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mbrance

 

那是一个暴风雨过后的日子,老神父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清晨天边出现了彩虹,他因此而感谢过主的恩泽。
雨后的空气多是快乐的分子,清新的风把暴风雨的肆虐抛在一边,呈现出一种万物复苏的形象来。
他仔细梳理褪去了时光色彩的头发,让它们服整地靠在耳鬓,一丝不苟地抚平黑色长袍上的褶皱,然后打开窗,让阳光照在黑暗了许久的房间。
礼拜堂的彩色玻璃窗上,讲述了圣子降临、耶稣复活、十二使徒,那样一尘不变的故事,斑斓的色彩把这样的早晨渲染得更加美妙。

这天不是礼拜日,所以来做祷告的人不多,神父在用完早餐后在花园散步,这里离墓地并不远,还可以闻到今天刚采摘的玫瑰花瓣上露水的味道。

下午的时候,阳光灿烂,老神父那时候对古典绘画很有兴趣,他步行去美术馆,继续参观被暴风雨耽搁的的展览。
展厅的顶棚用有机玻璃覆盖,满是印象派的光线感,他沉浸在艺术里,陶醉在静默的空间里响起的脚步。他在一张以神话为题材的画前停下,那是为智慧女神所垂青的英雄,伟大的奥德修斯领船队经过墨西拿海峡,他在望着塞壬。
那是诱惑,用美丽的歌声,用自己音乐的天赋吸引着过往的水手,被吸引的代价就是变成她脚边森森的白骨。奥德修斯也没有抵抗得了那声音的诱惑在桅杆上挣扎,试图逃脱开束缚自己的绳索,直到离开了那危险的海峡,他才正常起来,才是英雄。
神父微侧头看着这副画,觉得它太过妖媚,带着魔鬼般的堕落便向下一副走去,路过旁边的人,他不经意地望了一眼。
那是一个学生,穿着学生应该着的西服,黑色的粗呢料子纯白的衬衣,干净的领口,深蓝缎带的领结。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优雅,像是贵族学院才有的风度,只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神父几乎脱口而出——恶魔!

鲜艳的红色,如同宝石般的眼睛,圣经上只有魔鬼拥有这样的眼睛,企图诱惑人类堕落的恶魔。
与眼睛相对的是月白的头发,松软得近乎庸懒,他静静地站在画前,看着那丑恶的海怪,居然让人觉得那神情是悲伤与不屑的混合体。

当神父走过他身边时,他有教养地微欠了欠身,让出多一些的空间来让老人通过,随着那动作似乎闻到了某种香料的味道。神父完全被感动了,这样的教养现在连贵族都难做到,感谢主!

黄昏的时候,在出口他又看见了那个孩子,他取了自己的箱子就向门外广场上停着的车走去。黑色的箱子不大,可以想象里面的乐器被柔软的丝绒包裹着。

几天后,神父在一个婚礼上又看见了那个孩子,这样的年龄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应该是叛逆的年龄,而他却显得乖巧,很是优雅的沉稳。
他坐在钢琴前,颀长的手指在黑色与白色的琴键上移动,像是所有音乐学院的学生一样认真而沉醉其中。新娘的母亲在应酬时,这样说,那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学生,主修长笛,来这里渡假。
那还是孩子,怎么能独自出来旅行呢?另外一位夫人略略诧异地问道。
他跟监护人一起来的,新娘的母亲端起酒杯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结束了演奏,那个名叫“苏兰特”的孩子,走到主人身边送上祝福的话,然后便转身离开这个喧闹而欢喜的场面,在关门的刹那可以看见到他近乎焦急的眼睛。
像是在寻找什么,像是想要回家的迷失的孩子般渴望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抚慰,毕竟只是孩子么?

第三次的遭遇,让神父诅咒魔鬼,那还是魔鬼!
那是清晨,乌云缭绕,埋藏着骤雨的隐患,教堂里突然响起了笛声,华丽悠远的声音传得极远。
那是BACH的《圣母颂》
晨曦下的苏兰特,站在静谧的花园里闭着眼睛,金色的长笛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辉来,这声音与演奏钢琴时不同,不含情感,只是在练习技巧而已。
神父忍受不了对上帝的亵渎,径直穿过礼拜堂,当他把手放在紫铜的门把手上时,声音却停了,在打开门的瞬间他声嘶力竭:“你们这是在亵渎上帝!”

有着齐腰蓝发的男人用同样蓝色的眼睛看着神父,笑容里有一丝轻蔑,他拢了拢头发,“神父我不信仰上帝。”戏谑地说出这几个字,可以形容为不屑的笑容在唇边勾勒。
神父不与他理论,只是对苏兰特说:“孩子,我看有必要和你的监护人谈谈。神不容许这样的悖德,你应该来教堂做忏悔,神还是会原谅你的。”
苏兰特望着神父,眼睛是清澈的,他眨了眨红色的眼睛,没有做答,而身旁的那个男人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还有冰般的冷漠,“神父,我崇高的神父,他的监护人正在和您说话,您有什么想告戒的呢?”
神父突然无语,呆滞地看着两人消失在视线里,雨淋在他身上,浇湿了长袍,他默念着主之名。

那天的情景,在晨曦里,他看到了那个男人在吻他,那么的深情,与神父对峙时的不屑截然相反,是诚挚地将自己的情感一起放进去。
正是因为看不到罪恶,只能看到真正的情感,神父才真正感到恐惧,所以他必须喊叫,必须说那是悖德。

而在神父所不能见的地方,还有关于他的一段对话。
“加隆你不应该戏弄老人。”
“这句话没有说服力……”那个叫加隆的男人这样回答,声音随着纤细的锁骨的曲线而含糊,“擅自逃家的孩子要好好惩罚!”
这是最后一句,可以辨别出理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