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R

 

一、
米罗进入这个城市的这间地下Bar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墨绿色长发、白皙皮肤的青年了。简简单单的白色休闲装和浅兰色牛仔裤,身边只放了晶莹剔透的一杯矿泉水,这样的人在这个号称全城最乱的地方显得如此与众不同。“这小子,是怎么混进来的?”米罗的嘴边扭出一个怜悯的笑容:他已经在心中肯定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是这个城市的新客,糊里糊涂撞到这里,又被看门的那几个小子存心作弄——按理来说,如果你穿着不够Cool,是休想踏进这里一步的。这里本来就是让人发泄让人High的地方。于是,米罗穿过那一群花花绿绿的身体,径直走到那个人面前,在大麻烟雾缭绕和极具挑逗性的背景音乐中,带了百分之百恶作剧的心情开口打招呼:“Hi!”那个人转过身来望向他。米罗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面部表情也有一阵子难以言喻。随后他很快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这里不适合你,我们上去开房间怎样?”……第二天早晨米罗醒来时,那个人已经离开了,而且把昨晚属于他的那半床铺收拾得一丝不乱,连根头发都没有留下。若不是自己现在浑身酸痛,米罗还真怀疑昨夜的疯狂是不是梦。没错,是疯狂!米罗在浴室冲了个澡,腰间随意地搭了条浴巾,双手撑着水池沿看镜子里的自己:明蓝色的鬈发,精致如艺术品的五官,这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显得如此熟悉又陌生——有陌生的感觉,第一次陷入疯狂的自己……以至于直到现在,自己闭上眼,看见的还是那双冰蓝色的清澈又平静的眼睛。昨晚米罗向那个人打招呼,他转过身来,米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然后,米罗立即知道,刚才自己对这个青年的想法,是完全错了——背景嘈杂,音乐低俗,人群做着各种低级的游戏,这些并没有对那个人造成丝毫的影响。那个人身在其中,外界的一切却静静从他身边流过,不能沾上他身一分一毫。他的双眼毫不迷茫,清澈而平静——他完全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完全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却完全不为这些所煽动。那一瞬,米罗有点感动。下一刻,他却火大了,有一种受了伤害的感觉。所以他故意对他说:“这里不适合你,我们上去开房间怎样?”再然后……再然后米罗只记得自己把那个人压在身下,用尽了一切激烈的手段,为的就是要看他眼中神色的改变——“我好像彻底的疯了!”米罗对着镜子笑了笑:“但是,我记得,我还是失败了呢!”那双眼睛,那个有着墨绿色头发白皙皮肤的青年,很想再能见到他……米罗在城里闲逛了一整天。高雅的普通的低俗的地方都去了,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周围有没有墨绿色头发的人。结果——“Hi,又见面了。那个——”想想昨夜,米罗不由有点窘,他伸出手去,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我叫米罗。”墨绿发青年静静地望着他:“卡妙。”接下来他们在这个城市里大玩特玩了3天,逛街,飙车,赌马,晚上在旅馆里做爱,各种各样疯狂的事情。第4天早晨卡妙再次像升华的干冰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又和3天前一样吗?”米罗依然是腰间搭了条浴巾,对着洗脸间的镜子里的自己,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到底是他的哪一点让我耿耿于怀呢?他的眼睛?他的气质?但是,我爱上他了。所以,我要找到他,然后把他留在我的身边!”这次的寻找并不如上次那么顺利。一半靠着坚持不懈的四处查询,一半靠着自己天生的敏锐的直觉,直到三个半月以后,米罗才再看到那头墨绿色头发。在阿尔及利亚国际机场。“卡妙,又见面了!”米罗带着三分激动十二分高兴的笑容向提着皮箱,穿着一丝不苟的墨绿发青年走过去。卡妙的眼神一如三个半月以前,不起一丝波澜。他开口说话,声音清冽,语气平淡:“Hi,米罗。不巧,我正好要离开了,再见!”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米罗急中生智,刚才为了打发时间而看过的航班时刻表一行一行在脑海中浮现:今天的……现在是下午2点……离这时间最近的航班到底有哪些?他决定用天生的敏锐感赌上一回。“要去巴黎吗?”依然是阳光灿烂的笑容,带上一点夸张的惊喜的语气:“好巧,我也要去巴黎耶!一道走吧!”卡妙冷冷地上下打量了米罗一通,不答腔。米罗随着卡妙的眼光低低头,心中暗暗叫苦:虽说自己的确是在外旅行,但是这次来机场只是来逛逛的,背包还在旅馆(虽然很近……),而且,一身松松垮垮的衬衫和宽大的休闲裤,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即将远行的人。惨了!这下会被误解的!米罗急急地开口辩白:“卡妙,我希望和你作个朋友好吗?”卡妙正好也开口说话:“请你不要开玩笑了!”米罗立即尴尬万分地停口。卡妙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色:“朋友?只是朋友,是吗?”不是!米罗在心里说。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这样讲的话,那自己这三个半月的辛苦可能就毁于一旦了。所以,话到嘴边,就改成了:“是的。”“……那好吧!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卡妙伸出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冰蓝色的双眸中,第一次泛出一丝暖意……

二、米罗盘着腿坐在巴黎的一家宾馆的床上,看着卡妙在那边一件一件地整理皮箱里的东西。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抓过卡妙放在旁边的一本杂志:“最新的一期NC,借我看!”卡妙劈手夺了回去:“你不要乱碰我的东西!”米罗毫不在意:“卡妙你也喜欢NC吗?我也是哦!我每期都买的,虽然这期还没有买到……”“我只要单号的。”卡妙头也不抬,从皮箱里又拿出几本,把刚才从米罗手里抢回的那本放在上面,又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回皮箱:“米罗,你绝对不许动我的书!”“卡妙——!你不要这样小气啊~~~!借我看一下又不会死!”米罗拖长腔调叫道。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现在我们两人在一起旅行,那样可以合作哦!你买单号的,我买双号的,我的也借你看。(还可以省钱)”“收藏品!”卡妙看了米罗一眼,毫不通融的样子。“收藏?”米罗感兴趣了:“只收藏单号的?还真是奇怪耶!”见卡妙只埋头做自己的事不再理他,便继续讲:“让我来猜,你收藏的兴趣所在。单号的……单号……卡妙,你一定很喜欢Aquarius,对不对?你收藏的是Aquarius的奇数系列——西伯利亚之极冰系列,对不对?”“……”“可是,我认为Aquarius的偶数系列——Deep Blue Ocean也丝毫不比西伯利亚之极冰逊色呢!事实上,我一直买NC杂志,主要就是为了Aquarius。我喜欢它!还有,那个作者Gemini,真是艺术界的天才……”“随便你!但是,我不和你合作,我只要单号的。而且,”卡妙收好了东西,“咔哒”一声将皮箱重新锁上:“绝对不会借给你的!”“喂~~~卡妙啊!!!”

三、
米罗是一位摄影师。技术上,是无可挑剔的,并且是完全跟随着自己的激情来追逐“美丽的东西”的摄影师。“摄影本身的精髓,就是记录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感动的话,怎么可以感动其他的人?”米罗是这样说的。或者就是这个原因,根本算不上勤快的摄影师米罗,却是全世界好几家知名杂志的老板一心想挖墙角的人物,并且在他以种种理由拒绝了所有的加盟邀请后,还可以活得比一般人要好。事实上,米罗的作品却不会都拿去发表的。他是手头紧了,便抽上两张寄出去。而米罗还有一本自称为“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集”,收藏着他自己最中意的作品。这本集子被米罗宝贝似的收起,绝不轻易示人。但是,他却将之给卡妙看了。“要看看吗?”米罗的神色很是自豪:“可不是吹牛,这里面全是我的精华之作,而且是绝版哦——我绝不会拿它们去换稿费的。”又开玩笑地说:“那些书啊报啊的老板若知道我寄他们是其实是我作品里的二等公民,恐怕会吐血不止啊。”卡妙很仔细地翻阅着这本厚厚的集子,渐渐嘴边溢出一抹真心欣赏的笑意。“如何?”米罗在一边期待地问。“好温暖!”卡妙由衷叹道。“温暖?”“恩!米罗,你拍的照片,一直都是充满着感情呢!尤其是这些照片。而且,都是非常美好的感情,让人看了有很幸福的感觉——好像,好像是温暖的阳光……”
卡妙是一位设计师。却也不固定属于哪家公司的样子,他只在旅行的间隙里,在世界各地接广告的设计。米罗每次看到卡妙的作品,都会惊叹这个人运用色彩的娴熟和别致。那些颜色到了卡妙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经过卡妙的组合而产生的效果,即便是一瞥而过的人,也会被吸引过去不忍离开。“卡妙!”米罗不止一次地叫道:“你为何不加盟NC呢?我敢说你不会比NC麾下任何设计师逊色——除去Gemini以外。但是这样已经是非常非常的棒了!”“但是,我是个失败的设计师呢!”卡妙总是这样回答,虽然微笑着,语气却是平淡还带有一丝自责:“我的这些作品,只是颜色的排列组合而已。那里面没有心。我只是在玩弄色彩。所以它们只能是谋生手段,艺术价值方面,它们和垃圾无异。米罗,像你这样的摄影师,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而卡妙在空闲时经常独自画画。这些画或者就是卡妙的“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集”吗?因为他也从不会将它们示人。米罗却看到过,他无意中看到过一两次。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和卡妙平常的作品相比。凌乱的笔法,惊世骇俗的色彩碰撞。卡妙对颜色的天分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就算是浓烈的暖色,却能让人觉得心底如有冰冷的急流湍湍而过;就算是明亮的色彩却挥之不去其中的压抑和忧伤。看到这些画,米罗才真切体会到卡妙那句“但是,我是个失败的设计师呢!”的含义。卡妙的广告设计可以最大限度吸引人们的目光,而这些画,这些画却可以刺进人们的心底,让人疼痛却欲罢不能!“是因为只有这些画里,有你的心是吗?卡妙?”米罗在心里默默地说。但是,卡妙从来没有画完过任何一张。他总是画了一半后就扔下笔,冲出去长时间地看天或看海,然后回来,把这些半成品烧掉,开始新的工作或旅行……

四、
“Aquarius的Deep Blue Ocean系列,近期风格改变了呢!”米罗闲散地靠在窗台上,边翻刚买回来的NC双号杂志边对卡妙说。“……变得怎样了?”卡妙正在厨房煮饭,半天才搭一句腔。“恩……变得温暖了!”米罗的“恩”字拖了几个音调,显示他在斟字酌句,最后选了个“温暖”这样表意不明的词。卡妙听了这话,走过来拉过书仔细看了看:“没看出来!而且,‘变得温暖了’,有这样形容的吗?又不是天气!”“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讲。”米罗有点委屈地叫道:“我在书店里可不止听到一个两个人这样评价喔!卡妙,你不觉得吗?”米罗把书摊开在窗台上指着给卡妙解释:“虽然主色调和主题都没有变,但是,这几期的Deep Blue Ocean的笔触比原来柔和了不少。”“……”卡妙又仔细看了看:“你觉得不好吗?”“没什么不好。”米罗也凑过去仔细看:“我觉得更好了——Gemini的海洋,一向有一种可怕的魅力,强大又美丽,王气十足又致命的温柔,有时看多了,就身不由己的产生希望被它吞噬的感觉,但是,总有一种力量在抗拒人们的接近,可望不可及。而现在,至少让人有了一点亲近感。”“希望被吞噬啊……”卡妙低低地重复了一句,修长白皙的手指深蓝色的书页上划了一下:“米罗,那你怎么看Aquarius的极冰系列呢?”“西伯利亚的极冰的话,相似又不同。”米罗认真地考虑了一阵:“清冷,孤傲,坚强又非常的寂寞,赏心悦目的美丽,最不可思异的是——”米罗突然换了一个恶作剧的面孔:“让人觉得就算是被冻死,也不舍得离开它的身边啊!好像卡妙你的性格啊!”“米罗!”卡妙转身就走:“我给你说认真的!”“我也在说认真的啊!卡妙——!”后面传来米罗极不正经的大叫。卡妙头也不回地走进厨房继续和一堆食物奋战着。这个争论好像就暂时地告了一个段落。然而——“卡妙,你不要因为我刚才给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就存心报复我啊!”晚饭时米罗对着自己盘子里切得奇形怪状的沙拉哭兮兮地大叫着:“你没这样小气的吧?”卡妙一言不发,努力把自己面前形状更加奇特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米罗虽是抱怨着,也是一点没剩,其实他如何不明白,卡妙是心情不好。但是他不能多问什么,因为从以往的经验知道,如果卡妙不自己说出来的话,问了也是没有用的。


现在的卡妙,和最开始那三天的卡妙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米罗想。他正倒坐在一只高背椅上,把手搁在椅背撑着头,默默地注视着坐在那边,手边搁了杯黑咖啡,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的卡妙。那三天的卡妙,冷冽,放纵,甚至有点神经质。他能喝酒,并且是烈性酒,尤其喜欢加冰的伏特加。他飙车,深夜在高速公路上飙至300公里/h以上还面不改色。他拿着拧不开盖子的矿泉水瓶子拦腰砸向屋棱来取水。他会和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去旅馆做爱。而现在的卡妙,沉静,清丽又内敛的卡妙,喝着葡萄酒懂得一整套法国贵族的繁琐礼节的卡妙,喜欢黑咖啡和古典歌剧的卡妙,做事情永远是理性优先的卡妙——这两个形象可以合二为一吗?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就是卡妙的眼睛里,任何时候都毫不迷茫,清澈而平静的神情,以及在这种神情下面,米罗看到了,卡妙的寂寞,层层叠叠地结了冰,冻得这片冰蓝色的水域,没有了波光粼粼。那三天里,米罗的疯狂,撕不开卡妙的平静,就更探不到这平静之下深藏着的寂寞的寒冰。而以后他们成为朋友之后,米罗的热情可以让那片冰蓝,泛出丝丝暖意,却也只能仅此而已,就像照耀在西伯利亚永冻冰壁上的阳光,温暖了寒冰的一隅,然后被反射,或者穿透过去,不能在冰面上留下分毫印记。米罗在那三天里爱上了卡妙,在相处了三个月后,才逐渐明白卡妙是怎样的一个人——准确的讲,是逐渐明白,卡妙大多数时候,表现出来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前后截然不同的形象,为什么,自己对他的爱不减反深了呢?米罗笑着摇摇头:自己在那三天里,看见的就是卡妙的清冷和平静吧!那三天里,卡妙吸引了自己的也是他的清冷和平静吧!自己始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清冷和平静吧!在那三天,有一次卡妙飙车飙到了不要命的程度,连米罗这种平日里习惯笑谈死亡的人都白了脸。然后,卡妙停了车,转过脸来望着米罗,说:“生命好廉价的,如果可以用它烧出一场大火,于我们就是赚到了的,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愿望,也不能呢!”而米罗永远不会忘记,在皎洁的月光下,卡妙秀丽的脸上的表情——那是卡妙第一次对米罗微笑,只是冰蓝色的眼睛里带了一点点笑意,以及与死亡游戏归来,也无法改变分毫的平静、清冷,还有深深的寂寞……
“你在看什么?”看书的卡妙突然抬起头来,对上米罗一直流连在自己身上目光。“没在看什么。”米罗多少有点心虚。“米罗!”“哎呀!说实话了!因为我发现卡妙你越来越漂亮了啊!”米罗摆出了他邪邪的笑容,语气也开始极不正经起来,但是他蓝紫色的眼睛里,却闪着热切又有点期待的光芒:“像你这样的美人,又用如此优美的姿势坐在那里,对周围的人自然会造成致命的吸引力啊。而我和你每天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睡在一起,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自然是受害最深,而不由自主地爱上你了——”卡妙一听米罗这段长篇大论,开始时露出了一点无奈的表情,然而转眼看见了米罗眼睛里的神色,愣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随即嘴角向上勾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是吗?真是荣幸之至!但是,米罗,首先用词错误,‘漂亮’是形容女人的,请不要用在我身上;其次,今天轮到你打扫卫生还有做饭,拍马屁也没有用,你一定要认真做好,而且我绝不帮忙!”米罗立刻做了一个大大的夸张的失望的表情:“哎!被你发现了!好了,好了,我一定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我先出去买清洁剂了——家里好像没有了。”说着大笑着起身向门走去。卡妙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继续看书。米罗走出了门后立即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非常复杂:一个男人这样地盯着另一个男人看个不停很奇怪吧?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不让眼光留在你的身上。而这样的感情,卡妙你是从来都不会理解的吧?米罗现在终于明白了在阿尔及利亚卡妙那句“朋友?只是朋友,是吗?”的含义,“发乎情,止于礼”,朋友之道。因为是朋友,只是朋友,所以绝不可以逾礼一步!这在卡妙看来,是最自然不过的吧?但是,对于米罗,这却是深深的折磨了。


“又把我丢下独自一人跑掉了。”米罗苦笑着做了个鬼脸:“下回是不是该考虑用根绳子把他绑在我身边呢?哎呀,生得就是浪费电话费的命嘛!”说着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下一个号码……
卡妙在世界各地都有家。有那种最普通的公寓,也有独门独户的小院。怎样的也好,里面一律是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卡妙并不会经常去任何一处长住,他是一个非常喜欢旅行的人,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小屋,与其说是为了生活,不如说是为了旅行中途有个方便落脚的地方。事实上,“家”这个称呼是米罗的发明,卡妙自己总是叫它们“我在XX市的房子”。不过,这些房子的存在对于米罗,是有很大的好处的。卡妙从认识那天起,直到现在,出门从来不会提前告诉谁的,就算告诉了,也没有用。他的习惯是想到了,就走了,最后也不一定会到那个地方,若在途中又有了新的想法,可能就随性地改变了主意。于是,就算米罗是天蝎星座天生的第六感敏锐,分析力超强,也不可能每次都准确地确定卡妙的行踪。当他跟丢了的时候,他就窝在临时落脚点,一天三次地给卡妙在各地的房子打电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留言:“卡妙,我是米罗,我又找不到你了,你要是回来了,乖乖的不要离开,等我过来……”这样做的结果是,米罗在认识卡妙之后,手机费用暴涨;还有养成了每到卡妙的住处后,先听电话留言的习惯。米罗听着机器用单调无机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的都是自己的话语,心中并没有一点厌烦和不安。因为米罗知道,无论他要拨多少次,总有一天电话那头会有那个清冽的声响起,那个墨绿发青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回家,到那时……
好不巧现在是十二月份,是从澳大利亚飞往丹麦最郁闷的月份。理由很简单:南半球的夏季,北半球的冬季,这么南北一跨跃,除了要倒时差外,还要倒寒暑的差异。米罗没有料到的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大雪天里,下午5点的时候走进卡妙在哥本哈根的家,里面竟是没有人——最离谱的是,连暖气也没开!“卡妙!你就这样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吗?你是冰山不怕冷,我可是喜爱温暖的动物啊~~”米罗碎碎地抱怨着,一边轻车熟路地打开了房间的暖气。虽然脸上在笑着,眉宇间却深藏一缕忧虑:卡妙,你又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突然,他的眼光落在那边的画架上,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掀开蒙布,“果然是——!这个家伙,这样会死人的!”米罗在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刚拉开大门,却见穿着大衣裹了一身寒气的卡妙正站在门口。卡妙见到米罗,没做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扳过米罗的肩膀,走进屋里。“那个……”米罗开口说:“卡妙,我刚刚到……”“抱歉!”卡妙站住,面朝米罗,直截了当地用快速没有起伏的语气说道:“今天晚上不想吃饭了,也不能给你做饭,我想我有点着凉,所以要先去睡了……”说着解开大衣,向里跨了一步,却没能支撑住,摇摇晃晃直往下倒。米罗在身后手疾眼快地一把抱住他,发现怀中人儿单薄的身体已是热得发烫了。“卡妙,你——刚才不会是——在海边吧?”卡妙不回答,头无力地垂在米罗的肩上。真的是这样!早该猜到的!房间里不开暖气,卡妙一定是去了一整天!米罗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到这里,一边帮卡妙解开外衣,抱他到床上躺好,又手忙脚乱地找水找药找冰块给他退烧。卡妙这次受凉很严重。双颊出现病态的酡红,冰蓝色的眼睛也因高烧而异常的闪亮——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眼睛出现这样的温度吧?在忙乱中,米罗的头脑里莫名其妙地闪现出这样的一句话,不过卡妙的状况让他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你有没有搞错啊!这样的天气去海边吹风,还是一整天,太过分了!你会丢掉性命的!”米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道。“对不起!”躺在床上的卡妙虚弱地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立刻陷入了高热的昏迷。“真是的,一点也不会反省的人!”米罗心疼地将冰块敷在卡妙的头上,一边无可奈何地苦笑着:他心里很明白,刚才卡妙的那句“对不起”根本就不是对他自己不注意身体的行为说的,他只是在道歉让米罗担心了。仅此而已。但是,就算这样,自己绝对不可能放下他不管的,即使重复一千次一万次也好。但是,米罗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卡妙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病人。他非常的安静,就算是很痛苦,也只会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出深深浅浅的血印,而绝对不会呻吟出声。事实上卡妙太安静了,他的安静甚至让米罗觉得不安:一般人在生病的时候,尤其是在虚弱到神智不清的时候,会喊出最亲近的人的名字吧。卡妙从来没有在米罗面前提过他的亲人和过去,可是他不可能没有亲人也没有过去。然而,就算在被高烧折磨得最严重的一刻,卡妙也还是沉默着,并没有哪个名字或是地名从他口中吐出——就是这一点,让米罗觉得非常不安,却又生出一点希望,米罗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够由着床上这个纤细的人儿口里叫出,在他如此受苦的时候。米罗希望,无论怎样,自己可以作为这个人依赖和信任的朋友——或者说是亲人。但是,直到卡妙身上的热度渐渐退去,衬衫完全被汗水浸湿,仍是不见他开口。米罗自嘲地笑笑:早该料到会是这样的吧?还是会生出希望呢,自己还真是固执啊……对这个人,自己真的是……满怀希望啊……他起身默默地替仍在昏迷的卡妙换上干燥的睡衣,又细心地将被子掖好,倚在床头,沉沉睡去,右手伸进严严实实的被中,紧紧抓住另一只纤巧的手……
米罗被客厅的响动惊起时,发现右手已空了——卡妙也不见了,床上的被子却盖在自己的身上。他冲进客厅,看见桌上摆上了丰盛的早餐,正在忙碌着摆放餐具的卡妙,脸上还残有生病的苍白。“为什么随便就起来?为什么不叫我?”米罗快步走上前去接过卡妙手里的碗。“害得你昨晚基本上一晚没睡,也没有吃饭……”卡妙说。米罗抬头,视线落在卡妙的唇角上,那里有一道一道的血痕,眼前浮现起昨晚这个人独自忍受痛苦的脸。米罗走过去,一把抱住卡妙:“你不要这样说,你不应该这样说,我……我和你不是朋友吗?卡妙你不要这样见外!”——最讨厌这个人这样对自己见外,这样对自己礼仪周到,这样对自己说着“抱歉”或是“感谢”的话,因为这些会让自己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着一条总是跨越不了的界线……卡妙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但是很快恢复的常态:“那样的话,帮我去拿两只汤勺过来吧!”不着痕迹地摆脱米罗的怀抱,卡妙望着走向厨房的米罗宽宽的背影,说:“是啊,米罗,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呢!”


米罗站在瑞典的一个城市的街头,一直望着对面巨大的电子版画:为什么呢?近期的Aquarius,变得很容易让人勾起思念的感觉。这种思念,开始出现并不明显,却挥之不去,一丝一丝地生长,就将人的心缠得满满的,满满的,满到空气都被抽离,出现一种窒息的痛!Deep Blue Ocean!“只是和卡妙分开不到一个星期啊!”米罗转身离去:“已经,不能忍受了吗?” “米罗!”斯德哥尔摩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米罗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名浅蓝色鬈发的男子,倩目笑兮地望着他,那张面孔,美丽得世上绝有。米罗大笑着站起身来走过去:“阿布罗狄!好久不见了!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是啊!米罗你还是这样闲不住的满世界跑吗?来到瑞典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把我这个朋友给忘记了?”阿布罗狄歪着头嗔道。“像你这样的美人,任谁见过了都不会忘记的。我朝思暮想啊!”米罗作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开玩笑地说。又讲:“我这回只是路过瑞典,因为马上要去加拿大了。否则,我乐得在你那里蹭吃蹭喝,到时可别赶我走!”“米罗,你又找到可以激发你的激情的新素材了?”阿布罗狄感兴趣地问。“新素材?不是!是找到宝贝了。”“宝贝?情人吗?”“呵呵~~”笑得一脸得意,眼睛里却有深深的无奈:“朋友而已啦!”“不仅仅是这样吧?是你喜欢的人?”阿布罗狄狡黠地笑着:“一边说着‘朝思暮想’,一边放着‘蹭吃蹭喝’的好事不干,马不停蹄地绕半个地球去加拿大,米罗你朝思暮想的是那一位吧?”“哟,被你看穿了。”米罗却是承认得好干脆。“被你看上的人啊,天知道是怎样一个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人物!米罗,把照片给我看看!”阿布罗狄打趣地伸出一只手:“就算是在你那本‘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集’中,我也要看的!”“照片?没有哎!”“我不信!米罗你会放着这样的好素材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放心!我早心有所属,不会和你抢的啦!”“是真的没有啊!”米罗笑笑的,突然凑过来,一脸神秘地轻声对阿布罗狄讲:“看在我们是要好的朋友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他的确是这个世上最最灵秀的人物。但是,就算是暴殄天物,我也不要把他摄进我的作品。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将他示于外人前!”没料到一向浪荡子风格的米罗说出了这种话来,阿布罗狄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讲:“米罗……那你一定要抓紧他了……”“那是当然的!”米罗站起身来,蓝紫色的眼眸定定地望向远方:“我很想把他抓得紧紧的,却总有抓不住的感觉……他总是喜欢满世界跑,我只好跟在他后面满世界找他——到天边也要找到他啊!”“又是……一个不肯安定的人吗……”阿布罗狄喃喃自语道,湖蓝色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费伊?”米罗感觉到了,试探地叫着只有朋友才会叫的名字。“米罗,我问你,”阿布罗狄却恢复了明艳的笑容:“如果是你爱的人,你会让他远离你的身边吗?你会让他一个人四处旅行吗?”“绝对不会!”米罗坚定地摇摇头:“我一定尽量将他留在我的身边,我绝对不会远离他,让他孤单一人,我受不了!”“是吗?”阿布罗狄幽幽地说:“但是,‘他’却放他走了呢,一句话也没说,就放他走了呢……”“费伊!”米罗说。阿布罗狄抬起头望着米罗的脸,歉意地笑了:“我曾经有个朋友,也是从来都不肯安定在一个地方呢。”米罗仔细地打量着阿布罗狄的神色,心上一凛:“费伊,是‘他’吗?”“不,不是‘他’,是‘他’爱的那个人。”阿布罗狄说:“那个孩子好任性呢,就连‘他’也不能让那个孩子完全安定在‘他’的身边。这有时让‘他’很无奈呢!”“不理解!”米罗直截了当地讲。“‘他’太宝贝那个孩子了,不愿强迫那个孩子做一点不愿做的事情。而且‘他’也非常有信心,如果‘他’开口,那个孩子无论在什么地方,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他’的身边。这点那个孩子自己也很清楚吧!所以可以安心地四处流浪,知道无论何时,只要回头看,都能看见‘他’,在那里等他回家……”这样说着,阿布罗狄脸上一片平静,但是声音却掩饰不住的落寞和……哀怨。“……费伊……”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铃声,米罗登机的时间到了。“到时间了,快去!”阿布罗狄笑着推了他一把。“费伊……”“我没有事的,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而已……好了,米罗,找到你爱的人后,记得带他到瑞典来让我见见噢!”米罗背起包往登机处跑去,快进去时回过头来,大声喊:“阿布罗狄,我一定把卡妙带到你家做客!你保重等着招待我们啊!”卡妙?阿布罗狄的脸色忽然变了:米罗说的那个人,叫卡妙?他从座位上猛然站起来:“米罗,等一下……”玻璃门在米罗身后轻巧地合上,那边的蓝发青年沐着金色的阳光轻快地向银翼大鸟走去,每一步,都是期待。阿布罗狄却一下子跌回座椅:“千万,千万不要是那个人!否则,米罗他……”
瑞典到加拿大的客机上,美丽的空中小姐对着这位有着英俊逼人的面孔和明蓝色鬈发的乘客不由的有点手足无措:对自己的询问如同没有听见,只自顾自地怔怔对着膝上摊开的一本杂志,清亮的眼泪顺着完美的脸颊流下。——从他身上休闲服的打扮和随身携带的旅行包以及摄影器材来看,应该是一个坚强又开朗的男人才对吧!空中小姐毕竟素养极佳,很快恢复一贯优雅的微笑,轻轻为他递上一块洁白的手帕。米罗直到看见一只纤巧柔美的手将一块洁白的手帕递在自己的面前,才回过神来:“啊,我流泪了吗?”接过手帕抹了一把脸,又歉意地笑笑:“抱歉,看书太入神,失礼了!”空中小姐的举止非常得体,只抿嘴笑笑,继续向前走去。只是心中也不免寻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流泪吗?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一定是在思念自己的爱人吧!那本书……是今天才发行的最新一期NC,那赏心悦目的冰蓝色——西伯利亚之极冰系列。近几期的Aquarius,真的很让人想流眼泪呢——似乎是在深深的深深的思念什么人!


到达加拿大的当天,看见卡妙,看见他冰蓝色的眼睛,那里面的清冷,那里面层层冻结的寂寞,米罗眼前又浮现出Aquarius的极冰,清冷,孤傲,寂寞,又致命美丽的极冰。所以,米罗突然说:“卡妙,我们一起到西伯利亚去吧,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冰!”
先坐飞机到俄国境内,然后是漫长的火车的旅行。虽然开着暖气,然而随着慢慢的北上,车厢内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凉。米罗紧握着卡妙的手,看看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正香的卡妙,小心地帮他把披在身上的大衣拉上裹紧,嘴角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两天前在加拿大对卡妙的拐骗成功,终于可以和这个超级难追的家伙一同进行这次西伯利亚之旅。“说起来,我们在一起时,都只有我在建议要去哪里或下一步该干什么呢!”米罗自言自语。“卡妙!我有一个好主意啊!我们要不要……”每次米罗兴高采烈带着一脸阳光一般的笑容对卡妙说时,卡妙只是沉默地考虑,然后淡淡地点头。即便这样米罗也会暗自高兴自己又一次“拐骗”成功,开始着手准备“和卡妙一起的计划”。这样久而久之,米罗产生了一种在他和卡妙之间,永远是自己主动,永远是自己控制局面的感觉。这使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虽然是他提出建议,但是做决定的却永远是卡妙。卡妙只做决定,从来没有建议。多数时候,不等米罗提出下一个计划,卡妙就会因为有了新的想法而离开——不会告诉谁,不问谁的意见,干脆、迅速地离开。留下米罗,一次次打电话寻找他,找到他,去见他,一起生活,再开始下一轮的循环。其实,米罗和卡妙,真正掌握局面的人,从来都是卡妙吧!
“哇!你好强,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也有家!”米罗跟着卡妙走向冰原的一间简陋的小木屋时,夸张地大叫起来。卡妙瞪了米罗一眼,打开门。米罗知道他的意思是:你爱待不待!罗嗦!于是笑着走进去,和卡妙一起将这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生上壁炉,就算在这气候恶劣的北极,房间里还是算得上温暖的。米罗和卡妙睡在一起——一方面因为这里只有一张窄小的床,还因为在这种地方,两个人挤在一起总是比一个人暖和的。卡妙睡着了。米罗的一只胳膊让卡妙枕着并就势揽着他的肩,另一只手环着卡妙的腰。蓝紫色的眼睛没有一点睡意,只深深地肆意地欣赏怀里人儿的睡容。突然,卡妙动了动,米罗一惊,赶紧收起自己的眼光。但是卡妙并没有醒,反而破天荒地往米罗怀里缩了缩,睡得比猫还乖巧。哎呀,有一点人和猫是一样的,哪里暖和就会往哪里去。米罗收了收手上的力道,把卡妙紧紧地抱在怀里。……的确……会比较暖和。
“懒虫,还不起来吃饭!”米罗睁开眼睛,看见卡妙一身整齐,木头桌上已摆上热气腾腾的食物了。“耶,卡妙,昨晚明明是抱着你睡的,你早上起来我为什么不知道?”米罗一边洗脸一边嘟嘟哝哝。“同一个问题你问了这是第十七次了,你不烦吗?”卡妙说:“自己睡得太死了吧!而且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抱着我睡觉!”“不会啊!卡妙昨天晚上你自己还一个劲靠在我身上呢!”米罗笑嘻嘻地说,看见卡妙脸色变了,赶紧改口:“卡妙你煮的饭好香,我可饿坏了!”
卡妙出去很久了还没回来。米罗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虽然对于这里,卡妙比自己熟悉的多,但是,米罗就是没来由的心慌。最后,终是忍不住,冲出门去。米罗是在冰原上找到卡妙的。他被他吓坏了。这样冷的地方,卡妙竟然靠坐在一个雪堆上,怔怔地仰望着西伯利亚上空辽阔的蓝天。米罗是知道卡妙非常喜欢长久凝望大海和天空的,甚至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但是,在这种地方,可不能这样的看下去啊,一定会被冻死的……”米罗自言自语地说,走近卡妙,伸手准备拉他:“喂,卡妙……”突然,米罗的手停住了,他看见了这时卡妙的眼睛。好像是为了与其广袤的大地相称似的,西伯利亚的天空有着一种宽容博大的蓝,在那片冰冷的白色大地和浅浅温度的薄金色阳光的辉映下,这片蓝显得比别处更深,更忧郁,更温柔……如果长时间凝望这样的蓝的话,会怎样呢?卡妙冰蓝色的眼眸,被这苍蓝色的天,映成了美丽的碧蓝,不再冰冷的碧蓝,头一次融化了寂寞的寒冰的碧蓝,温暖的依恋的富有感情的碧蓝……——“强大又美丽,王气十足又致命的温柔,有时看多了,就身不由己的产生希望被它吞噬的感觉”这句话突然硬生生地闯入米罗的脑海,那是几个月前米罗对Aquarius的Deep Blue Ocean系列的评价,而当时卡妙怎么说的?卡妙只低低地重复了米罗的话:“希望被吞噬啊……”希望被吞噬啊……希望被吞噬啊……米罗大吃一惊,使劲扳着卡妙的肩膀:“卡妙,你在干什么?快醒醒!”他一声一声地喊着:卡妙,好像要被这样的一片蓝色,深深地吸进去,永远地吸进去,永远的不会回来……卡妙却始终不能清醒的样子,突然,口中喃喃地念了一个名字:Saga……“卡妙,你快醒来啊!”米罗没有办法,狠狠地打了卡妙一巴掌。痛觉终于起了作用,米罗看见卡妙眼中的蓝色渐渐减淡,寒冰再次一点一点地凝结,卡妙回过神来:“我刚才……抱歉,米罗,让你担心了。”——是了,是那个卡妙了,平常的卡妙又回来了。“……没有什么,”米罗这次却不像以往那样话多,自己转身向回去的方向走。突然停住:“呃……卡妙……”“什么?”卡妙问。“不,没什么!”米罗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米罗说:“卡妙,跟我去见见我的一个朋友吧!他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设计师呢,而且很想见到你。”于是,卡妙和米罗一起来到了瑞典。当卡妙一看见那所被红色玫瑰包围的房子时,他大概有点后悔吧。阿布罗狄从房子里迎了出来,看见卡妙的时候,艳丽无名的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失控。他先是回应米罗一个大大的热烈的拥抱,然后转向卡妙,对他伸出双手,绽开最美丽的笑容:“卡妙,你长大了。”“耶,你们认识的啊?”米罗惊奇地看着他们。“我和阿布罗狄学长是佛罗伦萨学院的校友。”卡妙嗔怪地对米罗说:“你开始也不对我说清楚要见我的人是阿布罗狄学长!” 阿布罗狄和米罗坐在院子里,看着在那边欣赏着玫瑰花的卡妙。“我开始的确没有想到你说的人是卡妙。”阿布罗狄微笑地对米罗说。“我也没有想到你们原来认识。”米罗坐在那里,视线却不稍离卡妙的身影:“他原来在学校时,就是这样的吗?”“恩,是啊,他几乎一点都没有变。”阿布罗狄垂下眼睛,似乎在考虑什么,片刻后抬头直视米罗:“你,会不会冷?”“冷?”米罗惊诧地转过头来看向阿布罗狄,过了好大一会儿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卡妙吗?”米罗露出特有的阳光般的笑容:“我不冷啊。你忘了吗?很多人说我像太阳一样温暖。我或者可以将冰山融化呢!”深深吸一口气,视线重新落到远处卡妙身上:“我希望可以将冰山融化呢!”说完起身,向卡妙走去。阿布罗狄暗暗地叹气,良久,才缓缓地开口:“米罗,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冰,是不是真的愿意被阳光融化呢?”
“卡妙,你何必!”阿布罗狄和卡妙一起在他精巧的书房里,刚才好不容易以“要和两年没见的学弟叙叙旧”将米罗支走。“我不懂学长的话。”卡妙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坐得很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阿布罗狄很带情绪地叫道,到书架上抽出几本杂志丢到卡妙面前。是最近几期的NC。卡妙紧抿了嘴不说话。“你们何必!既然想法是一样的话,为什么折磨自己!”阿布罗狄走到卡妙面前,从高处俯视着卡妙,突然说:“米罗曾经说过,如果是他爱的人的话‘我一定尽量将他留在我的身边,我绝对不会远离他,让他孤单一人,我受不了!’”卡妙猛然抬头看向阿布罗狄,又低下头去,轻声说:“我知道了,学长。他已经到极限了。而我,也已经到极限了。”又说:“这一次,在这里……”“这一次,在这里?”阿布罗狄大吃一惊:“你……你们……?”卡妙点点头:“所以,米罗那边拜托学长了……”“哈!”阿布罗狄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地笑了:真是的,我是不是多管闲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如果米罗开始就对你说清楚是我的话,你不会来见我是吗?”卡妙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是,结局不会改变的。”冰蓝色的眼眸对上湖蓝色的眼眸,里面清冷的神色减少些许,代以真挚的歉意和感谢:“对不起,学长!还有,谢谢你!”阿布罗狄的神色变得非常温和,轻轻把手放在卡妙的肩上:“卡妙,你长大了……他也会很高兴的吧……”


到达卡妙在斯德哥尔摩的房子,是当地时间晚上6点半。只是二居室的公寓,由于长时间没有住人了,所以卡妙必须去买些东西,米罗则留下来收拾房间。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卡妙却还没回来。米罗随便靠在座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以前的杂志。房里的钟好像敲了八下。电话铃声响起。只可能是找卡妙的,卡妙找米罗的话,会打他的手机的。所以米罗没有去接——反正也有自动留言装置。/你好,卡妙不在这里,有事请留言,谢谢!/那边却是沉默。十分钟后,铃声又起,/你好,卡妙不在这里,有事请留言,谢谢!/仍是沉默。再十分钟后,铃声再起,/你好,卡妙不在这里,有事请留言,谢谢!/还是沉默。“耶,锲而不舍啊~~”米罗对这个打电话的人有了一点兴趣(忘记了其实最锲而不舍的是他自己):“不停打这个电话,还不肯留言,不知道卡妙在全世界都有家吗?不过呢,是说他幸运呢,还是不幸?卡妙刚好回到这个家,却刚好出去……”于是当电话第四次响起时,米罗抓起了听筒。“卡妙……”对方是个男人,有着极富魅力的温柔低沉的嗓音。米罗突然一阵心虚,急急开口:“那个……对不起,卡妙出去还没回来……”“不在吗……抱歉!”那人挂了电话。不问卡妙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自己是谁吗?真是个奇怪的人呢!米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卡妙的自动留言装置,都说的是“不在这里”呢。从卡妙的立场来说,应该说“没有回来”比较合理吧?一般人在自己的家里都会这样讲吧。说起来,自己刚才说的就是“没有回来”,但是那个人却也是说“不在”呢……这次没过几分钟,卡妙却回来了。“卡妙,刚才一个男人给你打电话呢,”米罗说:“奇怪的人,不留言也不说自己是谁。”“是吗。”淡淡的陈述语句:“有急事的话,一会自然会再打过来的。”但是,那个人却没再打来,卡妙也没有在等电话的样子。米罗却无缘无故地有些不安:卡妙所有的工作,都是用互联网联系,有电话找他,好像还是第一次。所以,那天晚上十二点卡妙说:“好晚了,睡觉吧!”的时候,米罗突然提议:“卡妙,今晚我们聊天吧!”原以为卡妙一定会说:“今天跑了一天你不累啊”推辞过去,却见他冰蓝色的眸子注视着自己:“好啊。”“那一起躺在床上聊?”干脆再得寸进尺一点。“好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在黑暗里漫漫地聊着一些事情。主要还是米罗在讲。他缓缓地沉入了回忆,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把两人做朋友以来,一起走过的地方,一起度过的时光全部回忆了一遍。卡妙开始时认真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慢慢地他的呼吸轻柔了下去——卡妙的精力终究不如米罗,他的确是累了。米罗凝视卡妙熟睡的样子,露出了一个深情的笑容。他侧身面朝卡妙,将一只手半环在卡妙的腰上,也闭上眼睛,进入睡神的领域……而卡妙,却在米罗熟睡后睁开眼睛,冰蓝色瞳孔在黑暗中有如寒星闪耀。伸手轻抚上近在咫尺的英俊、安详的面孔,在明蓝色的卷发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以极轻柔的动作移开环抱自己的手,悄悄起身……——米罗,你总问我,为什么就算你抱着我睡觉,我也可以不惊动你而离开。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给你我将留在你身边的讯息。所以,敏锐如你,也无法感受我离开的征兆:从来没有留下过,也就无所谓离开吧。米罗醒来时,是早晨了。卡妙不在身边——没关系,我会找到他的!但是,这次,米罗却在身边的枕头上看到一本翻开的杂志,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是卡妙清秀优雅的字体:
米罗,我要回家了!——卡妙
回家……吗?卡妙他说……“回家”吗?那本杂志翻开的那页,深蓝色让人心醉的大海——Aquarius的Deep Blue Ocean。NC的双号刊。卡妙从来不买双号的,他从来只要单号的。——“为什么每次我抱着你睡觉,你也可以不惊动我而离开?”那是因为,我自信着,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一定找到你,然后和你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会真的失去你。但是,这次,米罗看着从不留条告诉自己离去的卡妙留下了字条;从不说“回家”二字的卡妙说要回家;从不买NC双号刊,从不让自己碰他的NC杂志的卡妙为自己买了一本NC双号刊,怎么就觉得,这次,卡妙是找不回来了呢?卡妙,你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意思嘛!狠狠地拉开大门,却看见阿布罗狄静静地站在门外……

十一
米罗继续背着他的照相机,在世界里晃荡着。还是一样的每期都买NC;还是一样的郁闷了就去地下Bar喝酒找女人。一样的只在没有钱的时候才会抽两张作品寄出去;一样的把自己最满意的收藏进“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集”。一样的每隔一段时间一天三次地给卡妙在各地的房子打电话,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留言:“卡妙,我是米罗,我又找不到你了,你要是回来了,乖乖的不要离开,等我过来……”只是现在再也等不到那头有清冽的声音的回应。然后,跑到海边去看海,看天,看海天相接,一看就是一整天,什么话也不说,只凝望这片辽阔的,忧郁的蓝色,一直凝望。每次,人们都把他当作是怪人,对他避而远之。只有一次,有一个孩子问他:“大哥哥,你好喜欢大海吗?”米罗转过头来,摸摸小孩子的头,说:“不,我最讨厌海了。”“那你为什么老是看着大海呢?”孩子仰起小脸,不解地问。“因为有一个人非常喜欢海,非常……喜欢……”米罗的眼睛投向远远的远远的地方,像想要透过这深深的深深的蓝看见那墨绿色的发。卡妙他……非常喜欢海,非常……喜欢……那一天狠狠地拉开大门,却看见阿布罗狄静静地站在门外,然后阿布罗狄给自己讲了很多话,当时自己好像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但事后发现竟然记得清清楚楚。“你不知道吗?Aquarius的创造者,一直是两个人啊! 你果然不知道。 Gemini暗示了这一点。准确来讲,Aquarius指的是卡妙,Gemini指的是撒加。Aquarius不是作品的名字,而是和Gemini一起,组成作者的名字。这两个人啊,这样天衣无缝地把他们的天才糅合在了一起,就像当年他们在学校时那样,就像……他们一直以来那样……Aquarius是他们的代表作啊。米罗你看,他们两人都偏爱蓝色系,他们两人都只用蓝色系。单号西伯利亚之极冰系列的作者是撒加;双号Deep Blue Ocean系列的作者是卡妙。撒加和卡妙,都是适合用蓝色来诠释的人。这在卡妙那方面,米罗你也早有感触吧?Aquarius的每一幅作品中,都是撒加和卡妙。这些清浅的、透明的,给人以风一般温柔和冰一般冷澈的蓝色,是卡妙;这些深沉的、厚重的,天空般宽广,大海般忧郁和温柔的蓝色,是撒加。他们都用属于对方的颜色来诠释自己的作品,用得如此生动,如此感人至深,这里面的原因,米罗你能猜到吧?撒加和卡妙,他们是在用Aquarius来交流,用Aquarius来诉说他们的感情。就算Aquarius中也会出现其他的色调,金色阳光如你,红色的花朵如我,但是,惟有蓝色是真正的主题。永远、恒定的蓝色主题。所以,米罗,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
卡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别人任何的机会。那三天的放纵,是因为两人是“明夕何夕,君已陌路”的陌生人;那句“朋友?只是朋友,是吗?”在还没开始时,就封杀了他自己和米罗的可能;从不告知的离去是为最后的离去作准备;卡妙双眼里的神色永远清冷平静,从不迷茫;卡妙简直是病态地爱着大海和天空,因为他每次凝望海和天的时候看见的都是撒加!撒加在那里,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他,在他将要迷失在自由广袤的天地里的时候,告诉他,他正确的方向。

十二
无论想还是不想,自那件事之后的一年里,米罗一直都没有再见到卡妙。直到有一天,米罗带着他的相机,来到意大利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用镜头追逐着一群快乐的孩子的时候,一缕墨绿色的发丝突然闪入视框内。由于分光偏色的缘故,那缕发丝从视框看来颜色加深,更接近黑色了。但是米罗的心跳却立即停跳了两拍: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要知道,当年有多少次,有多少次悄悄地把这头墨绿色的发,这头墨绿色的发的主人,框进这样的视框,到最后却挣扎着总也按不下去快门,总也按不下去快门……自己一直在追逐美丽的东西,说要把美丽的东西保存下来,大家共享。而自己心里却明白,真正最美丽、最珍视的东西,却是自己自私地想独占的。所以才会有那本从不会将里面任何东西公开发表的“世上独一无二的作品集”。米罗只希望这些最美好的东西,成为自己,还有自己最珍爱的人共享的秘密!而眼前的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的美丽,不应该用这小小的视框局限于这小小的纸片上。就算不这样做也好,他的微笑,他的清冷,他的寂寞,他的坚强,他的温柔,他所有最美的片段,早就满满地,满满地占据了米罗心之墙壁,成为他绝不示人的永远的珍藏……所以,就算是这次,米罗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相机……那个人……坐在街角的露天茶座里,白皙修长的手指交叠搁于膝上,微垂着头,似在闭目养神,看不见他的冰蓝色的双眸……却是一如既往的清丽优雅。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呢?米罗犹豫着。走上前去,就像好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快活地笑着对他说:“卡妙,你还好吗?我很想念你啊!”但是,自己真的有把握吗?真的有把握走到他的面前却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真的有把握坚持卡妙一贯要自己坚持的“发乎情,止于礼”的朋友之道吗?当自己站到他的面前,再次直视那冰蓝色眼眸时,自己会……“卡妙!”突然一个低沉温柔的男人的声音闯入米罗耳中。一名高大的,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朝卡妙走过去。他背向着米罗,所以看不见他的脸,惟有那一头长发,那苍蓝色如同最辽阔的天和最深沉的海一样颜色的长发,深深地刺痛了米罗的眼睛。然后,他看见卡妙起身,仰着头对那个人说着什么,脸上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孩子般依恋又安心的表情;然后,他看见那名男子微微倾身,大概是对卡妙微笑了,因为卡妙也露出了他特有的清澈的浅浅的笑容;然后,他看见那名男子解开黑色的大衣,将卡妙清瘦单薄的身躯整个裹了进去;他看见那名男子轻轻整理卡妙露在外面的墨绿色的发丝,动作满溢着疼爱和回护;他看见他们十指交缠,共同离去……卡妙,现在你冰蓝色的眼眸,应该被这苍蓝色的发,映成了美丽的碧蓝色吧?温暖的依恋的富有感情的碧蓝……米罗觉得自己微微地笑了,一低头却有温热的水滴在手背之上。“呵!”他甩甩头,仰望冬日晴空:卡妙,你现在一定幸福吧?这样……这样很好啊!
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那些每天都有浅浅蓝的微风吹过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