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的百合

 

哗哗的水声和着弥漫的雾气散在清幽的暗夜,白色的瓷砖微微反射着鹅黄色的灯光。朦胧的轻沙悠悠扬起,隐约着石青和深蓝的纠缠。水自然地填补着蜜色和雪色的缝隙,年轻的身体在蒸汽的热熏下开始泛红。水滴从静寂的拥抱中渐起,柔柔地落下,更小的细珠儿在空中飞舞。

“Camus……”性感的低吟打破了水的单调,拥着石青色的人儿,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神洋溢着狂热,“离开这儿,好吗?”

臂弯里的精灵抬眼望着咫尺的火焰,伸手扭大了出水管的开关,更多的水流从莲蓬头里泻出,砸在光洁的地上,掀起的水沙萦绕着混沌,深蓝色和石青色更加模糊难以区分。


第一章:变奏的序曲

迪斯马斯克是意大利的一位年轻的企业家,他想和自己的瑞典朋友阿布罗狄周游世界,享受一次愉快的环球旅行。旧金山是旅途的一个中转站。他们在旧金山逗留期间,包租了一辆轿车。司机名叫施布,19岁,印度人,待人很友好,开车技术高超,是位出类拔萃的司机。

施布开着那辆卡迪拉克高级轿车,带着两位客人参观了旧金山室内的名胜古迹和商业中心,下午,在司机的建议下,他俩又登上了濒临海湾的特莱格拉夫山。尽情饱览了那里的迷人风光之后,二人意犹未尽地回到轿车前。使他们惊讶的是,施布并没有象往常一样摘下帽子为他们开车门,他趴在方向盘上,帽子歪带着,象是睡着了。迪斯马斯克走过去碰了碰施布的帽子,没有一点儿反应;摘下他的帽子,发现他面色灰白,嘴里淌着浓浓的口液,不禁惊恐万分。阿布罗狄同时看到司机颈后插着香烟那么长的一支短箭。施布颤了颤眼皮,沙哑地喘息着,吃力地说:“沙加……紫罗兰夜总会……里奥……2……”说完便咽了气。

阿布罗狄当即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现场,记下了所有在场人员的名字,接着把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狄带到了当地的警察分局。

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狄配合警方完成了供述记录,接着便被送回所住的旅馆并被告知不得擅自离开一步。两位旅客提出抗议,声称要给意大利和瑞典大使馆打电话,因为他们和该案毫无牵连。警方耐心地解释说,这是为了保护他俩。司机施布是被暗器所杀的,凶手可能当时就在现场,混迹于游客之中,以核实施布确系死亡。施布之所以被暗杀,肯定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事。警方分析说,“2”也许是指明天,明天肯定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迪斯马斯克和阿布罗狄只能自认倒霉,被警方软禁在旅馆里。

死者生前所说的“沙加”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一名高级特工,也是参议员撒加的左右手。警方向他呈上二人的口供记录。沙加分析,施布临死前肯定想通过这两个外国人把什么事情告诉他。那个“紫罗兰夜总会”是位于旧金山市内的一家娱乐厅,平时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有钱人的天堂;那么、“里奥”和“2”又是什么呢……

沙加决定派助手阿高拉去紫罗兰夜总会看看。

落日的余辉洒进办公室,到处是金色的太阳碎片。墙上挂着一个风景挂历,上面显示着日期是1970年5月14日。沙加忽然想到,4年前,美国中央情报局超级间谍,代号“里奥”的艾奥利亚奉命向苏联诈降,刺探克格勃所掌握的效忠苏联的双重间谍名单和其他重要情报;4年后,艾奥利亚完成了任务,逃出苏联。沙加马上给上级打电话,不久便被沮丧地告知,艾奥利亚因克格勃紧急追捕,所乘的飞机在非洲某地的大漠荒林坠毁,其本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犀利的眼光凝视在日历上,沙加默默地看向一边搁着的电话。

阿高拉从咖啡馆出来便被人盯上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当他站在公用电话前拨通电话以后,头部便被钝器重击了一下。电话听筒很自然到了一个陌生的手里。一个指示传过来:“找到紫罗兰的服务生卡妙,把他带来!”

陌生人挂掉电话,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

不夜的旧金山灯火通明,餐馆依然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一辆不起眼的出租车停在“紫罗兰夜总会”门口,从里面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淡紫色的短发飘洒在夜空,犀利的蓝眼睛扫射着每一位员工。花枝招展的小姐走上前问他要什么,绅士伸出修长的食指在空中优雅地划了个圈儿,说:“卡妙。”

服务小姐们面带难色地对他说:“先生,那个……卡妙他……”

绅士抬起头,疑惑地说:“怎么,他不在?”

“啊,也不是……只不过……”小姐支吾着。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过来:“我在这儿,客人请!”

绅士偏偏头,只能看到一个石青的背影,好象周围还有雾气,把他层层包裹住,不让他被世俗的污垢所玷染。愣一会儿,绅士优雅地起身,跟上。

卡妙来到一面门前,推开,径直地走进去。绅士也随后跟了上去。

清雅、幽静的摆设令这位客人愣住了,实在想不到这花天酒地的场所也有着世外桃源的静谧。卡妙转过身微笑着望着来者。一时间,这位玩世不恭的绅士失神于对方的清冽的冰蓝。那是怎样的纯净啊,仿佛是一尘不染的美丽天使,犹如荷花般圣洁。石青色的长发象瀑布一样随意散在肩上,将清瘦的身材包容着——对,就是“完美”的人,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请问您看够了吗?”卡妙嘲讽地问道。

来人马上恢复到一贯的冰冷。他漫不经心地掏出一根雪茄含在嘴里,幽幽地说:“您的情人现在很危险。”

冰蓝色的眼睛闪出一丝讶异,很快回归沉寂。“您在说什么?”

“哼。”绅士将手慢慢插进上衣口袋,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张照片,诡异地笑笑,甩出去。照片在空中转了个圈儿,落在地上。卡妙俯下身拣起来,放在桌子上。

“您,不会不认识他吧?”来者掏出打火机,将香烟点燃。卡妙反问:“我该认识他吗?”

“哼……”站起来,口中吐出淡淡烟圈,“还要我给你介绍他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卡妙不动声色地说。

“身为众议院参议员的表弟和秘书,却暗中勾结克格勃——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嘴角微微上翘,“我在想,如果我把这事报告给联邦调查局,后果……”

“您以为……他们会相信您的鬼话?”

“呵呵,”挤出一丝笑,“也许我说的是鬼话,不过……我们有足够证据起诉他——那时迎接他的,您很清楚,不是吗……”

“您想怎么样?”卡妙警惕地问,声音搀杂了一丝紧张和不安。

“等等,让我好好想想,是把他送去坐电椅好呢,还是说服自己和您合作……”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张望,夜晚的凉风吹拂起他淡紫色的短发。卡妙皱皱眉头,神情复杂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长的不坏,轻柔的短发散乱地飘起,细长的颈,宽阔的肩,应该说,是很帅的男人,可是自己却没来由的紧张。是因为他么——卡妙悄悄瞄向那张照片。

赏月人很快回过身,嘲笑说:“难道您对陌生人感兴趣?”眼角瞥着照片。

“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卡妙压抑着焦急的心态,心平气和地说。

“联邦调查局想救出的那位美国公民,碰巧,我也感兴趣……”走近冰一样的人儿,“当然,我是指——他的情报。”

“里奥?”卡妙跟了一句。

“聪明!自我介绍一下——库里斯达,您可以这样称呼我!”淡紫色逼近他,“等会儿阿高拉——联邦调查局特工沙加的助手将会来找您,跟他去,把您所知的有关里奥的事通通告诉沙加他们——但是,不要忘了您是在替我做事,不然我会……”顿了顿,眼睛迷成一条缝:“让你们的情爱成为……最美好的回忆,哦,多么美妙啊……”

敲门声如期而至,卡妙紧张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后者拉开窗子,纵身融入茫茫星海。

“我说到做到!”

阿高拉晦气地开着车。自己居然在执行任务时走神,更要命的是,他一小时之内干的事情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个黑色长发的亚洲男人在自己眼前晃着手,礼貌地要求他不要盯着自己的女朋友看个没完;想必沙加要急坏了吧,阿高拉心慌意乱,坐在身边的卡妙却神情自若,只是偶尔瞥一眼反光镜。

“Camus……”低沉性感的呼唤占据着自己的身心,那冷淡的眼神只对自己放射的热情,如同流星的辉煌,好似太阳的长久,抗拒,最后放弃。心在渴望中挣扎着,将自己赐予了真实的灵魂……

沙加很漂亮,夕阳般的长发柔柔地披在背后,碧蓝的眼睛如同天空一般纯净得一尘不染,但是他的神情却又象神一般严肃,让人不得不对他敬而远之——大概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吧。卡妙拘谨地望着金色的男人,将自己知道的如实地告诉他:

“三天前,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的电话,说是要卖给我一个情报,说你们的特工,代号好象叫‘里奥’,他的飞机坠毁在塞内加尔,人还活着……”

“等等……”沙加打断他,“那女人为什么把消息透漏给你?”

卡妙淡淡地笑笑:“长官大人不知道我……和米罗……”

“对不起,请继续。”沙加有些尴尬,“她怎么知道‘里奥’的事?”

“很遗憾,她并没有说,只是说她能找到‘里奥’,只是……她需要钱。并且她说,她下午可能要见一个克格勃……”

“你怎么说的?”沙加微微皱眉。

“我只好先稳住她了。”卡妙一脸诚恳,“而且她说如果感兴趣的话让我明天上午11点在国际机场2号候机室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么,是谁杀了施布?”

“施布?他死了?” 卡妙惊讶地问。

“嗯。”沙加不置可否,“可以初步认为,他是被灭口的。”

卡妙瘫倒在椅子上。

“那女人开价多少?”良久,阿高拉忍不住问。

“4万美圆。”

“抢钱啊!”阿高拉倒吸一口气。沙加抬眼示意他闭嘴,优雅地起身:“那么卡妙先生,您愿意与我们合作吗,就当是为了米罗?”

又是为了米罗……卡妙苦笑。辨析着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卡妙不禁想起一年前和米罗见面,那个时候,深蓝色的眼睛望着自己,性感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米罗郑重其事地告戒他:“我是危险的天蝎,和我相恋会给你带来灾难。”心甘情愿趟进爱情的漩涡,只觉得狗仔队的追踪对自己构成不了威胁,谁料想这竟是变奏的序曲呢!

卡妙叹口气,说:“好的,长官,我该怎么做?”

“去联系那个女人,随时向我汇报情况。我叫沙加。阿高拉,告诉他联系方法。”

阿高拉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沙加的联系电话,递给卡妙,后者接过来看了看,塞进衣袋。

沙加挑挑眉,说:“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米罗那里?”

“谢谢您的好意。”卡妙俊秀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愠色,“我想我还不至于离开他不能活。”

“对不起。阿高拉,送他回去。”

卡妙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走出去,阿高拉也跟出去。沙加望向那个清冷的背影,嘴角扬出一个莫名的弧度。他转过身朝着室内,一个海蓝色头发的男子从阴暗处走出来。

“你觉得他怎么样,撒加?”

“是个有趣儿的家伙……”撒加将沙加从后面抱住,眼睛向着高高挂起的明月。

卡妙回到家里,用钥匙打开门,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妙龄女郎端坐在客厅沙发上,悠闲得似乎正在等他。女人自我介绍说名叫莎尔拉,那位打电话的女人名叫魔玲,红头发,个子不是很高,年轻漂亮,英语说得不太标准。卡妙吃惊地瞪大眼睛,不解地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卷入这个事件?”莎尔拉含笑拒绝回答,只表示愿意合作。卡妙想到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身不由己,有口难言,只得含糊其辞地说:“莎尔拉小姐,您既然愿意同我合作,就请您带个话给魔玲小姐,我会去的,明天。”莎尔拉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去,卡妙叫住她,担心地问:“您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出不会遭到怀疑吗?”莎尔拉莞尔一笑,说:“我有本事进来就有本事出去。”说着她从随身带的女士挎包里掏出假发和面罩往脸上一套,把身上的衣服翻过来穿,顷刻便成了一位七旬老妪。

第二天上午11点,卡妙准时出现在国际机场2号候机室门口,扮成送客的样子坐在长椅一端,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将一个绿颜色的茶杯放在身边,拿起一张《纽约时报》悠闲地翻看着。12点差10分,机场的服务员通过广播找卡妙先生听电话。

卡妙来到电话机前接听:“我是卡妙。”对方说:“你把钱带来了吗?”卡妙回答只带来了一半,女人问他什么意思。卡妙表示要得到详细确切的地址以后才能付全部酬金。对方说:“那好,因情况有变,改在下午4点钟,我在圣·拉扎尔车站头等候车室等你,请带足现金。”在得到卡妙肯定答复以后,女人挂断了电话。

卡妙又按时来到了圣·拉扎尔车站,魔玲小姐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手拿着一份《纽约时报》在看。卡妙挨着她坐下,手里拿着那个绿茶杯。魔玲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杯,低声问:“我要的东西呢?”卡妙拍拍鼓鼓的皮包。魔玲不放心,拉开拉链看了看才说:“里奥在距离达喀尔不远的迪乌贝尔乡下,什么人也别想找到他。”卡妙挑挑眉:“如果他不在,这仅仅是您骗钱的骗局怎么办?”魔玲笑了笑:“我可以负责将你带到他面前。”说着,她掏出一张小小的照片,递给卡妙,冷笑着说:“你要是仍然怀疑,就拿着这个去求证。”卡妙接过照片,瞥一眼上面英姿飒爽的青年男子,他怔了怔,犹豫着放进衣带里,接着说:“您……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魔玲说,“你不是真正的情报人员,不会给我带来灾难,而且,你肯定会为政府出力的,即使你本人不情愿。”

“那么,我们3天以后搭乘晚上9:50的飞机去达喀尔,飞机上见!”

卡妙在魔玲离开后乘车回到家,看到沙发上坐着脸黑得象炭一样的蓝发青年。

“米罗?”他愣了一下,很快表情恢复自然。将外衣脱掉挂在架子上,卡妙问:“你在等我?”

“嗯!”米罗盯得他心里发毛。卡妙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旁边,问:“你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米罗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尽力用平和的口气补充道,“不要隐瞒,我什么都知道了。”

米罗盯着他的眼神好象蝎子盯着猎物一般给人如此的压迫感。卡妙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你知道什么?”小声地问,象个做了错事还拼命隐瞒的孩子。

“知道了你和沙加见面的事,知道了你将孤身深入塞内加尔‘营救’艾奥利亚的事,知道了你很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干掉的事,知道了中央情报局会另派人杀你灭口的事!”米罗抓着卡妙的肩膀使他不得不直面自己,“你知不知道谍报活动会有多危险!克格勃根本没放过艾奥利亚,他们正雇着几十个阿拉伯人在塞内加尔搜索!你没有谍报经验,这样贸然等于羊入虎口一样白白送死你懂吗!”

“你也知道‘里奥’就是艾奥里亚——你的好朋友?”卡妙斜着眼瞥着他,走过去从衣袋里拿出照片摔在桌子上。

“……不错。”米罗放开卡妙,咕哝着。“你别管他是谁,总之,”他一把撤下电话听筒拉过来递向卡妙,用不容反对的口气说,“你赶紧给沙加把这项任务推掉,你没有义务为他办事!”

“这不可能。”卡妙轻轻摇头,“艾奥利亚是你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不能见死不救是吗?”米罗打断他,“可你是我最重要的爱人啊!你让我如何用一个人的死来换另一个人的生?艾奥利亚也不会同意!”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摇着。

望着濒临失控的米罗,卡妙悄悄施力推开他。“如果我说我非要去呢?”他固执地说。

“我不允许!”米罗强硬地喊着,“你不能冒这个险!”

“那艾奥利亚怎么办?你忍心让你最好的朋友在非洲大漠等着被克格勃枪杀?”卡妙厉声质问,“请你收回这句话,别告诉我我爱错了人!”

“……”米罗被逼得哑口无言。

卡妙轻轻叹了口气,回身转向米罗。“别担心,我此次去未必凶多吉少——我想沙加指派我也许是别无选择,可也有他的道理。但是艾奥利亚,如果我不去救他,他就死定了。”他温和地说,“这样的结局,你希望它发生吗?”

米罗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坐倒在沙发上。卡妙也坐过去,拿起个橘子剥起来。米罗抓住卡妙的手,说:“我……可以放心你去吗?”

卡妙心里好笑,“可以。”他好象哄孩子的口气一般慢条斯理地说,往米罗嘴里塞了个橘子瓣儿,然后站起来:“我去做饭,米罗你……”他抬眼神情复杂地与米罗对视,“今晚留下吧。”

也许……这是最后的晚餐也说不定。卡妙在厨房拌着沙拉。他怎么不明白情报工作的危险性:报纸上批露得相当清楚,每年美国向苏联派去的情报人员不胜枚举,可是真正能够完成任务并平安生还的特工却屈指可数。突然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按上自己的肩,熟悉的声音加着一丝怀疑传进耳畔。

“卡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知道什么?”卡妙茫然而又无可奈何地挣开他,“不要胡思乱想了,把菜端到客厅里去。”

安安静静地吃完饭,米罗拿出几盒录象带插入录象机,招呼卡妙坐过来一起看。那是给专业特工受训配备的教材之一,天知道米罗是怎么弄来的。望着一边看着录象一边给自己比画着讲解的米罗,卡妙的心里涌现了一丝暖意。

夜,静悄悄的;皎洁的月光洒上洁白的台阶,爱抚着渴睡的人们的眼。卡妙枕着熟悉的臂膀,莫名的愧疚袭上心头。明天的曙光是否能宽恕自己,是否这次的相拥意味着永别……星辰在天幕上安详地鸟瞰,微弱的光线点缀着无垠的孤寂。卡妙探出头向上望着米罗,后者温柔地问:“怎么,睡不着?”

“嗯。”卡妙不置可否地应着,翻身覆上他的唇,蜻蜓点水地一触。

“喂,卡妙,”米罗不耐烦地说,“别诱惑我。”

“米罗,”修长的手指抵着他的唇一路下滑,刻意忽视他的话,卡妙微笑着感触情人那愈加急促的呼吸和紊乱的心跳。

下滑的手指很快被抓住放在唇边亲吻着,米罗迷离着双眼动情地说:“今天你这么主动,怎么了,嗯?”

“你想……要我吗?”卡妙的声音辽远,轻柔,仿佛还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

“你想……和我亲热吗?”

搂着卡妙的腰的手突然加大力道,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逼近他,直视着美丽的冰蓝,米罗轻笑:“先欠着,等你回来。晚安!”

吻一下卡妙白皙的面颊,米罗正回身体,继续抱着他。

唉,难得我主动一次……卡妙无奈地想着,伸手绕起米罗的卷发放到眼前吹着,慢慢地盍上双眼。

“居然派一个毫无谍报经验的人参与营救,联邦调查局要名声扫地了……”

第二天清晨,卡妙醒来,米罗正皱着眉头打电话。见他走出来,米罗迟疑一下挂断电话,抬臂与他拥抱。卡妙在他耳边轻轻而坚定地说:“相信我。我是那么的爱你。我一定会回来,和艾奥里亚一起。”

两天以后,卡妙坐上飞机,飞向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

塞内加尔,草原之国,东临塞内加尔河,西靠大西洋,因从前为法国殖民地,故官方语言依然是法语。这对于身为法国人的卡妙是一个优势。飞机收起起落架飞向蓝天,白色的云浮在身边——不坏的天气。卡妙正想着,身边坐过来一个女人,却不是魔玲,而是莎尔拉。“魔玲已经死了,我带您去找里奥。“她说。

第二章 大漠中的追杀

卡妙把长长的头发束了起来,跟随莎尔拉来到达喀尔的一家旅馆,换上当地居民的衣服。莎尔拉递给卡妙一个背包,低声说:“现在我们去迪乌贝尔。克格勃的人已经在那里的沼泽附近搜寻了,不过放心,里奥很安全。”

卡妙轻轻点头,莎尔拉又说:“现在我们必须找到亚路比奥尼。给我来。”

卡妙顶着烈日走在街上,和当地肤色的巨大反差,使他无论走到哪里斗被皮肤泛着黝黑光泽的居民们好奇地盯着看。时值五月,依然是热带草原气候的干旱时节,风沙卷及着热浪扑面袭来,象要把人身上的水分全部榨干。更为寒心的则是周围的住房,和美国的简直是天壤之别。贫穷、落后的景象是那样的触目惊心。远处隐约传来猎豹的叫声,渐渐的,他们来到一片灌木丛中,卡妙突然想起,塞内加尔拥有着世界数量最多的毒蛇,不禁倒吸一口气。

“卡妙先生?”莎尔拉转身,提醒道,“您最好跟紧我。”

“……”卡妙加快步伐。很快他们来到一条小溪边,莎尔拉走上前,扫视周围的水草,又附身趴下,盯住水里的一枚红五星,十分肯定地说:“该死的,克格勃的人已经来过了。”她站起来,对卡妙说:“我们要快点,必须抢在克格勃的阿拉伯人之前找到亚路比奥尼。”

“嗯。”卡妙答应着,可仍然茫然地望着她。经验的不足使他无法采取应急措施。

莎尔拉爬上一块巨石,掩住鼻子学了三声剑羚叫,不久便有两个黑人跑过来。莎尔拉对他们说:“我要的东西呢?”

“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们来。”其中一个黑人答道。莎尔拉给卡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跟随黑人向溪流的上游走去。

那里有一只简易木筏漂在水面上。四人上了木筏,莎尔拉问:“有没有看到几个阿拉伯人来过这里?”

“有过几个,在两天前来过。”一个黑人划着木筏答道。

“该死……”莎尔拉暗暗咒骂着,“希望他们不要找到亚路比奥尼才好……”

寂静,寂静……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呼呼风声,啾啾鸟鸣声……卡妙无可奈何地等待着,除此之外他毫无选择。灌木丛在身旁一晃而过,滑起一个稀疏的背影。溪流被水推向下游,那里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木筏泊在岸边,莎尔拉分给黑人一些报酬打发了他们,随即看着眼前的弯曲小径,皱了皱眉:“他们果然已经来过了……我们……”

“嘘……”卡妙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一阵细小的声波由远及近。莎尔拉暗住卡妙的肩膀俯在地上。

“他们并没有找到亚路比奥尼。”卡妙悄声说。见莎尔拉眼里的怀疑的神色,卡妙自嘲地笑笑,说:“我学过俄语。”

“那么,”莎尔拉警惕地说,“克格勃的人在附近?”

“我想是的。”卡妙思索着,“而且不但是他们雇佣的阿拉伯人,克格勃还直接派人来亲自搜寻了。”

莎尔拉认同地点点头,环视左右,猫起腰,说:“跟我来。”

高高低低的草丛参差不齐,遮挡住克格勃的追捕路线。前面是茂密的树林,一个不起眼的小屋隐约在绿荫之中。卡妙和莎尔拉走进小屋,才知道这是一个小小的酒店。坐定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卡妙的眼帘。淡紫色的短发——卡妙暗暗吃了一惊,眼角瞥着墙角,他深信自己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库里斯达悠闲地坐在墙角的桌边,诡异地笑着,不时呷一口茶。见卡妙注意到了自己,库里斯达含笑抬手向他举杯示意。

莎尔拉走到柜台旁,用沃洛夫语和店主快速地交谈着。卡妙用眼角警惕地注视着库里斯达,突然见他的手向下滑去,象是要……拔枪。

卡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到柜台旁拉着莎尔拉就往外走。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不断闪烁:如果他再不走,很可能会被干掉。

“卡妙先生!”莎尔拉莫名其妙地被他拉着走得气喘吁吁,“您干吗拉我?”

“酒店里,那个紫色头发的人……他,他是……”卡妙突然语塞。怎么说呢?能说他是克格勃的人吗?

“他是克格勃?”果然,莎尔拉跟着问。他们几乎是惊弓之鸟,对克格勃已经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不……我不能肯定。但是,他想要‘里奥’的情报这是肯定的。”卡妙一边回答一边回头张望。幸好,他并未追上来。

莎尔拉擦着汗:“我们把他甩开了……”

“该死!中计了!”卡妙很罕见地惊叫,“他的目标一开始根本就不是我们,而是……”

两人急忙回到酒店,库里斯达已经不见了。柜台上横着店主的尸体,四周一片混乱而血腥,触目惊心。

“一下击中心脏……”莎尔拉检查着死者的尸体,喃喃自语地说。然后她转过身,并不理会晕血晕得厉害的卡妙,抬腿就往外跑:“卡妙先生!我们必须抢在那个男人之前找到亚路比奥尼,否则‘里奥’就完了!”

卡妙一愣,立刻追了上去。

大约十分钟以后,远远的大漠丛林里响起了枪声。

“还是……功亏一篑……”卡妙茫然地望向蓝天,骄阳似火地烤着他,身心却冰一般寒冷。自告奋勇地去救艾奥里亚,却给他带来了灾难……这个性格直率的男子,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回美国去见他?

“相信我。我是那么的爱你。我一定会回来,和艾奥里亚一起。”

“您没事吧?”莎尔拉走过来奇怪地看了看卡妙绝望的神情,嘲笑地说,“您不会真的以为‘里奥’被杀了吧?刚刚杀掉店主时他使用的是消音手枪,您忘了吗?”

“您是说……”冰冷的心燃起希望火。

“您听。”

枪声,一声,又是一声。卡妙死寂的眸子再度欣然。“这是部落在抵抗?”他试探着说,“那位亚路比奥尼到底是何方神圣?”

莎尔拉微微一点头:“部落首领。”

丛林中冲出一个红发少年,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向他们。少年浑身是血,过分苍白的唇一张一翕地喘着粗气,间或有血流出,伴着唾液淌在下巴上。

莎尔拉急忙跑过去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黎达,振作些!”

被唤作黎达的少年费力地抬起失神的眼睛看向这个朦胧的人,颤动着嘴唇,隐约地说:“老师……他已经死了……‘里奥’……在珍妮小姐家里……”说完便咽了气。

卡妙别过脸不去看莎尔拉和黎达。才十分钟,他就目睹了两个生命的消逝。这就是血淋淋的谍报活动,这就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无形戕害。天是灰的,地是旋转的,四周是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没有人会记住他们:一捧黄土,就是他们的归宿。

卡妙突然感到莎尔拉在拉自己的胳膊,听她说:“快走,我们去珍妮小姐那里!趁克格勃还在跟他们战斗的档儿救出‘里奥’!”

卡妙几乎是被莎尔拉拖着走的。穿过荆棘当道的丛林,走过灌木遍野的小径,来到一个地窖旁。莎尔拉轻叩柴门,三轻一重——暗号对上了。门闪开一条缝,一个金发少女将他们让进来。

一个家陡四壁的房间,唯一的床上躺着一个褐发男子。看见卡妙,他挣扎着起身:“卡妙!!怎么是你?米罗呢?他没和你一起来吗?”

“艾奥里亚?”卡妙冲上,按住他的肩,“米罗没有来。你这是怎么了?还能走吗?现在这里很危险,克格勃在搜捕你!”

“克格勃?”艾奥里亚苦笑着,“让他们来抓吧,反正我也快要死了……”

“你闭嘴!”卡妙声色俱厉,“我最看不起放弃生命的人,请你不要被我看不起。”
莎尔拉摇摇头,上前拍拍卡妙的肩:“没有用的,他的腿……”

“腿?”卡妙放开艾奥里亚转而去掀开被子。一双化脓的腿赫然于眼前。艾奥里亚望了望呆掉的卡妙,自嘲地笑笑,吃力地解开上衣的扣子,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个纽扣大小的金属片。“卡妙,亲手把这个交给米罗……这是我的命。”

卡妙颤抖着手接过金属片,小心地插入头上的双层发带中,突然一咬牙,将艾奥里亚连被子一起横抱起来。

“莎尔拉,开门!”卡妙命令道。

“卡妙,别,放我下来,我会连累你!”艾奥里亚大叫。

“卡妙先生!”两位姑娘也慌了,连忙冲过来试图阻止,但都被卡妙的凌厉的冰蓝吓了回去,被迫打消这个念头。

卡妙抱着艾奥里亚向外走去,突然象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在原地。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人——

淡紫色的短发在眼前晃动,好象鬼魅在笑。

含笑的眼睛宣布,谁才是这场角逐战的真正赢家。

“米罗,对不起……”

库里斯达举起手枪,抠动扳机——卡妙闭上双眼,默默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砰!”

结束了吗?卡妙睁开眼睛,发现珍妮小姐在自己面前斜斜地倒下去,胸口流着殷红的血。

“老师,我……来了……”珍妮小姐微笑着,念着她一直追随的人的名字。

库里斯达也吃了一惊:她是什么时候插过来的?快得自己都没有发觉。

未来得及绽放的花朵就这样悄然凋零,无辜而悲哀。库里斯达遗憾地看看那没有生气的遗体:她是殉难者,没错,但是,给苏联带来灾难的人啊,“里奥”,你,必须死!

此刻,现在!

冷静一下,没有片刻的犹豫,他又打出第二枪。

唇角微微上扬,任务完成了。卡妙瞪大了碧眼,眼睁睁地看着艾奥里亚的血喷在自己身上,挂在颈上的双臂垂下来,荡在空洞的空气中。库里斯达轻笑着走出去。

“喂,”卡妙轻轻放下艾奥里亚,声音冰得没有一丝温度,“干吗不连我一起杀掉?”

“哦?”库里斯达停了停,“我想您误会了,卡妙先生。我们克格勃……”转身,“不是见人就杀的法西斯。”

残阳在西边,淡紫色融入风里。

“走吧。”

莎尔拉拍拍卡妙的肩。卡妙蓦地惊醒。他轻轻地把艾奥里亚放在地上,凝视他的唇边那一抹不可思议的微笑。

进天堂了吧……好兄弟。

螺旋桨卷急着气流,将卡妙带离那噩梦般的土地。F/A18直升机上的飞行员——一个年轻的金发小伙子——驾驶着飞机向美国的导航员报告:“我是冰河,我是冰河,卡妙先生和莎尔拉小姐已经安全地带离塞内加尔……”

“哼,”莎尔拉嘲笑着说,“看来米罗先生真的爱你重视你,居然‘假公济私’地调用空军来营救我们!”

“……”卡妙靠在座位上望着天空的浮云。刚才的生死离别依然历历在目。库里斯达居然放过了自己……还是——卡妙想着,倘若自己设身处地,倘若站在苏联的立场,那么追杀艾奥里亚,也是很自然的事……卡妙双肘支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两臂之间,抱头的手触着自己的发带——那是艾奥里亚的命啊……

美国华盛顿的空军机场上,直升机从远方稳稳落下。卡妙犹豫着走出座舱,低垂着头,不敢面对射向自己的关切与思念的目光。一段小小的扶梯,走了几个世纪方才走完。卡妙无声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看,却被夺去了唇和呼吸。

“嗯……呜……不要……”卡妙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流出,沿着两人的脸颊交接的缝隙流淌,打湿了米罗的脸,也打湿了卡妙的脸。

“卡妙?”感觉到他的泪水,米罗放过他的唇,转而吻上他的眼睛,汲取那略带苦涩的泪,“对不起……几天没碰你了……”

夜,静悄悄的,卡妙心神不宁地躺在床上。虽然米罗在机场已经强烈地暗示,然而卡妙还是说:“我不想。”

“砰!”门被撞开。卡妙惊醒,只见浑身是血的艾奥里亚站在门外,狞笑着,说:“卡妙,米罗是克格勃,你是他的帮凶!你们合谋想害我,幸亏我命大——现在你们给我滚到地狱去亲热吧!”

说着,艾奥里亚抠下扳机。

同样的场面,同样的动作,只是当事人换成了艾奥里亚,射杀的对象则是——

“不要——!”

卡妙惊叫着从梦中惊醒。身体立刻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拥入怀中。是梦——卡妙睁开双眼凝视着咫尺的恋人。真的是梦么……可是,好真实。安心地俯在他怀中,耳边传来轻轻的颤音,带着深深的后悔和心痛。

“真不应该让你去……”

“米罗……”卡妙回抱住米罗,“用你全身的力气抱我,快!”

米罗立刻将那清瘦的身体拥住,象是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一样。卡妙觉得很痛,痛得安心,至少,还会痛……

米罗,告诉我你不是克格勃……

你说了,我会信。

第三章 命令:摧毁

究竟塞内加尔之行给卡妙带来怎样的影响,米罗没有去探究。没有必要——任何事都不及卡妙的一个犹如清风拂面的笑。每当看见卡妙忧郁的眼睛,米罗就为他曾经的决定而深深自责。

“该死的……克格勃……”

夺目的阳光驱散了夜的黑暗,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卡妙睁开疲惫的双眼,看见米罗枕着手臂出神地看着自己。卡妙淡然地笑了一下:“早安,米罗。”

他的眼睛没有笑,这让米罗感到心痛。吻上温度略低的脸颊,米罗玩味地伸出手指绕上石青色的发丝,一本正经地说:“卡妙,我有个不错的主意——去度假吧,你和我,海边是个好地方!”

卡妙抚上米罗的发,皱一下眉:“现在不是假期,还有我没那种心情,米罗,我很累,身体还有心……”

“因此你需要去,亲爱的。”米罗不打算放弃,“离开旧金山,把烦心的事抛开。我知道你已经很累,卡妙,你需要放松自己。”

“你是说,我现在看起来很颓废?”卡妙轻簇秀眉。

“不然你以为呢?”米罗反问着,“而且不是现在,卡妙,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看见你笑了——我是指,会心地——从你独自去见沙加以后。”

“还不是因为艾奥利亚……”卡妙拥着被子坐起来,忧伤地说,“我无法象你一样说忘就忘——不可思议,他是你的好朋友啊!”

“你看,你又来了。”米罗也坐起身与他平视,“我不想跟你吵架,还是想一下我们的假期吧!你有没有想过去法国?你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如果有必要的话。”卡妙摸到衣服准备穿上,他犹豫着说,“我要被解雇了,领班和老板不会允许的。”

“没关系,工作还可以再找。”米罗跳到地板上拿起衣服往身上套,“实在不行……来政府工作吧。”他回过头,冲着卡妙意味不明地一笑。

卡妙穿好衣服来到洗漱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多久没认真照过镜子了?苍白而消瘦的脸,暗淡失神的眼睛。米罗从身后抱住他,指着镜子问他:“这是谁,呃?”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这有意义吗?艾奥利亚已经死了,这是事实,无法改变,再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你来自责?”记忆中,艾奥利亚的追悼会开始的前一晚米罗的话再次浮上心头,卡妙记得当时自己这样说——

“我当然有错!我没有能力,还引来了克格勃。我很奇怪,为什么你能保持一贯的从容与冷静?以你和艾奥利亚的交情,我以为你会躲在房间里哭,而不是现在,跟我吵架!”

“我不会哭的,除非哭能让艾奥利亚复活。”米罗无情地说,“沉湎于过去,不是我的作风。”

“天哪!你是魔鬼!上帝让我爱上了一个魔鬼!”卡妙抖着身体,似乎已经歇斯底里了。

“是是是,我是魔鬼。去休息吧亲爱的,别再生气了,你需要放松自己,瞧,你都有黑眼圈了……”

卡妙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熊猫眼,客厅里米罗的声音传了过来。

“撒加表哥,通融一下嘛!只要一个星期,拜托你啦!”

毫无疑问他是在请假,卡妙走向厨房。他永远不怀疑米罗缠人的功夫,卡妙在心里面开始同情米罗的这个倒霉的上级和表哥了。

英吉利海峡的宽度,三十年前便被英法联军丈量得精心.1944年6月那个最长的一天,美英联军在诺曼底登陆,开辟欧洲第二战场,为实现一个和平的欧洲,成千上万的战士在这里失去了生命。卡妙站在窗前吹着海风,看着周围美丽的海岸风景。海滨小城圣马洛三面环海,蔚蓝色的大海上的点点白帆随处可见。游客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和着微咸的海风拂面而来。其乐融融的景色,看不出被硝烟摧毁过的痕迹。那丈量海峡的勇者和从天而降的神兵,仿佛是场虚幻的噩梦。

“在看什么?”米罗走过来,右手抵着窗户,温柔地说,“我刚刚打听到了,城里的水族馆很值得一看,要不要去?”

卡妙把视线转向米罗,摇了摇头:“我只想看看海,放松一下心情。”

“看吧,只要你喜欢。”米罗遗憾地笑笑,将手搭在卡妙腰间,迎着海风眺望天边。水色的天空上飞翔着或灰或白的海鸥,海浪轻轻奏着微微的笙歌。逃避了喧闹的城市来到这个清朗的海滨,只是为了暂时的喘口气儿,米罗完全明白,十字架终究会来,谁也躲不掉。

得过且过,也不坏;中国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今宵有酒今宵醉”。米罗苦笑了一下,看向身边的人。忧郁的眼神似乎已被柔和取代,米罗心满意足地放宽了心。

知道卡妙爱看书,米罗早就不遗余力地到处打听哪儿能借到书看;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得意地告诉了卡妙并拉着他奔向小城里的那个小小的图书馆。

可以看出这里的人们只热衷于旅游,或者只热衷于开发旅游资源:这里藏书不多,除了旅游类的图书其它的已经很久没有更新。然而卡妙并不在意。他径直走向文学分馆,米罗没有跟进去,只是默默地侯在门口,含笑地望着他的那抹石青色。突然肩膀一沉,米罗回头。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友好地对他笑。

“冰河!”米罗惊讶地打量着对方,“你怎么也来这里了?部队放假?哎呀这世界真小!”

“对啊!我一直都想来法国,现在终于有时间和钱了!”小伙子兴奋地说。突然他看见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对他们使眼色,于是冲他们抱歉地笑笑,压低声音说:“我们出去说吧,这里需要安静而我们太吵了。”

“也好……不过,在这儿等我一下!”米罗说着,跑进文学分馆。冰河看到他对一个穿白色衣裤的青年说了些什么,那青年点点头,米罗很快跑回来,揽住冰河的胳膊:“久等了!”

“你朋友?”冰河一面往外走一面向后看。米罗淡淡地笑笑:“不,爱人。”

“哦——”冰河笑着说,“挺有情趣的嘛,不是假期也带他出来旅游?你究竟是不是美国人啊,还是法国人?”

“出来散散心嘛……”米罗点燃一根烟,夹在手指间,慢悠悠地说,“别光说我啊,说说你自己吧,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啦,执行任务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在天上飞——真是幸运我没被派往越南,150万兄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我可不想变成尸体!”冰河顿了顿,接着说,“当然,没有人想变成尸体,美国人和越南人。”

“还是这么愤世疾俗,到底年轻!”米罗笑道,“如果哪一天你接到指令去了越南,我觉得你也许会后悔当初对空军这个职业的执著。”

“那也不一定,我也许不受哈迪斯的欢迎呢?”冰河自信地说,“我还真想去趟越南。马尔塞尤听说过吗,纳粹的王牌飞行员;我想我有能力破他的记录。”

“也许吧,不过你没客观条件。”米罗说,“越南没有那么多飞机供你消灭,苏联自己都自顾不暇呢!”

“苏联吗——典型的外强中干!不过……我对它的战斗机很感兴趣,听说它们不再象二战时那样窝囊,也许能和我驾驶的‘F/A-18’抗衡……”

卡妙拿着几本书从图书馆里走出来,见米罗与一个陌生的小伙子相谈甚欢。米罗回头见着卡妙,接过他手里的书,向他们介绍彼此。冰河寒暄几句,要了米罗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后离开。

月亮代替了太阳,海面上泛着柔和的波光,海滨的夜是宁静的,间或着听得见海浪拍打礁石的沙沙声。窗帘被微凉的夜风吹得浮动,米罗轻轻走到床前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生怕吵到了酣眠的情人。不过他没有达到目的,朦胧中卡妙迷迷糊糊地问:“你去哪儿了……”

“啊,刚刚去了趟洗手间,吵到你了吧。”米罗轻声回答。

“呃……”卡妙翻过身面向米罗,往他身边挪了挪,又说,“米罗……”

“怎么了?”米罗温柔地说。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碰我了?”

“啊?”米罗愣了一下,看见卡妙羞赧的神情,他自嘲地笑笑,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不勉强你。”

“可是我现在好了……嗯……我是说,你每天都忍着也不是办法……”说着卡妙再次羞红了脸,“我……”

“想要?”米罗好心地替他把羞于启齿的下文接上,探身过去将他搂住……

第二天,卡妙躺在床上看书,米罗则无所事事地听着广播。“自由欧洲”电台的广播特别具有针对性,经常报喜不报忧。米罗把声音关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突然收音机里传出“滋啦滋啦”的干扰声,接着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要置疑美国航天局和阿姆斯特朗阁下,去年的7月20日您的‘阿波罗’号真的登上月球了吗?如果是,请回答如下问题:为什么在地球上能喷出的气体吹走小石子的着陆仓在月球上没有吹走周围的细纱以至于它清晰地印下了您的‘月球一小步,人类一大步’,还是说您的鞋上有钩子什么的……滋啦滋啦……”

又是一阵电波干扰声,“自由欧洲”电台恢复播送。

“什么声音?”卡妙把书放在腿上,问。

“可能是苏联或东欧的间谍释放的干扰频率侵入了‘自由欧洲’电台吧……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米罗拿着收音机坐在卡妙身边。

“苏联或东欧的间谍?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反和平演变吧。为了阻止‘自由欧洲’给东欧人洗脑。”

“那他要以事实说话才有用吧,‘阿波罗’登月可是不争的事实,他这样胡说谁能相信?”

“我觉得刚刚他们说的似乎有道理……”米罗思索着,“阿姆斯特朗先生有必要解释一下……还有他的星条旗‘迎风飘扬’的原因。”

卡妙还想说什么,电话铃响了,米罗关掉收音机,转身接听。

“冰河啊……什么事?哦,下午过来……是啊,无聊为什么不和朋友一起来呢……哎?好,好,我知道了。下午见!”

“冰河要来吗?”卡妙随口问。米罗点点头:“他一个人太无聊了,那么年轻,当然是哪儿热闹往哪儿钻!”

“可是……可是……”卡妙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星星点点地布满了或红或紫的吻痕。米罗笑着抱住他,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今天死也不愿意去海边了!”感觉到卡妙不满的挣扎,米罗又笑:“别担心亲爱的,我以后还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爱你。”

下午,冰河如约拜访。因为宾馆旁边有家照相馆,他就顺便把胶卷带来冲洗。聊天时提到了这个,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卡妙接口道:“冰河您会照相?”

“对。”冰河点点头,“我很想在飞机上把俯瞰的景色拍下来,可惜战斗机没有双座的——我照相,谁来开飞机呢?”

“你可以在客机上拍嘛!”米罗笑道。

冰河摇头:“客机上拍照会缺少自由感,拍出来的效果会象旅游指南!——对了,”他从衣带里拿出一张收据递给米罗,解释说:“我们飞行大队准备搞一次文艺比赛,我的参赛作品就是马上要冲洗出来的照片——明天上午去拿,我怕赶不及,所以米罗,拜托你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知道了。”米罗接过收据,突然想到什么般地站起来,“难得在这儿碰到一个会照相的熟人!冰河,给我们照一张吧?”他笑着用眼神征求卡妙的意见。

“别!”卡妙连忙拉住他,暗示着看向自己的脖颈。冰河拿起茶杯装作喝茶,歪着脑袋看向米罗和他的情人,吃吃地笑了。那么显眼的吻痕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到,何况他是一个飞行员呢!

就这样,原定一周的假期被延长到半个月。冰河开始还是隔一天拜访一次,自从和擅长摄影的卡妙有了共同语言之后,就几乎每天都来。卡妙对这个年轻的空军战士也是非常喜欢,待他就如同自己亲弟弟一般;冰河则更干脆,见面就叫他“卡妙老师”,关系好得连米罗都有些嫉妒,甚至开玩笑地说:“又来啦?大电灯泡!”

把冰河送走后,卡妙走去放洗澡水。米罗拿起电话听筒,深吸一口气,拨出一个国际长途。电话很快接通。

“你好。”

“撒加表哥,是我,米罗!”米罗刚刚自报姓名,电话那头撒加开始发飙了。

“你死哪儿去了!现在还在度假对不对?!哼我就知道,一周时间根本满足不了你们!你最好快点给我滚回来!下个月初有一个不能推辞的宴会!我不希望到时候找不到你,否则我就去警察局消除你的记录让你成为真正的活死人!!”

“……”米罗震惊。他那个一向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天使般的表哥发起飙来也不亚于一个恶魔,尤其是最后一句。等到风尘仆仆地赶回美国却被告知撒加在出席他米罗的追悼会,那才尴尬呢……胡思乱想着,米罗急忙说:“不要这样,亲爱的表哥,我们一定尽快回去,哦不,是后天,后天就走!”

得到满意的答复,撒加那边挂了电话。米罗按着胸口坐在床上,舒了口气。

“后天走?”卡妙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

“是啊,撒加已经气得想杀我了。”米罗微微一笑,伸手搂住卡妙,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丝制的睡衣里美好的身体若隐若现,令人遐思。感觉到米罗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正在四处游走,卡妙脸一红急忙推开他:“现在你应该去洗澡。”

洗完澡后米罗没有穿睡衣,赤裸而性感的身材引得卡妙的心一阵狂跳。“你这色胚!去洗手间穿上衣服再出来!”面红耳赤地命令完,卡妙却发现自己已经仰面躺在床上。米罗覆在他身上,戏谑地说:“反正待会儿也要脱的,我的,还有你的……”说着,他的手慢慢滑到情人的腰间,摸索着扯开原本就绑得松松垮垮的衣带……

第二天冰河来玩,被告知米罗和卡妙要回美国。米罗把昨晚撒加的话告诉冰河,冰河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地说:“我知道,是奥伦治上将的千金‘诞辰’20周年!社会各界名流都会被邀请!”

“奥伦治?你是说童虎·奥伦治上将?”米罗思索着说。

“就是他……”冰河伸着懒腰,“人家现在事业如日中天,如果他的新型洲际导弹试射成功的话,以后就尽情地飞黄腾达了!”

“导弹试射?”米罗呐呐地重复。

“你都不收听美国之音吗?”冰河看了他一眼,“据说,这种型号的洲际导弹飞行距离长,威力大,其技术含量比苏联领先至少五年。一旦试射成功将被配给军队使用,这样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威慑力将会大大增强,苏联人在短时间内无法与我们——呃,竞争。”

米罗下意识地点点头,冰河又说:“所以,奥伦治上将作为试射实验的负责人,他的晋升机会到了。奥伦治本人也说要参与下届佛罗里达洲长选举,一旦胜出,政治前景将一片光明。哈,另外,他的女儿沙织·奥伦治小姐长得十分漂亮,而且据说是独身,所以很多人是冲着这个来的呢……”

“你是八卦记者吗,冰河?怎么调查起别人的隐私了?”卡妙不满地说。

“卡妙老师,你应该体谅我这个光棍嘛……”

卡妙和冰河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米罗眼中一闪而过的……绝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