,我轻声驳斥着他,“我早就没有家了,那里是不属于我的地方。”
“是吗?不过我倒是挺喜欢那所破房子的,知道为什么吗?”米罗忽然热切地注视着我,仿佛是期待我开口询问。
我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自己把答案说出来。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不过那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因为他随即用一种过分欢快的口气说道:“因为我在那里见到你了呀!笨妙妙,我见到了一个像向阳花那样美丽的人!”
像向阳花那样……美丽的人?
我吗?
对于他的回答,我轻轻摇了摇头,这谎言未免太失败了,我怎么会像那种充满了阳光的花呢?
“别用这种话搪塞我,我一个字也不信。”
“你认为我是在奉承你吗?”米罗突然收拾起嬉皮笑脸,异常严肃地说道,“卡妙,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认定我们是属于同一型的人。你轻狂、无奈、企图向命运挑战,可却又卑微地屈服在现实之下,残酷的命运,悲惨的生活都无法磨灭你惊人的美丽,你知道自己拥有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吗?那水一样的眼睛里蕴藏着脆弱和坚强、热情和冷酷,那里面燃烧着一团火!你这个矛盾的统一体,只用冰冷的一个眼神就夺走了我的灵魂,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吗?”
我静静地听着米罗的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美丽,也一直把它看作是一种武器,但这武器有时也会伤到我自己。所有人注意的都仅仅是我的外表,只有米罗,只有他看到了我的心,他仿佛比我自己还了解我,他仿佛已看到了我灵魂的深处……
他怎么可以……把我看得这么透彻……?
“你这么说…好像已经爱上我一样……”
“如果我说……是的呢?”
“……别开玩笑。”
忽略他眼底浮现的受伤神情,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别把他的话当真。米罗可是有名的猎爱高手,这种手段应该是他惯用的伎俩吧?
“所以……你才带我去看向阳花?”
“是呀,可以借机认识你呀!可惜那时我不会法语。”迅速换上属于他特有的笑容,米罗将自己隐蔽在面具下。
“我记得当时你一共对我说过两句话吧?究竟是什么?”忍不住好奇,我终于将埋藏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想知道吗?”米罗故作神秘地笑了下,招手示意我靠近些,“我小声告诉你,不许感动的哭哦!”
“……”
“我说的第一句话呢,是‘你真美,和我走吧?’”顿了顿,他仿佛是有意拖长时间地说道,“第二句话,就是…‘和我上床怎么样……’”
一只肉丸准确地塞进了他的嘴里,及时结束了他的胡言乱语。看着那颗肉丸上还插着根筷子,我拍拍手站起身轻松地走开了。
戏弄人的话,我没兴趣听。
我看着你,目光中充满期待,你却投给我冷冷的一瞥。
我看着你,嘴里说着甜蜜的表白,你却对它嗤之以鼻。
我看着你,用心来交换真爱,你却把心埋藏起来。
我看着你,一次次地走出我的视线,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热情,会随着时间冷淡?
这是谁说的鬼话?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我每见到你的瞬间,都感到愈加强烈的震颤?
那是灵魂的撞击,我感到自己已无力自拔地沉溺下去。
而你,可以救我吗?
第一眼的相遇,我认定今生是你。不了解你生存的环境,可我敏感地知道你一定活得很苦,因为你的眼睛里闪烁着强烈的求生欲望!
你如火如冰般的眼神,只冷冷地扫过了我。
我却在瞬间,成为你的俘虏。
怎么可以有人,美到让人窒息的程度?!
不是你的外表,而是你污秽又圣洁的灵魂,它深深地攫获了我。
那灵魂污秽地淌着黑血,却又圣洁得让人不敢逼视……
我看着你,眼里闪烁着玩味和了然。
那一刻,你是那么的高贵!我几乎要拜服在你的脚下。
你在向命运呐喊?还是自悲自怜?
为什么在你的狂笑中,我看到了狂涌没顶的悲哀?泛着红色的血泪,流淌过你的面颊。
你把自己隐藏在层层厚重的面具后面,会不会感到无法呼吸?那些难以摆脱的枷锁是不是让你喘不过气来?
你像尊黑色的雕塑,却拥有一颗最透明的心。
不了解你的人会说你冷酷如冰,可我知道那不过是你隐藏胆怯的工具,你不想让自己脆弱的感情经历无法承受的创伤,虽然你并不确定是否会有这么一天……
最坚强的人,通常会是最软弱的人。
最骄傲的人,往往也是最自卑的人。
弦绷得太紧,会断吧?
不想被背叛,你选择拒绝相信任何人。
不想被伤害,你选择去伤害别人。
不想被抛弃,你选择先抛弃自己。
你说没有人可以了解自己,我却在瞬间把你看得清楚透彻。
你一直生活在孤独与寂寞中间吗?
那样的生活,你是怎么忍受的?
一瞬间,我好心疼……
为什么不可以敞开心扉?为什么你不能试着来接受真实的我?为什么我一触及你的底线,你就马上逃避?为什么会对你如此钟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难道我只能用玩笑和无谓的言语和你相处?!
为什么我越是追逐,你就越是逃避?
也许…正因为你是你,所以我才是我。
我就是如此该死地被你吸引!!
害怕自己受伤害吗?可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无所谓的冰冷态度已经伤害了我?
受害人,也同样可以成为施害人。
你真的不明白吗?
不,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用华丽的借口把我拒于千里之外,你告诉自己不需要我。
CAMUS…
曾经,你想在我的身上,寻找什么?
我永远忠实于我自己,即使那会伤害到你,我也要毫无掩饰地让你看到真实的我。
打碎你的梦想,我感到很过意不去。可我不想只作一个生存在你想象里的人,我想真真正正地让你了解我,接受我,而不是仅凭着印象,把我当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要在你的心里,占据属于我的地方!
猎爱高手吗?
别让我笑死了!
这种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你有必要这么地在意吗?
这不过是我...派遣寂寞的游戏罢了。
你其实是给自己找一个逃避的借口吧?
因为你不敢面对我,甚至不敢面对自己!
你有时候,真是个让人难过的胆小鬼……
重逢的那天,我看到你的眼神,那里面闪烁着不可置信和极度失望的神情。
我发誓这样的眼神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你受到伤害的瞬间,我的心也淌出鲜血……
我选择用浅言轻笑把伤害降到最低,你却把我看作轻狂薄幸的无耻家伙。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不后悔,因为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了解我。
了解只属于我,霸道的温柔……
枝叶在头顶沙沙地作响,阳光透过浓密的叶层倾洒了下来。背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手里捧着本《日文入门》,我有些昏昏欲睡。
轻柔的风吹过身畔,夹带着悠然的青草香气。
米罗现在…在干什么?
沉思了片刻,我不由地笑了起来。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在意那家伙的作息了?
我是不是…生病了?
为什么自从遇到他开始,我变得习惯笑?
这样的变化……到底好不好?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问自己,哪一个他才属于真正的米罗?
米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我还不够了解他。
我只是朦胧地意识到,他是个很霸道的人。
米罗可以很轻狂,也可以很专注,当他认真的看着我时,那目光实在让人无法抗拒。
那是会让人无法自拔地沉溺下去的眼神。
而我害怕……这样的眼神……
那是我看不懂的一双眼睛。
那里面隐藏着什么?
我说不上来,直觉告诉我,我必须远离一切我感到陌生的东西,而这已成为我保护自己的习惯。
这一次,我错了吗?
我不敢面对米罗,我害怕失去自己。
其实,我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强!
米罗他……会怪我总是冷冰冰的吗?
不知道,他太复杂了,我无法理解。
可我无力去改变自己,因为这是我的本质,就像强烈如火是他的本质。
我们就像是两个极端,本该是永远也不会产生交集的。
是命运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我是不是……把自己置入了危险中?
足以毁灭我的……危险中?
他说我如冰如火吗?这真不像是在说我,我说这是形容他的才对!
他可以冷酷到让人瑟缩战栗,也可以热情到让人无力抵抗,遇到他的人,都活该被他的魅力虏获。这是个一旦陷进去,就无法逃脱的陷阱!
我呢?我会不会被他的热情溶化?
我从灵魂的深处泛出寒意,这层冰寒包裹着我。我可以冷眼看待任何人,却无法规避他的目光。
他太耀眼了,面对他我总是感到一阵眩晕。
我不想失去自己,所以我选择逃避他……
为什么是我?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执着?
是因为他和我是不同的两个极端,所以感到有兴趣?还是有什么我无法解释的理由?
如果说美丽的相遇是一切的起源,那现在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我们根本就是生存在不同世界里的人!
他驰骋在阳光下,而我畏缩在阴暗里。
我不是软弱的人,我可以坚强地面对一切挫折。
我也不是自卑的人,我骄傲地俯瞰世间万物。
可弦绷得太紧,会断吧?
当心里的那根弦绷断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危险!危险!!身边所有的气息都涌动着危险的讯号。一切都提醒着我要立刻抽身而退,可这陷阱一旦踏进去了,让我怎么自救?
我不想……无力自拔地沉溺下去!
“咚!!”
一只白色的不明物体从高耸的枝叶间径直穿过,砸在我的头上。
厚重的《日文入门》从手里滑走了,眼镜也被猛烈的撞击砸掉,泛着亮光斜躺在书页上。
“好…痛……”
我捂着被砸痛的头顶,眼前开始飞舞起数不清的星星。
远远地,似乎有人跑了过来。那脚步声杂乱无章,听起来却充满了生命力。
“对不起,请问你看到一只棒球吗?”
一个蓝发男子向我跑了过来,流着汗的肌肤在阳光下映衬着健康的古铜色。
我粗鲁地将那只球塞进他的手里,不管动作是否很无礼。
“对不起…,刚刚是不是砸到你了?”男人接过球,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蹲下身关心地询问着我。
“不关你的事,快走开!”我低着头冷冷地说道,陌生人的关怀我无法接受。
除了…米罗那家伙的……
该死!我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难道我真的被砸傻掉了?
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好烦!!
“喂!你这样可不行,万一有什么问题怎么办?我带你去医务室吧?”男人不由分说地握住我的手,语气坚定。
“走开!我没事!”我甩掉那只手,拒绝他的好意。
“那至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呀!”
粗糙却有力的手指捧住我的头,强迫我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一瞬间,男子的眼中闪过震惊的神色,他的动作呆滞在半空中。
“天啊……你真美……”
紊乱的口气无法掩饰惊艳的成分,他直直地投来视线凝视着我。
我挥开他的手,冷冷地哼了一声。
又是一个……只看外表的人……
“啊……对不起,我是说…你的眼睛真美!”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一只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搔了搔满头蓝发,“好像冰一样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火,让人不由地看进去了。”
“!!”
看着他的笑容,我默然无语。
“哎呦!真是失礼,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迪斯马斯古,是大学部一年级的新生,意大利人,你呢?”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笑容愈加灿烂。
“卡妙,高中部一年级,法国人。”
“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得走了,团训要开始了。”男子低头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正了下帽子,“你确定没事吗?刚刚那个球可是个全垒打哦!”
我摇了摇头,态度明确地告诉他我没事。
他再度凝视了我一会儿,笑了笑,转身跑远了。
云掠过树顶飘荡在天际,我仰身躺倒在碧绿的草地上,继续享受被打断的午后时光。
厚重的原文书被我枕在脑后,眼镜也被丢在了远远的地方。
这一刻,我想作回自己。
看着蔚蓝的天空,我的思绪飘到了远方……
不知是什么时候,身畔响起衣服唏嗦和草丛簌簌的摩擦声,一抹阴影逐渐覆盖在我的脸上,为我遮去了灼热的阳光。
轻柔的发丝擦过脸颊,感觉痒痒的。我抬手拂去那带着热度的发,微睁开眼看向正俯视着我的人。虽然我早已从身周流动的气息中探知他是谁,对于那个人我拥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
米罗微笑地看着我,那样温柔的笑容,让我忍不住地也回应出一丝微笑。唇角轻轻地翘起,我眯着眼凝视着他。
这样近距离地看他,我突然惊觉他竟拥有着如此荡人心魄的美丽!
从第一次的相遇起,我就一直知道他是个很漂亮的人。但那时这种外表上的美只是浅浅地停留在印象里,从没给过我像此刻这样直摄入心魂的震撼。
他的眼睛多么明亮!就像海蓝色的宝石一样清澈无暇,坦荡率真却又幽深地让人一眼望不到底。那里面涌动的光芒令人无法抗拒地想要追逐寻觅,渴望拥有它全部的关注!
它像一团光的旋涡,令看着它的人不由自主地陷溺进去……
被这样的一双眸子注视着,那感觉会很幸福吧?
“一直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在这儿清闲呀!”他笑着说道,俯下身坐在我的身边。拿掉我脑后枕的书,他将我的头扶放在他的腿上,“这样舒服些,不然一会儿会头疼的。”
为了自身的安适着想,我没有拒绝他的举动。对于他,我总有些放松尺度的纵容。
因为他是特别的吗?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找我有事?”我懒懒地开口问他,地表传来的热度蒸腾着我的背,困顿的感觉涌了上来。米罗的腿紧绷又不失弹性,枕靠在上面很舒服,我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
“没事,只是想看到你。”
他从草地上拔起一根蒲公英,对着天空吹了口气。一瞬间,数不清的纯白色的小伞飞散在空中,乘着风飘荡起来。
白色的伞晃过云,掠过太阳,在我的脸上投映出无数细小的阴影。
四周很安静,只有高高的枝桠上蝉子疲惫的叫声此起彼伏着。
“奇怪的家伙……”
“是呀!我也很纳闷怎么一碰到你自己就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他笑了,笑得有些无奈。
“别把责任推给我。”我瞥了他一眼,略微不满地说道。
“卡妙…告诉我,冰要用什么来溶化?”
米罗突然很认真地问我,我盯着他,同样认真地回答。
“笨蛋,当然是火。”
“如果是很坚硬的冰呢?”
“那就打碎它,再用火来烧。”
“可我不舍得,我想保留完整的它。”
“这么麻烦?干脆放弃吧!这不是值得伤脑筋去研究的事。”
“不,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的语气坚定,我感到他的身体在瞬间僵硬。
“是吗?可溶化了,冰也就消失了,它不再是原来的它,这样的冰你还会想要吗?”
“……不知道,我没想过。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也许我还会想要它吧……”
“也许……?你不觉得这样对它很不公平吗?你改变了它,让它成为你希望的样子,可到头来你发现自己不需要它了。你可以轻松地把它丢掉,可它呢?你有没有想过它的感受?被你丢弃后,它要怎么办?我猜它肯定希望一开始就不要被需要,被关注。因为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不好受!”
我看着米罗,他回视着我,我们凝视着对方,在心里清楚地知道此刻彼此在谈论着什么。
他可以冒险去尝试,我却没有勇气面对。
这也许……就是我们本质上的区别!
一只手覆上我的额头,我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吧!”
“……”
缓缓地闭上眼睛,我让意识飘离身体。米罗俯下身,细心地为我遮挡着午后的阳光。
这一刻,在他的身边我感到无比的心安。
“卡妙,别对我这么冷淡好吗?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米罗如咒语般的低喃回荡在空气里,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奈……
那么的哀伤……
我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当地平线上的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紫色的晚霞里时,我从许久不曾有过的酣梦中醒来。
睁开眼,米罗正温柔地看着我。
“醒了?”
“……”
一时无法适应,我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做了好梦吗?”他的口气中透出些许怪异,我狐疑地看向他,此刻他脸上的表情竟像极了一只刚刚偷到腥的猫。
这种过分满足的表情……实在是……
“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立刻否认,却引来我更多的怀疑。
“我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怎么会呢?放心!和我在一起你永远是安全的。”他笑得有些暧昧,我在心底忽然涌上阵阵寒意。
又是…这种熟悉的邪魅笑容……
这家伙…肯定有事瞒我!
“……”
我无言地凝视着他,等待他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看着我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米罗无奈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啦,好啦,我招供!我不过是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而已嘛!”
“什么叫…‘该做的事’?!”
心弦突地一颤,不好的预感仿佛就要降临。
米罗伸出一根手指拂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着,魅惑的笑容映衬着那双幽蓝的双眸。
妈的!这暗示太明显了!!
一瞬间,我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连几天,我总是处于神游太虚的状态。
我是不是…对米罗这小子过于放松警戒心了?
我怎么可以让他如此轻松地越过我的界限?
下次,下次绝不能再容许他任何跨越雷池的越轨举动!!
走在学生休息区里,我一路不断地告诫着自己,漫不经心地打开储物柜,一封信意外地飘落了下来。
捡起地上的信,我盯着那红色的封皮。
好…夸张的颜色……
“没想到连你也会收到这种东西。”突然,耳边响起同班女孩嘲弄地笑声。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识趣地走开,只是离去时别有用意地绽开了刺眼的笑容。
那笑容代表什么意思?
没心思琢磨无聊的事情,我拆开信封。一串小巧的芥子花从信封里滑了出来,花梗上绑着同样是红色的信纸。
我折开信纸,看到几行简短的字句写在上面:
CAMUS:
你好!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但我却始终无法忘记你。
初见到你的那天,我以为自己无意间看到了一个迷路的精灵,正坐在树下悲伤地看着陌生的人间。
你的眼睛里盛满了让人迷惑的矛盾,冷酷、又脆弱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瞬间,我被你的眼神迷住了!
对于我来说,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现在我只是想要把这份心意传达给你。
希望你可以……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个人真心地惦念着你!
仰慕你的、忠诚的
敬上
这可真是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呀!先是米罗,再来又是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人!
就如信里所写,我开始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和这封神秘的情书有关的身影,可结果一无所获。
无所谓地将信随手塞进书包,我实在没兴趣为了它费脑筋。反正一个人对于他人无知的热情是不可能持续太久的,就等着它自然地冷却后消逝吧。
我陈封自己的感情,拒绝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我不愿让自己陷进爱情的泥沼,因为很早就知道,在爱情的角逐里,任何人也别想全身而退。
爱这把双刃剑,不伤害到对方,就会被对方伤害……
冷淡地处理掉信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结果整整一个星期我每天都收到了相同的人写来的信。
赤橙黄绿青蓝紫,每天一个颜色,已经可以排列成彩虹了。而信里的言辞越来越强烈,内容也越来越冗长。
那一刻起,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无法忍受!
流言蜚语在身边遍布,奇怪的目光总是追逐着我。曾经是那么地期盼可以得到平静的生活,现在却被这些毫无意义的情书扰乱了。
到底是谁?
是谁在作弄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迟迟不肯露面,而这样每天被关注的日子已经逼得我快神经衰弱了。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米罗竟然可以平静地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他看我的目光依然是那么的坦率,我反而被无形的罪恶感淹没了。
那感觉仿佛是我……做了无法原谅的错事……
沮丧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我似乎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坐在公寓前的栏杆上。
杂乱的啤酒罐撒了一地,而他还在郁闷地喝着酒。
走近身,我疑惑地看着他。这个人,好面熟的一张脸。
“啊!卡妙,你终于回来了。”陌生人在看到的我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
“我们……认识?”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生命中经历过太多的人或事,我无法记住那些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他很失望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啤酒一口饮尽。
“……”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
“算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他无奈地笑了笑,这让他阴郁的脸庞开起来明朗了许多,“我是迪斯马斯古,想起来了吗?”
我摇了摇头,诚实地面对他,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
“卡妙,你可真冷酷。”他看着我,轻声说道,“你的心是不是和你的外表一样冷酷无情呢?”
“这好像和你无关吧?”他无礼的话语激起了我的一丝怒意,尽管他说的是事实,我却无法容忍这种直截了当的嘲讽。
“对不起,我不是在嘲笑你,我只是希望可以和你重新认识。”他急切地解释着,语气很诚恳。
“你…不会就是那个给我写了整整一星期情书的家伙吧?”我突然恍然地问道,答案早已在心底肯定。
“是呀,我只是想让你注意到我。”他羞涩地笑了起来,习惯性地搔了下头发。
这一刻,他看起来像个单纯的邻家男孩。
“别再做这种让我困扰的事了。”
“怎么?你不喜欢吗?”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随即释然地笑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呀!这些…情书,快折磨死我了,比写十篇万字论文还让我痛苦!”
看着他毫无做作的笑容,我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有些欣赏他了。
“你肯定不知道……看的人更痛苦。”
“不会吧?有那么糟糕吗?不过除了第一封信,剩下的几乎全都是我从书上抄来的。”说着,他不由地有些得意起来。
“真是本差劲的书。”我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差劲!?那本《把马子完全手册》可是被我那些哥们视为经典中的经典呢!!”
“……所以我说很差劲!!”我白了他一眼,有些懊恼地说道,“那套对女人才管用的玩意,你以为我会忍受得了吗?”
“……”一只大手紧紧地捂在嘴上,他愕然地说道,“对了,我怎么忘了你根本不是女人!!该死!!”
“迟钝的家伙!”
“哈…!!骂得太对了,我怎么早没注意到这些呢?”他爽朗地笑了,一扫刚刚的满脸阴悝。
“迪斯马斯古……”
“叫我迪斯吧!”他注视着我,认真地说道,“卡妙,看来我们注定是要成为朋友呢!不过,是很单纯的那种朋友吧!”
“……”
“怎么?你不愿意有我这个朋友吗?”他看起来有些焦急,仿佛是怕我会回绝他。
“……怎么会,我很高兴……”我看着他,淡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朋友?这个词这一刻听起来是多么的温暖!
而我,已失去这种温暖多久了?
迪斯,谢谢你!你是我在日本的第一个朋友呢!
谢谢……
“早呀,卡妙。”
一只大手从身后有力地拍在肩头,我略沉了下肩,卸去有些粗鲁的力道。
不用看,我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这样精神的打招呼方式只有迪斯才可以办到。
“早。”
“怎么好象没什么精神呀?没睡好吗?”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爽朗地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笑容,我的心情也不禁跟着明朗起来。
“不会。”
“是吗?昨晚拒绝了我这么好的男人,是不是有些后悔了?”他毫不在意地打趣着我,而我知道那话里没有恶意。
“他有我这个好男人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你。”
一只更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拍掉了迪斯搭在我肩上的手,随即极具占有性地圈上我的脖颈。细腻的指尖划过肌肤,承袭着强硬的触感令我不由地一阵轻颤。
忽然从背后出现的米罗将我拢到身前,对着迪斯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你…你不是学校里很有名的米罗吗?那个所向无敌的猎爱高手!”指着米罗的脸,迪斯不满地叫了起来,“喂!卡妙现在可是我的好兄弟,我决不允许有人欺负他!”
“呵!我都不知道妙妙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伟大’的靠山呢。你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对吧,卡妙?”根本不理会迪斯,米罗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
幽然的目光,霸道地攫取着我的灵魂。
夹在两人中间,我选择用沉默面对他们。
就眼前这个情况而言,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糟糕的早晨,换来糟糕的心情!
“卡妙,这样就生气了?”
快步走在学校的走廊里,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甩掉身后这个‘麻烦’。
“……”
“又不理人了!难道我做了什么值得让你生气的事吗?”米罗从来不是个甘心被动的人,他一个跨步迈到我的面前,紧紧拽住我的手臂,“喂!至少要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吧?”
“解释?你想让我说什么?”
“该死!!卡妙,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这样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不在乎身边有多少人开始围观,米罗口气很冲地朝我嚷道。
“那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为什么一再地缠着我?”米罗的口气激起我的反弹,我停住脚步正面看向他。
我看着他的目光,严肃冷漠。
“我想得到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的目光直接凛冽,回视着我。
“你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我们沉默地僵持着,只是相互凝视着对方。他的目光幽蓝明亮,蒸腾着翻滚的怒意。
我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直刺进我的眼睛,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颤抖着拼命逃避,却总是逃不开这眼神的盅惑。
我越陷越深,无力自拔。
挣扎,已成为垂死前的无谓反抗……
突然,米罗拽着我跑出了教学楼。
他拉着我一路飞奔,看着他飞扬起金色发丝的背影,我仿佛在一瞬之间又回到了内瑟斐尔德庄园,回到了那个初见到他的时刻。
金色的身影,眩惑着我的双眼。
太阳的味道,环绕着我。
而时光,已不可能倒流……
我们跑进学校后面的树林,幽静的环境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一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米罗一把将我甩在一株树干上,背部的撞击刺痛了我,我有些生气地看向他。
他缄默地凝视着我,沉默之后,还是冗长的沉默。
我在一瞬间恍悟,米罗,他要在精神上折磨我,他要我率先弃甲投降。而我,选择倔强地不肯屈服。
缓缓地,一只手紧扼住我的喉咙。米罗的脸逐渐向我趋近,他的唇强硬地吻上我的。
一个没有多少柔情的吻落在唇畔,冰冷,带着明显的惩罚意味。
他强硬的力道辗转在我的唇间,微张开嘴不断啃噬着我的唇瓣。他的舌尖霸道地想要启开我的双唇探进来,压倒性的气势笼罩着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既不肯闭上双眼,也不肯张开口。
这是场唇齿间激烈的较量,关乎生死……
空气中浸染了某种绮丽的馨香气息,飘飘荡荡地在身周晕开,混杂着迷乱和徨惑。
“CAMUS……,回应我……”
仿佛是从奥林匹斯的颠峰上传来的吟唱,轻柔的回响在我的耳畔。
诱惑的魅影,散乱在米罗的眼中。他用足以溶化七大洋的热烈目光,凝视着我。
这一刻,我的心神开始动荡,我忍不住地颤抖起身体,理智快要被欲望征服。
躁动的气息,流窜在我的体内。
我从心底真实地想要回应他,想要得到他,想要……
哽在喉间的,是那个…我永远也无法轻易说出口的字……
就在我奉献出灵魂准备屈服的瞬间,一双黑色的手像梦魇般向我袭来。
妖红的血液,狂乱的眼神,将我淹没在恐惧的狂流中。
CAMUS,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盘踞心底的寒意,在刹那间控制了我。
幻象的激情,最终被冷漠取代。
轻轻地推开米罗,我无言地看着他。
被迫终止的激情残留在他的脸上,凌乱的眼神,晕红的双颊,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幽远深邃的眼中,浮起一丝无奈的迷茫……
“CAMUS,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喂!听说了吗?学校今晚要举办个夏季烟火晚会耶!”
“真的吗?好期待哦!!”
“那一定会持续到半夜吧?我记得去年就是办了整个晚上呢!”
“真让人激动哦,漫天的烟火下和心爱的人相偎相依的感觉太浪漫了~~~”
“拜托,那也要小姐你先找到个男朋友吧?”
“哈哈……”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教室,女孩子们高昂的谈论声震荡着我的耳膜。我抬头看向米罗,他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将脸转向一边。
曾经是那么渴望追寻着我的目光,如今却在回避着我。
这不正是…我希望中想要的结果吗?
平静的生活、如止水般的心灵,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不正是我所追求的吗?
可为什么在看到他如此冷漠的瞬间,我的心里…竟隐隐地泛起些酸涩……
有什么东西在我不知不觉间,已在心底滋长了吗?
我是不是…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地错过了些什么……
夜晚的徐风拂过天台,天空很明朗,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星星闪烁着时明时暗的光芒。
我独自坐在天台的围栏边,抬头仰望着广阔无垠的银河。那条幽亮的、绵延无尽的星星之河不知是通向哪里,哪里是它的起点,而哪里又会是终点……
我长久地看着那条隔绝了尘世的河流,沉重的无力感忽地涌了上来。
当心,可以像银河那么宽广的时候,我是否就能够逃离这困顿烦扰的尘世?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这里,去了遥远的地方,或是常人无法触及的那片天地,米罗会怎么办?
他是不是会继续追寻我?
还是,无可奈何地一笑之后,让时间将我的身影冲淡?
这世间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信?
如果我开始试着去相信米罗,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幸福?
得到我一直渴望得到的,一点点,小小的幸福?
也许吧……也许……
我想,我会去试着相信他吧?
相信那个,太阳般耀眼的人……
“咦?我以为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参加晚会去了呢!”
轻灵出尘的声音乘着风飘来,融合着东方人特有的口音,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优雅地站在月影下。
他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向他。他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像和煦的风轻掠过水面,拂起淡淡的涟漪。轻漫的蕴纹逐渐向外阔沿,终于覆盖了整片水域。
面对着如此淡雅高贵的脸庞,让人不由自主地有种亲近感、毫不迟疑地想去信任这个男人。
空气中飘荡起一丝奇异的波动,不知是为了朦胧的月光,还是闪烁的星光。这一刻,他的身畔竟微微泛起一层圣洁的银色光晕。
他仿佛是一个…冰山雪莲般晶莹剔透的人。
“啊!你是CAMUS?”他看着我,突然轻呼出声。
“你认识我?”我疑惑地看着他,诧异地发觉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地出名。
他笑着坐到我的身边,我看着他的举动,不着痕迹地向一旁挪开了点。
和陌生人保持基本的界限,是我始终无法改变的习惯。
“是呀,我见过你。你不就是那个用筷子串丸子吃的新生吗?”
他直接将话题挑到重点,我有些尴尬地看向他。
“那天……你看到了?”
“是呀,你是个相当显眼的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显眼的人?我吗?”他的话逗笑了我,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人应该是米罗吧?他才是真正光芒耀眼的人。”
突然,我仿佛是悟到什么似的愣了下。这个人……该不会是喜欢米罗所以故意跑来刺探我吧?
这都怪米罗这家伙最近和我走得太近了,害我成为替罪羊!
米罗,你这个轻狂的家伙,怎么总是要给我找麻烦!?
我在心底默默地咒骂了句,目光冷然地睨向坐在身边的男人。
“我和米罗什么关系也没有,有话你直接找他说去吧!”
“找米罗?为什么?我找他说什么?”被我的态度困惑,男人好笑地看着我。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CAMUS,你的直觉真敏锐!不过,我既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米罗,也不喜欢他,我真正想见的人是你。”他闪烁着迷幻般紫色光芒的眼眸凝视着我,语气里透出些许赞叹。
“我?”
“是啊!因为我刚好认识一只大螃蟹,又听说他最近迷上了个冰做的娃娃。”
“螃蟹?”
“迪斯啊!你不觉得他很像只螃蟹吗?把全身都包上盔甲,还横着走路。”男人用手指比划着螃蟹走路时的样子,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笑容。
“是……有些像。” 回想起迪斯脸上的神情, 我不由地点了点头。
这个比喻,实在贴切!
“呵呵…,不过迪斯不喜欢我这么形容他,说这有损他英俊的光辉形象。CAMUS,刚刚和你说的话可别对他提起哦。”
“……”
“不过,我想迪斯可能并不适合你。你这个冰做的娃娃,一旦遇上米罗这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不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是呀,到时候是火山先溶解了冰呢?还是冰冻结住火山?我开始期待着想要快点看到结果了!”男人笑眯眯地注视着我,看着他的笑容,我突然有种深切的感觉。
这个人……恐怕不简单吧?
“CAMUS,我现在对你很感兴趣,希望我们以后可以保持联系。我叫穆,是高中部一年纪的学生会主席。”
男人伸出手注视着我,我犹豫了片刻,毅然握上他的。
紫色的长发、紫色的双眸,纤尘不染的穆,这一刻看上去像个高贵的君王,隐隐地透出王者的气势……
“CAMUS…”
漆黑的走廊里,米罗从角落走出来叫住了我。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有些挣扎,我笑了。
“米罗,你真像个小孩子。”
“恩?”
“你不是已经不想理我了吗?”
“……”他低下头,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得不到的东西,就拼命地索求吗?不管对方是否能够接受?”
“卡妙,我是真心的。”他急切地抬头望向我,语气有些艰涩,他的蓝眼睛里布满了迷惘的薄幕。
“一个人究竟有多少真心?这些真心又可以持续多久?”平淡的语气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我看着米罗。
窗外,一朵烟花在空中爆开,灿烂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夜空。红色的、紫色的、绿色的光芒交相辉映着晃过我的脸,米罗的眼。
我静静地站着,剔透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张无力的笑颜。
无可奈何的彷徨,弥漫在我和米罗之间。而窗外,不停地划过绚丽的烟火。
“我不管别人的事!我只是知道,在这副胸膛下有一颗心,每时每刻都在为你跳动着。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心掏出来让你看看,看那里面包含的究竟是谎言,还是你不愿相信的东西!卡妙,你都快变成一根刺了,长在我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我的心稍微颤动一下,你就无情地戳刺一下。什么时候我心里的血流光了,你是不是才肯放过我?”
他痛苦的表情撞击着我的心。一根刺?为什么这一刻我反而觉得是自己的心里长起了一根刺,正不停地缠绕上来?
米罗,如果对你来说我是刺。那么反过来对我而言,你不也亦然吗?
其实我们……都是彼此心里的那根刺!
唯一不同的,是你心里的那根比较浅,而我心里的那根…很深……
“我快要无能为力了,CAMUS,既然你总是要逃避我,不肯相信我。我就让你看我的血吧,看它是不是已经彻底坏死的、污秽的东西……”低沉的呢喃飘散出不安的讯息,光与暗的瞬间,我被他脸上决然的表情骇住了。
米罗……他想干嘛?
在我怔忪的一刻,米罗一拳打在身旁的玻璃窗上。碎裂的玻璃顷刻间划过他的整只手掌,血溅了出来,狰狞恐怖地趴在裂开的肌肤上向我咆哮着。
仿佛是没有痛觉,米罗毅然地看着我。他的手缓缓握住一块碎玻璃,猛地从窗框上掰了下来。
从地狱里游荡来的黑影,用闪亮刺目的玻璃片在手臂上划下一道道血痕……
血,越来越多的血奔腾着向我涌来,我被淹没在血的激流里,那些妖艳的、红色的液体仿佛在哭叫中指控着我。
好…痛……
锥心刺骨的痛楚瞬间袭击了我,我被打败了。我颤抖地摇晃着身体,耳边传来轰轰的声响。
静谧的空气里激荡起异样的气流,狂速的跳动声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数不清的震颤着我。
那是什么?是心跳的声音吗?
这跳动怎么可以这么快?这么强烈?
这么的…让我难以忍受?
“笨、笨蛋!!快住手!!”在找回声音的瞬间,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指抓住他用来伤害自己的玻璃。血染在手上,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因为感觉很热、很痛!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迅速地脱下外套,扯掉身上的白衬衫缠住他的手臂。动作很强硬也很麻利,他的手臂被勒得泛出青紫色,但血还是即刻染了出来。
“我只是想要你相信我而已……”米罗的额头贴上我的。许久的沉寂后,他温热而略显疲惫的呼吸刺痛了我的肌肤。
“用这种方式让我相信你?!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恼怒地将他推开,看着他笑得悲哀的脸庞。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还笑得出来?
“也许我是疯了吧?因为除了这种方式,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卡妙,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吗?你刚才表现的那么惊慌、那么无措,我看了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悲哀的笑容,染着令人心碎的无奈…
酸涩,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涌上心头。他的话语听起来那么无奈,那么凄凉,我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在瞬间逃离他的视线。因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即将崩溃的防线。
眼睛里……好酸……
米罗几乎是立刻就看出了我的企图,没等我成功地跨出一步,他已经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他滚烫的手指拂过我冰冷的胸膛,我仿佛被融化掉了……
轻轻地挣了下,米罗不妥协地加深双臂间的力道。将头深埋在我的发里,我听到一声幽然的叹息。
“CAMUS,我要怎么做?你快点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做?”
美丽的烟火,再一次划破夜空,又在瞬间陨落……
下雨了,雨水浠浠沥沥地从破碎的玻璃窗迸进来。溅在身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度。
炎夏的雨,原来也可以这么寒冷刺骨……
我打了个冷战,米罗迅速地脱下外套罩在我的身上。猛烈的动作似乎是牵动了他的伤口,痛苦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晃而过。
我注视着他,眼中,依旧映着那张落寞的笑颜。
“我们……似乎总是在绕圈子。”
他愕然地怔了下,随即释然地笑了,没有哀伤,没有无奈的笑容。而我,喜欢看到这样笑的米罗。
仿佛是…纯洁到透明的灵魂……却刺痛了我的眼,我的心……
“卡妙,这样我追你跑的游戏,很累吧?”
我点点头,伸手拂去他脸上的雨水。手指停留在湿滑的肌肤上,心中忽然涌上的痛,灼烧了我的指尖。
米罗,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这样的人,如此渴求我的人,爱我的…人。
呵~~到现在,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我又在疑惑着什么?
米罗,他是爱我的!
从相遇的那个瞬间,从眼眸交伫的那一刹那,我的灵魂就被他一层层地剥落了盔甲。
我曾经,多么想要隐藏,想要埋葬的灵魂,被他只一个眼神,一丝笑容,就赤裸裸地看穿了。
在他的面前,我还残留了些什么?我还有……多余的筹码吗……
我其实…早已被自己出卖。
MILO,从你牵起我的手,从你带着我驰骋,从你引导我看向阳花,从你……和我的生命产生交集的那个时刻,你就看到了我的脆弱,我的胆怯,我的…渴望。
我的心灵…真正所向往的神圣,早已被你洞悉。
原来,蒙蔽双眼,堵塞心灵的那个人,是我。
我用毫无意义的借口,抗拒着你。我其实……才是那个最没有立场,没有退路的人。
面对你,我该怎么办?
真正无措的人,是我啊!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该如何面对你?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我想,该是你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可以…怎么做?如果我只需要相信你,依赖你,爱你,这样的简单。那么……我不是…早就能够找到幸福了吗?
一点点,小小的,渴望已久的幸福。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叫做…幸福的东西……
“CAMUS,相信我,我会给你一生一世的承诺。”他的语气坚定,是什么样的灵魂,才可以如此地清冽?
让我在瞬间被绚惑,被折服。
米罗,你的感情太强烈了,那是我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程度啊……
“我想,我会试着相信你吧。相信你,米罗。”
我凝视着他,同样坚定地给了他答复。
那一瞬,他笑了。第一次,他紧紧地拥住了我。而我,没有抗拒……
雨夜之后,米罗对我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他不再强求什么,也不再纠缠着我,他只是静静地守在我的身边,仿佛真心的开始和我只作普通朋友,甘心成为我的影子。
米罗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懂,我一向不太明白他,他是个复杂的综合体,那美丽的身躯里,包含了太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看我的目光,变得内敛。虽然依旧清澈,却多了层朦胧的迷离。
仿佛有无形的羁绊,进驻了他的心灵……
同样的雨夜之后,我和穆成了朋友。
他主动和我亲近,他教我日文,他帮我适应在日本的生活,他照顾我的方方面面。
认识了穆,让我忽然发觉,也许当初被丢到日本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个太糟糕的决定。
我喜欢穆,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从他的身上,我可以感到醉人的温暖。
穆的笑容永远泛着温柔的影子。和煦,像春风般总是沐浴着我的心灵。
我开始习惯用幻象麻痹自己。心里的那根弦,绷得太紧了,紧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紧得让心总是隐隐作痛。
不觉间,我被自己逼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
“米罗,穆今天问我想要参加哪个社团。”教室里只有米罗一个人,在看到他的瞬间,我高兴地跑了过去。
对于米罗,我开始主动亲近他,信任他。
这对于我来说,算是一次勇气的尝试吗?不想过多的失望,我总是不对任何人或事抱有希望。
可米罗,在面对他的时候,我无法为自己戴上厚重的面具。
他是如此纯粹,如此光芒耀眼。
我想从他的身上,再次寻找到早已被遗弃,被流失的东西。
信任他,似乎成为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也许,他是值得信任的吧……
“……”米罗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停驻在我的脸上。
那副表情,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不说话?”看着他,我疑惑地问了句。
米罗,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又是穆,一天到晚是穆。”他小声地嘟囔了句,我没听清,但他脸上迅速换上的笑容却快得让人疑惑。
“你这家伙,又怎么了?”
轻点了下他的额头,手指却被瞬间抓住。米罗的唇凑到我的指尖,似乎是要吻下去,却又硬生生地挪开了。
他在犹豫什么?又在迟疑什么?
他在我还来不及戒备的瞬间,停下了。浅笑,飘忽间盈上他的眼,慢慢浸染了他的整张脸。
又是那副勾起嘴角坏坏的笑,我的心‘砰砰’地狂跳起来。
这个标志性的笑容,总是预示着不好的事情即将到来……
“妙妙,你刚刚脸上的表情,好象很失望啊……”惫懒的口气从他嘴里飘出,此刻他笑得竟像个恶魔。
这该死的……
“胡说什么!?本来想问你的意见,不过……我看没这必要了!”脸上忽然有些热辣辣的,好象麻痒的感觉在刺痛着纤细的血管。
这一刻,我几乎敢肯定自己一定极像只番茄。
我刚刚……有失望吗?难道我正如米罗所说,在期待着什么?期待他吻我?还是……期待自己会有所反应?
我是不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着什么?
是施舍、怜悯,还是……爱?
强迫的爱……
米罗,你真是个彻底的恶魔!你用行动试探我,用语言刺激我,用眼神蛊惑我,用灵魂……麻痹我。
我快要陷进你铺好的网里,迷醉得不想逃避了……
没有意料中的嘲笑,米罗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卡妙你自己决定就好了,只要是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好不好?如果我选择的社团根本不适合你怎么办?后悔的时候听你哭诉吗?”
“那你选择哪个社团?说来听听。”
“恩……生物社。”
“……啊,果然不适合啊……”
转过头冲我笑了笑,米罗俏皮地眨了下眼。仰身向后靠在椅背上,他悠闲地哼起了流行歌曲。
闲散,也许最适合形容他此刻这副德行。
我无言地瞪着他,阳光照在他的金发上,有些刺眼……
交了入部申请,我和米罗同时成了生物社的社员。学校的社团规定里明确指出,如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学期满前退团的。
写申请的那天,米罗只是让我帮他代填了一份。根本没有细心地浏览那些规章制度,他就草草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MILO
看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跃然于纸上,我忽然感觉那股子隐隐透露出的傲然竟像极了他的人。
米罗,也许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今天社团活动,你去不去?”快放学的时候,我叫住了正收拾书包的米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看窗外即将逝去的一缕晚霞,摇了摇头。
“不去,今天我有事。”
“是吗……”
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窜上的失落感,我在得到答复的同时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米罗急切地拽住了我:“卡妙,你难道……不问问我去干什么吗?”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底仿佛找到一丝失望的神情。
呵~~奇怪的家伙!
“……算了,你走吧。”他松开对我的箍制,摊摊手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卡妙你快走吧,第一次社团活动迟到可不好。”
我被他半推半劝地哄出教室,跨出门,他向左,我向右。
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隐约地传来他略有些滞涩的脚步声。我向前迈了两步,却还是忍不住地回头凝望向米罗离去的身影。
长发飘逸的背影,拖沓的脚步让他一瞬间看起来竟显得那么失意、那么落寞……
参加社团活动的那天,我认识了一个有着满头金棕色短发的男孩,AIOLIA。AIOLIA是个爽朗、直率的人。我们很合得来,这让我没有为当初选择最冷场的生物社感到后悔。
和人真诚的相处,我似乎越来越多的感受到了温暖的情谊。原来,付出和收获永远是对等的。我坦率地对待朋友,他们就同样回报我真诚的友谊。
只有,米罗是个例外。
最近这家伙开始变得越来越怪了,我无法再用常人的思维来度测他的想法。
每次只要看到我和穆、艾奥里亚、迪斯或其他的什么人开怀的畅谈,开心的笑,他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看我的表情,逐渐阴郁起来。
他难道不希望我变得开朗些吗?这不是他曾经试图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吗?
可以敞开心扉,来感受真诚的人生。
可为什么?现在米罗反而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米罗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而我敏感地意识到,距离他爆发的那天快要临近了……
落日的余辉挣扎着在地平线上绽放出残存的一丝绚丽,随即黯然隐去。
收拾完手里的最后一张表格,我抱着一整打复印好的社团日程走到教室门口,却被伫立在门外的身躯堵住了去路。
笼罩在黑暗里的身影,透出诡异的森冷气息。
“怎么?又去参加社团活动吗?”低沉的嗓音划过我的耳鼓,一丝流冰般的冷刺破心头。
金色的长发拂过蓝色的眼,清澈却凛冽,令人心寒。
米罗……?
这是我熟悉的米罗吗?那个只会温柔地对我笑,温柔的包容我,温柔的责备我,甚至温柔的被我伤害的米罗?
怎么这一刻,他看上去有些不一样呢?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米罗却在瞬息间又欺近。一只手扶上我的肩头,力道很强硬,痛楚让我不禁皱紧眉头。
恐惧,突然蔓延上来,盘绕在心里最脆弱的角落,挑动着本已颤抖的神经。
“……找我有事?”
“CAMUS,你为什么总要折磨我?”
好熟悉的对白,记忆里好象有谁说过同样的话……
“我折磨你?米罗你脑筋清醒吗?说什么胡话!”
“CAMUS,折磨我有意思吗?告诉我,看着我每天为你不知所措,你是不是有种很惬意的感觉?把学校里有名的猎爱高手耍得团团转,感觉很爽吧?!”伴随着痛苦的低吼,米罗剧烈摇晃着我的身体。
被晃的头晕,手里的日程也拿不住地撒了一地。我猛地摔开他的手,大声地吼了回去:“米罗你在说什么鬼话!?你发疯了是不是?我管你什么猎爱高手!你凭什么对我这样无礼?!”
“是你先对我忽冷忽热的,卡妙!!我猜不透你整天都在想什么!你可以和别人开心的谈话,开心的笑,却对我总是那么冷酷!!我这么喜欢你,你却无动于衷,你把我的真心随意践踏吗?!”仿佛是谁吼得大声谁就赢,米罗的嗓音盖过我的。他激动地喘着粗气,我瞪着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驳斥他。
他看着我得意地笑了,那感觉仿佛是我已经承认了过错,正等待着他的原谅。
“卡妙你无话可说了吗?”
迟疑了片刻,我深吸口气,将心底真正的感受说了出来:“米罗,我不需要你这种强迫似的喜欢。”
仿佛是,空气中最轻微的一丝颤动都开始显得恐怖。米罗凝视着我,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CAMUS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你这种强迫似的喜、欢。”
“你不需要?你说你不需要?”仿佛是不愿相信听到的事实,米罗不断重复着我的话。
“没错!米罗,你的感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
“……CAMUS你不是说过,会试着相信我吗?”
不忍心看到他被伤害的神情,我将目光别向一边。
真实的面对他,此刻是我最痛苦的选择……
“我是说过我会试着相信你,而且我也正在努力这么做,我想我今后还会这么努力。但是,米罗,别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这没有意义。我不想伤害你,可我无法像你活得那么完美,那么无懈可击!”
“CAMUS,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这句他曾经问过我的话,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想不起来了,似乎,我当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吧……
“米罗,我当你是朋友,值得信赖的朋友。”
“朋友…?就像穆、艾奥里亚,或其他的什么人那样的朋友?”
“恩,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难道还不够吗!!哈!!这算什么?告诉我,这算什么?!我为什么要和他们相提并论?!”
“我当你是朋友!米罗,你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只作朋友的,你明明知道我……”突然,他顿住了。胡乱地缕了下飘垂在眼前的发丝,米罗狠狠地瞪着我,“CAMUS,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不愿把心交给我,那我只有选择毁了它。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米罗森冷的口气震骇了我,我呆滞地看着他,看着他决然的表情。
我的心?我的心早被丢在内瑟斐尔德庄园那片金色的花海里了。
如今,唯有那片花海还残留在记忆里,而那里面有我最不愿碰触的回忆。
金色的光芒下,似乎一朵小小的野菊花,总在对我微笑…
我抛弃了自己,惘失了整颗心。
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的东西,你要怎么毁?
米罗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呀……
“米罗,既然你这么想,那就随你的便吧。”
在我们大吵了一架之后,米罗再也没理我。持续着这样每天互不理睬的日子,这一次,我们似乎真的绝交了。
米罗天天迟到早退,而我在有他出现的场所就尽量回避。周围的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但那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切,不都是我亲手毁掉的吗?
曾经的信任,幻想中的友情,米罗所给予我的所有感情,都被我的几句话轻易地抹杀了。
可所有的过错,都是我造成的吗?
难道我只要盲目地相信他,接受他,甚至爱他,就是所谓的幸福吗?如果这就是真实,那为什么在这样的幸福下,我仍会感到不安?
心里,仿佛有什么绠住了,很痛……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吧?
是我的错,是米罗的错,也是命运的错。我们的相逢,根本就是个错误!
现在才意识到这点,会不会太晚了呢?
似乎,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CAMUS,谈谈好吗?”拍在肩上的手坚定有力,我回过头看去,是AIOLIA。
“好学生是不该逃课的。”浅笑着说完,我缕了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抓住围栏向后仰身望向天空。
天很蓝,有白色的云飘过。寂静,却显得落寞……
“CAMUS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生物社呢?”
叹了口气,AIOLIA坐到我脚边的台阶上。抬头望向天空。他的眉轻蹙起来,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采。
有些落魄的AIOLIA,是我不曾见过的。
记忆里,他总是那么神采飞扬,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热情从他的生命里迸发出来。英姿飒爽的AIOLIA,像只骄傲的雄狮,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领袖精神。他的腰杆总是那么挺直,他的目光总是那么坚定,他从来不会迷惑吗?从来不会迟疑吗?
我有时候,实在很羡慕AIOLIA。
“理由吗?也许是因为它最清闲,它最冷场,它最不会被人关注,它最……”太多的理由搅在一起,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理由?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事需要理由?
理由?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能解释一切吗?
理由?真是……好笑!
“那你有特别喜欢的生物吗?”他看着我,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恩…,虫子算吗?”我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答案。
“虫子?”
“恩,因为虫子是种很聪明的生物。它们利用环境保护隐蔽自己,然后等着破茧而出的瞬间,羽化成蝶,长出美丽的翅膀飞离这个尘世,实在是…很让人羡慕啊!”
“CAMUS你人奇怪,连喜欢的东西都奇怪。”AIOLIA笑了起来,“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我喜欢苏格兰牧羊犬。我喜欢它们勇敢、忠诚、而且有坚韧的毅力。”
“牧羊犬吗?很像AIOLIA你的风格。”
“我啊,曾经有个哥哥……”突然,AIOLIA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看着他有些迷茫的眼神,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个沉重的话题。
从一开始他来找我,一切就应该不会只是谈谈虫子那么简单吧?
“我的哥哥……AIOLOS,他是家族的荣耀……”
“……”
“哥哥他从小就特别优秀,不论是生活,还是做人,他都是完美的。在父母的眼中,哥哥是希望、是未来、也是寄托。AIOLOS他很聪明,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人生,他总是选择对所有人都有利的决定,却往往忽略了自己。”
“AIOLIA你有这样的哥哥,一定很压抑吧?”
一瞬间,艾奥里亚看向我,他的目光中充满惊异,沉默了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
“CAMUS你说的对,有段时光我确实很压抑。哥哥他太光芒耀眼了,在他的面前,我就像个影子。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在乎我,我总是被忽视,总是被拿来和哥哥相提并论。当然,我是被轻视的一方。”嘲弄地笑了下,我看到他的眼中升起一抹孤傲的神色。
“我对哥哥的态度很不好,我嘲笑他、躲避他。可哥哥他并不在意,他对我还是那么照顾,那么温柔。现在想想,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呢!”
“AIOLIA……”
“可是…后来哥哥他变了,他为什么会变我不懂,到现在我也想不通,哥哥他开始自我,开始叛逆。看到哥哥这样,我其实有些开心,因为我觉得他终于不再像个傀儡了。哥哥的转变是从他认识了一个朋友开始的,这个人是谁,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哥哥很信任他,也很喜欢他。哥哥离我越来越远了,最后他去了意大利……”
“他走了?”
“恩,走了,而且是永远……他被他最好的朋友杀了。没有人知道事情发生时的经过、细节、甚至是理由,只有……哥哥冰冷的尸体,被发现在西西里的废旧仓库里。冷冰冰的尸体,没有一丝热度,没有曾经的温柔,什么都没有,而且也永远都不会再有任何东西……”
“……”
“CAMUS,你说人是不是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曾经拥有过的呢?”
AIOLIA一句仅仅是随便的问话,却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如果是这样…MILO……我们是不是都犯了个错误呢?
使你我失之交臂的错误……
“哥哥是在雅典认识的那个朋友,听说他们很合得来,后来哥哥听了他的话,和他一起去了意大利。哥哥走的时候,曾经说过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看我,虽然不知道我这个弟弟是不是会想念他,但他始终是爱着我的。”
“AIOLIA你其实……也很爱你的哥哥对吗?”
“爱吗?也许吧……我不敢面对哥哥,他太出众了。在他的面前,我永远是第二,我很敬佩他,从心底的敬佩他,但那是不够的,我必须找到我的位置,我必须有属于我的骄傲。”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原因,AIOLIA。知道吗?我很羡慕你。”
“CAMUS,你是个骄傲的人,你不需要从别人的身上寻找什么。我觉得我所认识的朋友里,最自信的人就是你了,你永远冷静地看待一切,不用过多的解释,人们就很自然地信服你。”
“是啊,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我回给AIOLIA一丝浅笑,他看在眼里,明白我所传达的意思。
“所以,CAMUS,别等一切都失去的时候,才想要去珍惜。因为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AIOLIA……是MILO要你来见我的吗?”
“不是,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我不想看你再犯和我一样的错误,我失去过,知道那种痛,那是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
“AIOLIA你失去过,才了解这种感受。可我却在一开始就没拥有过,又怎么会失去呢?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我要怎么失去呢……”
“CAMUS,每个人对于生活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所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逃避你拒绝面对的东西,即使你逃避,它也还是在眼前,事实是不会消失的。”
“呵~~AIOLIA你的心思真缜密,以后迪斯可不能说你是粗线条了。”
“CAMUS,人不能太敏感,那会活得很累。”我们相视而笑,他的笑容真诚,我的笑却有些勉强。
“谢谢你,AIOLIA,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毅然地松开铁丝网,我跳下台阶。风荡过我的发,吹乱了鬓角的发丝。
不做任何停留,我转身离开了天台。留下AIOLIA一个人独自面对着湛蓝晴空,以及拐角处,我未曾留意的一抹暗紫……
“AIOLIA你找CAMUS谈过了?”
“是啊,MU你都听见了。”
“啊~~今天的天真蓝啊……”
“恩,好象快要流下眼泪似的清澈蔚蓝。”
“AIOLIA你什么时候变成诗人了?”
“MU你别嘲笑我,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可你的话总是能够切中要害,我想,CAMUS应该有所觉悟了吧?”
“希望是吧……”
“AIOLIA,我有时候觉得MILO就像个皮球。”
“皮...皮球?!MU你的形容真奇怪……”
“不是吗?皮球这种东西,你给他多大力,它就反弹多大力回来。你轻轻地拍,它就轻轻地蹦,你用力地把它抛出去,它就用力地弹回来。那种反弹的力道,有时候是会伤人的。”
“你这么说好象真的挺像MILO的个性……,那么,CAMUS呢?他在你眼里像什么?不会又是奇怪的东西吧?”
“CAMUS他就像块海绵,不论你用多大的力去遏制他,当松手的那一刹那,他依旧会还原成原来的样子。你用力,他收缩,你不用力,他就保持原样。是很让人头疼的性格呢!”
“呵呵~~听你说完,MU我真是对你无限佩服了,这两个人啊……”
“很别扭的两个人对吗?”
“恩,是很别扭。”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他们的错。爱情这玩意,有时候是要看缘分的……”
“哎呀~~难得看到MU你多愁善感的样子啊,那么,你的缘分呢?”
“我的缘分?我的缘分在一个我永远也无法碰触的地方,那对于我来说,是个禁忌……”
“禁忌?有这么严重吗?不过,MU你不觉得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很别扭吗?”
“是啊……谁叫我们都活得这么……无奈呢……”
生活,原本无奈,而活在现实中的我们,又是何等渺小。
我们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中?为何总有一条看不见的路,指引着我们前行。
悲叹吗?这原本就是……无奈的人生……
叶子落了,一片一片地飘垂下来,恍惚间回到大地的怀抱。这是叶的宿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走在学校种满枫树的操场甬道旁,看着红色的、黄色的叶子随风而逝,我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金色的发,蓝色的眼,闪烁着温柔的笑容……
风拂过身畔,有些冷。原来,是秋天了。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美丽的身影缓慢地向我走来。我挺直脊背,傲然迎上那双坚毅的目光。
“CAMUS,让我们重新开始吧,好吗?”
“MILO,我其实一直都是信任你的。”
“恩,我知道。”
“我想,我今后还会信任你,今天、明天、后天,永远都信任你。”
“谢谢你,CAMUS……”
米罗笑了,我也笑了,我们站在落叶纷飞的秋风里,释然地笑了。
也许,我会想要一直相信他吧?
相信他,直到永远……
~~~橄榄枝——真实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