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GOLDEN BOY(下)


到达新家的第二个星期六早上,清晨的露水还没有干涸,加缪站在窗口看着远处,这里是离巴黎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的里昂,却离都灵比较近。强生一直忙于烟草上的生意,根本无暇替他办理任何一所学校的入学手续;玛丽安奴也要应酬一些不时往来的人员,每天都会很累地回来,在浴缸里泡一个小时然后上床睡觉。加缪除了自己看看书之外,就是这样站在窗台上看着蓝天。
大概是不习惯这里变化无常的天气,他从昨天夜里开始就发着低烧,但是看着蔚蓝的天空也算是一种慰藉,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对现在的加缪来说清净就是最好的疗方。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几辆黑色的跑车,前前后后大约有四五辆,它们不管周围住户的清幽肆无忌惮地停在了他家楼下,从上面下来一群人,不由分说的闯进院子里砸起门来。
加缪吓了一跳,急忙下楼。客厅里已经站了管家和厨师,玛丽安奴匆匆的披着睡袍走下楼梯时,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这帮一脸煞气的家伙闯了进来,为首的用一口夹杂着意大利语的法语说道:“房子不错呵,要是那家伙再交不出钱来,就只好拿这房子抵押了。”
“你,你们要怎么样?”玛丽安奴惊惶失措的叫道,阻止一个家伙拿走放在柜子上的名贵饰物。
“女人,听着,你丈夫向我们借了六千万的高利贷,已经把公司押给我们啦。我们一查帐,***居然还亏至少两千万,就他那个破公司,我看只有宣布破产的份了,算老子倒霉,你们给我在这个月内搬出去,老子就不找你们的麻烦,否则的话,你知道我亚勒古尼森布的家伙是干什么吃的,对吧?”
玛丽安奴吓得浑身发抖,只有哭泣的动作。为首的人一偏头,看见管家正颤巍巍的拿起电话准备报警,翻个白眼掏出枪来,冲管家的手一扣扳机,管家惨叫一声丢下话筒,跪在地上打起滚来。
“贱货!”
加缪不知哪来的勇气,大步冲过去捡起地上沾血的电话机,放在膝盖上开始拨号。他的手抖得厉害,但是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为首的匪徒呆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枪在手上。玛丽安奴尖叫一声:“Camus,不!”
砰!
一枪打在加缪身边的台灯上,灯柱倒在他的脚边,加缪咬着牙,稳住颤抖的手,把话筒放在耳边,抬头瞪着那群人:“这是紧急电话,请务必帮我接通,谢谢!”
“妈的,这小子够带种呵。好吧好吧,我们撤,不过小子,你爸爸可是在我们手上,你们一天不搬,我就切他一只手指头,切完了就割肉,慢慢把他一块块的给你们寄过来,看着办吧!”
这帮家伙终于消失了,加缪瘫软在地上,电话里传出“喂!喂!”的喊声,他连拿起话筒挂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Camus……”玛丽安奴哭泣着抱住了他,擦擦眼泪,“你身上好烫啊,怎么了宝贝?”
“妈,我们要救爸爸,还有爸爸的公司。”加缪扭过头看了无助的玛丽安奴一眼,想起了墓地里埃德拉的嘴脸,他慢慢站起来,“黑手党是吗,让他们来好了,我们绝对不会搬出这里,绝不!”
“可是Camus,我们能怎么办呢?”
加缪想了想,扶起母亲:“妈妈,你把爸爸所有的合作伙伴全部都用纸写下来,然后你暂时搬到朋友那里去住,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有用。”
“哦,好的……”
他觉得头越来越晕,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到任何办法,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宽解母亲紧张的心罢了。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而已啊,未来怎样,他完全没有把握,但是如果不试试看的话,他们就如同陷入了一潭沼泽,除了沉没窒息将没有任何出路。
三个小时后,加缪站在里昂最大的律师事务所里,一个有些富态的男子走过来接待他:“需要什么帮助,孩子?”
孩子?对了,在别人眼中他的确还是个孩子呢。
“我想咨询一下恐吓事件的处理方案。”
“有人恐吓你吗?”律师同情的看了看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你算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里对于恐吓时间的处理,都非常简单专业,说吧,是什么样的恐吓?”
加缪回想了一下,犹豫着开口:“是一群自称黑手党的人,要我们搬出房子,说我爸爸的公司欠他们钱,其中一个好像自己叫自己亚勒古尼——亚勒古尼·森布。”
那律师一下子变了脸色,再说话都显得勉强:“你确定那是亚勒古尼·森布?”见加缪点点头,他倒吸一口气,“上帝,这家伙是黑手党里出了名的残暴啊,八十年代的时候就犯案无数,得罪他的人据说全部都被跺成肉块扔到台伯河里去了。你的父亲怎么会惹到他呢?”
“那,以你看我该怎么办呢?”加缪见律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难道没有人可以管制他吗?”
“别天真啦孩子,像他这样的人,只有黑吃黑才行,管他,管他除非意大利的教皇!”
“教皇?意大利现在还有教皇吗?”
律师笑了起来,“不是你所理解的教皇,我说的是,”他压低声音,“黑手党的首领,他们叫他教皇,不过,那可是个连意大利政府都惧怕三分的人物啊。”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律师愣住了:“你该不会是想?”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在那不勒斯。”
这个声音不是属于那律师的,加缪忍不住回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那是个年轻人,褐发高个,结识健壮,体格像军校里出来的教官。原先的律师失笑道:“艾俄罗斯你别开玩笑啊。”
“不开玩笑,我注意了他四年了。”艾俄罗斯把手里的咖啡放在茶几上,嘴里咬着一块洋葱圈,“如果你是要去找这个人的话,我劝你死心吧,你不可能找得到他,因为他讨厌外人。”
“告诉我确切地址吧。”
“告诉你也没用,快走吧,我们还要工作。”艾俄罗斯转身前,把剩下来的洋葱圈一股脑塞进嘴里,对一个经过身边的女子说,“待会把那场商业犯罪案的资料全部送到我办公室。”
“是。”
胖律师对加缪耸耸肩也走了。
七个小时过去,艾俄罗斯揉着肩膀走出办公室时,整个事务所只剩下他的房间亮着灯,“真是的,只好吃碗泡面继续干……我都要吐了!”自嘲着的男人拉开墙角里的小冰箱,同时扭开灯,当他拿着泡面盒子转身时,几乎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God!你在这里干什么?”
加缪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我在等你。”
“你一直都没走?”
点头,他的视线落到艾俄罗斯手上的方便面:“这个吃多了会胃溃疡的。”
艾俄罗斯苦笑着把盒子丢到沙发上:“你以为我想吗?哪有那个美国时间。”
“你说,你注意了教皇四年?那么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拜托,我要……”
“我是为了你好,去见那种人,一定是有去无回,你懂得吗?”
“如果我不去也是死路一条。”
艾俄罗斯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忽然开口问:“你多大了?”
加缪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呐纳的回道:“十七岁。”
“十七岁。知道吗,如果你去了,可不止是被杀这么简单。他身边的变态如云,就连他本人都嗜好这方面,你才十七岁,有长相没经验,是他们最最喜欢的类型,那些变态可以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那样,你还要去吗?”
加缪还在沉默,艾俄罗斯以为他要放弃时,他小声的说:“反正你把地址告诉我吧。”
“你!”这样冥顽不灵的人实在少见,艾俄罗斯一生气,“好吧好吧,你要是真的那么想送死,倒是有一个方便的地方。”他写下一个地址抛过来,“今晚十点钟,或许你能碰碰运气。”
距离十点钟还有二十分钟时,加缪站在了这家酒吧的内部大厅里,身边不时经过成群结队左拥右抱的男人女人,他们脸上都一律画着浓艳的妆,身上刺鼻的香水味令他想吐。此时他才想起来,艾俄罗斯给他这么个地址,却没有说明是找谁,他总不能随便找个人问他,教皇在哪里吧。
“嗨~”一个人扑到他的身上,一阵酒气扑鼻而来,这人却急着脱裤子道,“瞧我昨天才去纹的纹身,酷吧!”加缪连连退了两步,但还是无法避免的看到了这家伙屁股上的图案,是一个正在手淫的水手,他再也忍不住,头一扭冲去洗手间的方向。
吐了又吐,本来就很晕的头脑更加混沌,加缪勉强用手肘撑起重得要死的头,浇了冷水在脸上后,撩起袖子擦擦脸,要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干出这么粗鲁的举动来,可是现在今非昔比,他要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他的外公死了,父亲欠债,母亲一无是处,他现在是家里唯一派得上用场的人!
打开洗手间的大门,一个人倒了下来,差点砸到他,加缪急忙闪开,那个吸着可卡因,疯狂抽搐的家伙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动了,也许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一个人冲到他这边的墙角来,大声的呕吐着,污秽的呕吐物溅得他的皮鞋上到处都是。“嗨,瞧这漂亮的小美人是哪里来的呀?”屁股上有一只手伸过来猛的掐了一把,加缪是实在受不了了,一拳冲那人的面门直去然后慌不择路的跑向门口。“别走呀,好正点的美人,哈哈……”身后的醉汉嘻嘻哈哈的追过来,不稳的步伐一路上带倒了数张桌椅。
加缪不顾一切的去够门把手,他要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鬼地方!再呆一秒都足以叫他发疯。在他的手差一点够到把手的时候,门朝里推开,一群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给这个本来就十分混乱的地方平添了几分杀气;而加缪则重重撞上为首的那个男人,向后摔倒在地上,被那醉汉抓个整着。
“滚开!”加缪想也不想的就朝该死的醉汉踢过去一脚,踢得他向后斜摔过去,不偏不倚撞上那群黑衣人中间的一员,就在他还没有碰到那人衣角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醉汉骨碌一下滚倒在一边不动了。
“摩西斯,下手太重了。”
“但是他没准是政府派来暗杀您的条子,得注意。”
事先说话的那个人没有其余的表示,耸耸肩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叫摩西斯的男人说完,不经意间看到了还坐在地上发呆的加缪,他的枪还没有收起来,而且也没有收起来的意思,加缪本能的退了退,恨不得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靠在墙上面。
这时先前那个说话的男人也看到了他,他的视线好像是湛蓝色的,和他的眼睛一样。四目相接,加缪大吃一惊:“Milo!”他从地上爬起来,冲向他,“Milo!你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里好像听到那个叫做摩西斯的男人在低吼:“站住!你想对少爷做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把摩西斯举起的枪口按下去,他的主人若无其事的把他往后推了推:“没什么,我认识他。”
“可是少爷!”摩西斯很诧异他尊贵的主人怎会和这种狼狈的小角色沾亲带故,无奈主人已经站到了那个人身边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体温,加缪睁大眼睛看去,很俊美的容颜,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没有一丝一毫少年的青涩,他不是美罗,他是另外一个人。他比美罗高,比他结实健美,甚至比他更有霸气更迷人,虽然他们很像,眼睛,发色,还有看到他时候温柔的神情……
加缪腿软了,他开始往下滑,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衣,连同两餐滴水未进的虚弱一齐袭来。不等他离开那男人,对方拽着他坐在酒吧台间的一个高脚凳上,吩咐吧台:“给他一杯伏特加。”不到两分钟,辛辣的液体被灌进喉咙里,加缪连想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呛得完全清醒了,酒从嘴角和鼻子里纷纷往外流,他整个脸都烫得可以,肺里的空气被抽光了似的没办法呼吸。
他趴在柜台上不住的咳嗽着,身边有个冷硬的声音响起来:“是跟我回去,还是在这里开房间?”
加缪被这句话一个激灵惊醒,睁大祖母绿的眼睛看向对方,那一脸冷酷的神情,哪里有美罗般的温柔?这果然只是一个梦。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情不自禁的向后缩去,这一举动映在对方眼里,唇边绽放出一个异常冰冷的笑容。“第一次做吗?还是……”对方的话被摩西斯打断,“少爷,电话!是教皇大人的,很急。”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放在对方伸出的那只白玉般的修长手掌中。
加缪又一次被惊到,刚才他确实听见了教皇大人这几个词,他们是黑手党,跟教皇有很大的关系!
“我知道了,明天答复。”对方挂上电话,对身后的摩西斯说,“准备房间。”
“你是黑手党?”加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他合上手机翻盖的时候出声问道。对方看了他一眼,大约是料定他没那个胆子扑上来刺杀,轻描淡写回答:“那又怎样。”
“能不能让我见他?”
身后的摩西斯等人,好像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一样,拼命地睁大了眼睛,唯独眼前这个人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什么事情?”
“你,知道亚勒古尼森布吗?”
“哦,”对方终于挑了挑眉毛,“他怎么啦?”
听完加缪的陈述,那些严肃的黑衣人全部都笑得无可自拔,男人挑起了唇角,“所以?你要我怎么帮助你?勒令那小子放弃你家的财产,以及仓惶地永远不要再来骚扰你的家人?”
“不不,我只是要他不要伤害我的爸爸!至于欠他的钱,我们会还上的。”
对方眼里的笑意消失了,他若有所思的抚弄着下颌。“帮你的话,我想要的呢?”
他瑟缩了一下,“只……只要你温和点……”男人眼中的杀气深了几许,但嘴角仍是含笑的:“你叫什么?”
“Camus……”
“Camus,过来吧。”他伸出一只手,加缪犹豫着,把手放在他的掌中,男人轻笑着,声音低软沙哑,“Camus,放心吧,我是个好情人。”
加缪滑下了高脚凳,他没有办法站住,男人于是将他带入半个怀抱,向楼上走去。“Camus,要我这么叫你吗?”对方露出一个俊美的笑容说道,“我叫Saga,做的时候我喜欢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记住了吗?”
“Saga。”他木呐的说了一声,Saga把门关上,顺手脱下了外面的风衣,扔在地板上,然后他解下腰间的枪套,放在枕头边。加缪坐在床上,努力睁着眼看他的背影,他很冷,而且很困,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开始发高烧了。
扑通,Saga回过头,看到加缪垂着头,摔到地板上,然后晕过去了。

※※※ ※※※ ※※※ ※※※


凌晨,艾俄罗斯关上了房间的灯,他需要回家,艾欧里亚也许还没有睡觉而在玩电动,他总是这么不自觉。他走出律师事务所,昏暗的路灯下,隐约有个身影坐在楼梯口,艾俄罗斯诧异的下了几个台阶,那个人慢慢的抬起头来,视线相接,艾俄罗斯吃惊地连忙跑过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该死!”意识到自己还是那句没创意的问话,艾俄罗斯在加缪身边蹲下来,“你一直都坐在这里?你——”眼前这个少年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紧紧的抱着手臂缩在墙角里发抖,衬衣也是皱褶无数,扣子掉了大半。
“我去,去了你说的那个酒吧了……”他发出蠕蠕的声音问,“有个叫Saga的人,答应帮我……Saga,你知道他吗?”
“Saga?!他是教皇的三公子,你真的见到他了?老实说他并不是经常去那里,你跟他怎么说?难道——”艾俄罗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是吗,那他……不会骗我吧?”
“应该不会吧,据我所知他是黑手党里还算有良知的一个。”
“那……就好……”加缪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的听不到。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加缪摇摇头,慢慢站起来想走,艾俄罗斯看不下去,把他拖到停车场里塞进自己的车后座。“算了,你这样的小孩子,还是先到收容所里呆一下吧。”
收容所这个词使得加缪猛的抬头,充满血丝的大眼睛里,溢出几分慌乱,艾俄罗斯笑了笑,“下个路口左拐,就是——我家,跟你开玩笑呢。”Saga,撒加他应该不是那种喜欢玩弄男孩子的人,起码在黑手党家族里,他是有着正常性取向的人,很少插手家族事务,多半都是规规矩矩的做他自己的生意。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至少眼前这个少年的境遇就足以说明。
“嗨,你叫什么?”
“Camus。”
“Camus,你需要去医院吗?”艾俄罗斯问完,怕他误会,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耽误了治疗的话,后果很可能会……”
“不用了。”加缪打断他,小小声的说,“我只想睡觉,睡觉。”
艾欧里亚看见加缪的时候愣了好久,“哥哥,没想到有这么好看的孩子存在,我还真的没有见过呢。”
加缪是由艾俄罗斯抱进房间的,艾欧里亚主动把床让出来,自己找了张厚厚的地毯铺在旁边,他坐在地上看着哥哥从药箱里拿出体温计、退烧药、酒精和棉花,一边担心的问:“不要去医院吗,哥哥,真的不用去吗?”
“我保证没事的。”弟弟爱心泛滥,常常是他这个兄长非常头痛的一件事。在学校里,艾欧里亚很可能会为了低年级的学弟狠揍那些平日里叼着烟头的不良学生,而他这个家长就必须得在星期一的晨会上赶到老师的办公室里听训,将他里昂首席律师的身份置之不理,比基督教徒还要虔诚地唯唯诺诺。他敢打包票,加缪这样的人绝对绝对会激发他百分之百的保护欲。
“哥哥,他怎么会这样的?”
“他……”艾俄罗斯不擅长说谎,但是要他照实说,他又无法开口,于是蒙混过去说,“他今天来我的事务所咨询事情,我发现他生病了,就带回来照顾一下。”
“咨询啊,一定跟我们一样,又是父母离婚之类的案件吧,好可怜。”
艾俄罗斯忍不住莞尔,艾欧里亚永远只能理解他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他这个单纯的傻弟弟啊,真是辜负老爸给他一副一米八零的魁梧个头和一表人材的外貌。
“哥哥,我们来给他洗个澡吧,你看他湿漉漉的,一定很不舒服。”
“行了,发烧不能洗澡,会着凉。”
“是吗?我不知道啊。”他从来没发过烧,所以不能理解,“我只是觉得这么白净的男孩子脏脏的睡觉可能会不习惯,我们班里有一个人就是的,总是不停的洗手,还嚷嚷着说脏。”艾欧里亚兴奋得说个没完,他摸摸加缪的头发,“哥哥,他的头发真的生来就是这个颜色吗?很少见哪!不过要是染的话,估计也染不出这样的效果——哎呀,真软,又滑!哥哥,简直和我们在中国看过的丝绸一样呢,哥哥……”
艾俄罗斯把艾欧里亚搡出房门,指着他的鼻尖命令道:“你,去睡我房间!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就这样加缪认识了艾氏两兄弟,并且机缘巧合的,来到艾欧里亚所在的学校里就读。当他站在讲台前,由老师们介绍给全班学生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美罗,一年以前,他也是这样来到自己所在的班级的,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修长的身躯和阳光般健康闪烁的肌肤,会变颜色的紫罗兰眼睛,形状美好的手指……加缪在大家的目光中走向位于后排的座位,教室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一点声音,直到他坐下来,拿出课本也是。
老师咳嗽了两声继续刚才的话题,加缪的思绪却不知不觉的飘到巴黎,长着么大以来,不知为什么,美罗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觉得真实的人,简直像上天派给他的天使,专门挑了一个时候降临,陪伴着他。可是天使终究是要回到天上去的,他和他的声音,还有笑容,只能是自己回忆中值得珍藏的一部分罢了,因为,那是个他留不住的人。
手中的金笔是他存在过的证明,现在,加缪竟然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上面传来了一年以前的讯息。他紧紧的抓着金色的笔身,回想起那天他留在上面的气味还有温度还有指纹,发现他是自己命中注定难逃的劫数。
“阿卡,你一节课都在发呆,嘻嘻。”
艾欧里亚那个嘻嘻,虽然让加缪摸不清头脑,但还是朝他笑了笑,艾欧里亚的一举一动都让人安心,因为他是绝对做不出什么伤害人的事情来的。
“啊,真漂亮!难怪你一直捏着不放。”
他或许很难明白这支笔的份量吧,加缪将它别进胸前的口袋里,说了一句:“这是一个重要的人留下来的,要是丢了我会死的。”
“霍,有这么严重?”艾欧里亚又用他那独有的“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加缪,“什么人这么重要?”
“他叫美罗,一个一年前认识的朋友。”
“阿卡你很重感情啊,连朋友都这么重视。”
大概对于艾欧里亚来说,只有亲属血缘才是牢不可破的维系吧。
“他不一样,很特别很重要。”
“有……多重要?”
加缪把美罗带他去过的地方告诉艾欧里亚,以及美罗在刚到班上时的发言,他的笑容还有动作,总是那么的别有含义与众不同。艾欧里亚听得傻傻的回不过神来,“是真的?”他很不能理解地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见这个人否则我会发疯的!”
艾欧里亚的这句话忽然令加缪心念一动,他慢慢将视线落到那支金笔上,再看向艾欧里亚:“小艾!”
“什么?”
“我们去巴黎吧,这个星期就去!你跟你哥哥说到我家里去补习,我们偷偷上巴黎!”
艾欧里亚思索着点头:“嗯……好啊,不过阿卡,你可真疯狂,居然想去就去。”
加缪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去巴黎,他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的好,巴黎,那里有他的阳光。
高速新干线列车上,窗外的景物不断的变幻着,快的让人还没有看清楚便一闪而过,不变的只有远方起伏的群山,还有头顶无际的晴空。
“嗯,真好吃,新干线上面的三明治给人感觉不坏,阿卡你也来一个?”
加缪对着艾欧里亚手里的三明治轻轻摇摇头,艾欧里亚一脸难以理解的回过头,为什么,这么好吃,他开始着手解决第三个。
再次站在那幢老房子前,他把手放在外面的栏杆上,天空开始下雪,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多啊。一个人走出来,奇怪的问他要找谁,他没有理会那个人,倒是艾欧里亚很礼貌地打了招呼,说是找一个已经搬走的人,那个人答应着离开了,但是还犹豫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直到艾欧里亚拖走了加缪才放心地进门去。
“阿卡你刚才站在那里干什么啊,那么漂亮的大房子,是有钱人住的呢。”
他以前就住在这里,每天由司机拎着书包,接送他进奔驰,看了一眼车库的方向,加缪回头离开了第四大道,在昏黄的路灯下面,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给他想见的那个人。按照号码来看,美罗给他的应该是私人手机号,那么,他应该可以直接找到他吧。
电话通了,不过接听的是一个女声,“喂,”她娇媚的问道,加缪一愣,但还是继续说话,“美罗在吗,这是他的手机吧?”
“他在浴室呢,今天一天都没有空,你明天再打吧。”
加缪心一凉,那女人叫了一声,手机好像被拿走的样子,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是我。”
熟悉的声音,加缪一下子拿着手机呆在了雪地里,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说话:“你好吗,刚才那个,我还以为打错了呢。”
“是你,”他说,“你在家吗?”
“不,我在巴黎,我外公家门口。”他直觉地将这里称作是外公的家门口,美罗顿了一下,轻声说,“等着我,我马上去。”
电话挂断了,他蹲下来,艾欧里亚有些激动的问,“是在给美罗打电话吗?他是不是马上来?”加缪刚抬头,一辆掉漆的计程车停在他们身边,美罗钻出来,他没有穿大衣,一件白色领口宽大的毛衣,斜搭在肩膀上,里面是紧身的黑色高领无袖丝织背心,下身则是将他修长健美的腿完全衬托出来的紧身黑色长裤。看着他甩上车门跑向这里,加缪连站起来都忘记了。
“出什么事了?”他跪在加缪身边,锁骨隐约可见,喘着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加缪愣愣的说,“你晒黑了。”
“快点去车上,这样子会冻坏的。”美罗托着他站起来,三个人来到方才那辆计程车中,抖落身上的雪花,艾欧里亚一直看着美罗,忽而摇摇头说:“哎,真是的,我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好看?”
“告诉我,怎么忽然来巴黎?”美罗显然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加缪微笑一下,“就是来看看你的。”美罗一愣然后也笑了,把他们带到一所公寓前,里面摇滚乐声震天,好像在开着什么派对,加缪往手里呵着气走进去,里面的彩带和气球充满房间,男女拥抱在一起跳着贴面舞蹈,不时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哇,这里漂亮的人可真多啊。”艾欧里亚穿梭在人群中间,看来看去得出一个结论。美罗拉着加缪离开这些人,走到一个房间里,美罗顺手关上门,站到加缪身边来。
“小艾他……”
“他有我的朋友招待。”美罗打断他,还没等加缪有所反应,他已经被抱在怀里,唇被吞没。加缪心头漫过一阵惊恐,手抓得死死的,僵硬无比地环在美罗的背上。美罗往前走了一步,加缪退的时候被绊了一跤,结果却是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床上。
他可以看见美罗的喉结在一上一下的移动,他瑟缩了一下:“美罗,你干什么……”
“我爱你!”
美罗用肯定的语气,一遍遍的重复道:“我要你!”
接下来,加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句话把他彻底瓦解了,那句话以及他的气味和温度还有指纹,和那支金笔上面留给他的一样深刻。加缪任由他用形状美好的手指解开他衬衫上的扣子,美罗抱住了他的脸颊,亲吻着,同时脱下毛衣和丝织背心,裸露的肩膀线条分外美好,青涩结实的身体反而格外性感。
美罗亲吻着他每一根手指,轻轻咬着他的喉结,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紧张,美罗笑着轻声道:“要不要抱着我?”加缪点点头,犹豫着把两条多余的手臂环绕在他的颈子上。“冷吗?”他又问,加缪摇头,“我也是。”他温柔的说着,“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很温和。”加缪什么也没说,窘迫的闭上眼睛,耳边只感受到他炽热的呼气,只知道自己所触摸的那具年轻男孩的身体,细腻却很有弹性。他不敢睁开眼睛,怕看见让自己失望的情景,因为他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上说过,男人在做爱的时候,眼神是最诚实的,如果他的眼神冰冷,代表他根本只是逢场作戏;如果他眼神炽热,代表他真心想要温柔地对待你。当时看了,也只是当作消遣,何况加缪还是个名门子弟,这种书要是被外公发现了非得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忽然一片火热融入了中心,像抵触到心脏的部位一样,好奇怪。他试探着睁开眼,接触到的是美罗那柔柔的幽怨的眼神,纯净而又充满爱怜,挺直的鼻梁和湛蓝的眼睛,一切都是那么梦幻,他被那种眼神深深的吸进去了,不可自拔,心脏被揪得隐隐发痛,想要移开目光往下看,美罗却把他抱得更加的紧。
“那是我。”
“是你……”
“对,是我。”他又吻了吻那令人爱怜的,白皙的额头。“是你,”加缪重复着这句话,是他,不是Saga也不是别人,是他,加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用力的屏住呼吸,还是忍不住小声的抽泣起来,美罗一下子紧张起来,蓝色的眼中写满了关怀:“痛吗,都是我不好……”
“美罗……”
“嗯!”他用力地、柔和的答应着。
“就永远这样,不要分开了,我不想回去,不想走了……”
“好,我们就这样,永远永远的不分开。”
美罗低下头,深深吻了下去:“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上帝也别想分开我们,相信我。”加缪拼命的点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怀疑,只想沉沦只想驻足只想呆在这里哪怕被人遗忘哪怕就这么死了。

※※※ ※※※ ※※※ ※※※

“阿卡你疯了吗,我们再不走的话会穿梆!”艾欧里亚大叫起来,“最迟今天下午的火车,我们一定要赶上!我这就去买火车票,你等着我。”
“小艾,”加缪朝他的背影喊着,“我不会回去的。”
艾欧里亚猛的转过身来,盯着他们两个,美罗站在加缪身后,若无其事的将手环过加缪的腰际,加缪虽然有点赧然,但是也毫不扭捏的直视着艾欧里亚,艾欧里亚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了,这种事情他没有经历过啊,他不能理解!
“不行啊,阿卡,要是把你弄丢了的话哥哥会怪我的!”
“他没有丢,他只是回到了他应该在的地方!”美罗打断他,“下午的车票,我已经找人替你买过了。”
艾欧里亚整个人都傻掉了,他看看美罗又看看加缪,开始摇头。“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摇着头上了车,在反光镜中看着他们两人忘情的接吻,那是一幅漂亮到极点的画面,艾欧里亚闭上眼睛,也许漂亮的人就是那样的吧,他总算经历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美罗带着加缪去超市,给他买日用品,给他买衣服,还特别到巴黎最大的一家珠宝店,定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戒指,精致典雅,法国狄可路线,戒指内侧刻着他们俩的名字和生日,走出珠宝店美罗就拉着他的手给他戴上,“不许取下来!”他说道。加缪依稀记得一本书上说过,若能够戴上对戒,便可十指紧扣,永不分离。
他们将十指紧紧纠缠,就这么走回家去,走得天都黑了,加缪忽然想起一年多前美罗带他去看的那个湖,晚上的时候尤其美丽。美罗拉着他跳上一辆路过的车,扔给那司机两张大额钞票,飙到湖边,两个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躺在湖边疯狂地纠缠着,星光洒了一身。
“告诉我你有多爱我?”每每经历过一场暴雨般的爱恋,美罗总会这样柔肠百结的问他,加缪会一如既往的回答说,“这世上若是有一百个人爱你,我是其中之一;若是有十个人爱你,我是其中之一;若是没有人爱你,请你拿一束野菊花,到我的坟前去看看我。”
“傻瓜,若是你死掉了,我留在世界上干什么。我们一起被埋在地下,没有人来看也无所谓,只要春风一吹,至少会有青草长出,那就是我们最美丽的花了。”
激动的拥吻,剧烈的喘息,加缪总会想起自己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你是我命中注定,难逃的劫数。
在加缪“失踪”后的第十二天,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玛丽安奴,远远的站在艾欧里亚离去的地方等着他和美罗。一向光鲜的母亲,今天却只穿了一件格子裙和普通的呢外套,手里拿一个黑色的皮包,好像老了十几岁。
察觉到加缪慢下来的脚步,美罗把他带进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的事情,我跟她说。”加缪没有作声,他知道母亲找到这里来一定费了很大的功夫,因为他没有留下地址也没有说去哪里。看着母亲越来越近,加缪想今天是豁出去了。
可是他才刚刚走到面前,玛丽安奴忽然一下子跪了下来,是朝着美罗的,加缪呆住了,忘记去拉,美罗手疾眼快的扶住她,大声问:“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求你把儿子还给我。”玛丽安奴虽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坚持不住的泣不成声。“你父亲已经是一个例子,难道还要我的儿子受害吗?!”
美罗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咬着下唇往后退了两步。加缪赶紧把妈妈扶起来,焦虑的问:“妈妈,这不关美罗的事啊,是我自己……”
“Camus!你知道他是谁吗?”玛丽安奴激动地扭过儿子的手臂,“他是埃德拉·安达里士的儿子,就是那个同性恋市长啊!因为他父亲喜欢男人,他母亲被逼得跳了楼,和埃德拉有过关系的那个男人,不久前也疯了。Camus,他们父子都是不正常的呀,你怎么可以陷进去呢!”
“……”加缪吃惊的看着美罗,美罗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扭过头去,“而且是他的父亲害死了外公的,你忘记了?”玛丽安奴指着眼前的人,“Camus,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喜新厌旧的人,哪天玩腻了,甩人就像甩衣服一样,我只剩下你可以依靠了,Camus!”
美罗没有看加缪,他有点害怕,不,是十分害怕,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不过这也没什么,就让上帝的归于上帝,撒旦的归于撒旦,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天蝎和宝瓶,多么可笑的交集啊。
转身之前,他还想潇洒一些,伸手跟他道别,至少确定,他是不是会忘记这段岁月。可是一回头,美罗差点呆住了,加缪深深向母亲鞠了个躬,摇了摇头,玛丽安奴彻底的绝望了,加缪转身向美罗这个方向走来,他走得很慢很慢,似乎随时都有停下来的可能,但是他始终都没有停止,并且没有回头。
“Camus!”玛丽安奴几乎是撕吼着喊了一声,加缪顿了顿,却还是没有回头。他走到美罗身边,轻轻说,“我们回去吧。”美罗向他伸出手,他也紧紧的握住了,一对对戒,十指紧扣,今生今世都别想分开了。
走出各自家庭的阴影,美罗说这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他们到地下酒吧去开狂欢派对,本来加缪不是很习惯于去那种地方,可是美罗似乎非常喜欢哪里的氛围,他和每一个人都打着招呼,许多涂了劣质香水和明亮眼影的女孩子靠过来,在非常近的距离下加缪才发现她们居然都是男孩子乔扮的。
美罗把他拉到吧台那里,对酒保说:“给他一杯螺旋。”然后他贴着加缪的耳朵说,“亲爱的,在这里等着我。”说完人就飞快的跑掉了。
酒保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很感兴趣的看着加缪,眼光一点也不知道避讳,加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时,男人说话了:“别紧张,我只是觉得很好奇,王子喜欢的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加缪的眼睛看向他,男人笑着解释说:“美罗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大家最感兴趣的赌局就是看谁可以打破跟他上床次数的记录。”他一边说一边指向舞台,“他实在是太迷人,不是吗?”
加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舞台上暗了下来,只有一束灯光打在正中央,那里有一只高脚凳,美罗坐在上面抱着一只电吉他,修长的腿随意的跷了起来,那形状美好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流水一般的歌声倾泻而出,一段清唱。
Hey You , Don’t make it bad ,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 Remember to let him into your heart ,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音乐很简单,只有吉他和鼓点,整个酒吧的人都安静下来,一下一下的随着起伏,跟着唱,让加缪陶醉得都要死去了,台上的那个人,是他的爱人,现在只为他一个人歌唱,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教堂里的阳光那样圣洁,加缪情不自禁的滑下了高脚凳,向着舞台的方向走去。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多么温柔可爱!加缪微笑起来,和周围的人一起忘情的拍着手,看着他们台上的天使。
美罗忽然停下了手上的琴弦,朝加缪伸出手,加缪愣了愣,这时周围的人一起鼓起掌来,加缪有些赧然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美罗一用劲把他拉上台,看着他的眼睛说:“记住我只为你唱这首歌。”
他们扔下台下欢呼声雷动的人群跑到后台,美罗疯狂的吻他,他的吻有太阳的味道,那么强烈炽热,那么不顾一切,加缪也不顾一切的回应着他的热情,一张沙发,便是他们感情的归宿,加缪很满足,他可以忘记外公,忘记黑手党,忘记Saga,还有小艾大艾,还有玛丽安奴,全心全意的想着眼前的爱人,被他席卷吞没。
夜已经很深,可是他们谁也睡不着,美罗驱车带加缪在城里乱晃,问他想去哪里,加缪说,艾菲尔铁塔。他们在夜色中爬上去,美罗说:“阿卡,即使要我现在跳下去,我也愿意。”他一边说一边爬到高高的栏杆上面,俯瞰着整个广场,风把他的头发和宽大的毛衣吹得成了一道显眼的风景,加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充溢着幽怨和不安,美罗看见了,跳下来,搂住他:“我不会跳,我要抱着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们手拉手回到汽车里,加缪忽然看着车窗外沉默,“美罗,”他说,“我们会长久吗?我们会分开吗?”美罗拿起他的手,看着上面的对戒,和自己的扣在一起。
“不会的,除非我们死了,死了仍然葬在一起。”
加缪点点头,可是心里在问着自己,如果,如果有一种情况是连死亡都不能解决的呢?
从超级市场回来,美罗忽然停住脚步,加缪看了看,他们的公寓门口停着一辆显然不属于这个社区居住的人应该拥有的宾士,加缪感觉美罗和他交握的手明显僵硬了些许。那辆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三十多岁,样子有些眼熟,加缪想起来,那是巴黎市长埃德拉!

市长朝他们走了过来,美罗故意把头偏向一边。加缪想起母亲说过,那个同性恋市长把他的妻子逼得跳了楼,看得出他在儿子的心目中,也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样子。
“儿子,好久不见。”埃德拉似乎习惯了美罗的神情,他没有试图去拥抱儿子,只是站在那里温和的说,“零花钱够不够?我给你带来了些。”
“收起你的臭钱。”美罗不冷不热的说。
“那好吧,我给你打到帐户上去。”埃德拉把皮夹放回口袋中,“至少这个礼拜六,爷爷的生日你总要来吧?你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
美罗偏过头,一动不动,埃德拉犹豫着,把一张支票放在他们抱着的购物袋上:“拿着这个给爷爷买点礼物,美罗,就算你不认为我是个称职的父亲,至少爷爷他是爱你的。”
说完,巴黎市的市长慢慢转过身,加缪觉得他的背影充满了无奈。那张支票上的数额是两千法郎,很显然买任何礼物都用不了这么多钱。
美罗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的抽着烟,茶几上摆着那张支票,只不过已经被揉成一团了。加缪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要去吗?”
烟蒂灭了,他回过头来:“我要去,爷爷……是个好人。”
“要我陪你吗?”
美罗愣了一下,摇头:“不要,我自己去。”
也对,这是他们家族里的庆贺嘛。第二天他们去挑选了礼物,加缪帮他把包装好的袋子放进车里去,美罗忽然抓住他的手,慢慢的又放开了,“我会很快回来的,乖乖在家里等我。”加缪站在风中看着他驾车离开,等到午夜都没有动静,如果他要留宿那里,至少该打个电话过来啊,他们明明说好了晚上十点钟的。
可是第二天,他依然没有回来,加缪开始着急,跑到酒吧去打听,他们也说他没有来,加缪失望的想要走时,一个美女与他擦身而过,忽然回过头来:“啊……你是加……”
她跑过来说:“Milo出车祸,恐怕还在医院里,你不知道吗?”
加缪吓得心脏都要停掉,急忙一把抓住她:“他在哪家医院?”
美女指着外面说:“我开车来的,送你去吧。”她上了车后,开始一边抽烟一边说,“那天Milo忽然来找我,说要我帮他忙,陪他去参加他爷爷的生日派对,我当然答应啦。可是那小子只是不停的灌酒,根本就不知道约我跳舞;晚会开始才半个小时就要走,还坚持要自己开车,结果撞上树啦!我还好,只是擦破一点皮,他流了好多血吓死我了,急忙把他送医院又通知他老爸,本来警察还要找麻烦的,结果一看市长来了,马上拍屁股走人!那帮医生也一样,还以为只是一般的酒后驾车,一边急救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不要命,看到市长之后吓得连忙把Milo转到豪华病房,这帮狗杂种!”
美女把他带到巴黎市中心医院就掉转车头:“再见,小可爱,我叫萨玎,有空来酒吧找我玩。”
加缪每走一步都觉得步子被灌了铅,心里乱得不得了,为什么美罗要骗他,带着另外一个女人去,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事,这些念头像水蛭一样紧紧的贴着一个人的皮肤,吮吸里面的精髓,逼得他透不过气来,加缪抓着领口小心翼翼的走到询问台处:“拜托帮我查看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做Milo的病人,昨天晚上入院的。”他想起来那美女说过他被转到豪华病房里,就补充道:“在豪华病区。”
小护士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您是说市长大人的公子吗,他没什么事,所以今天上午他的家人接他回家去了,您是他的朋友吗?”
“谢,谢……”
加缪干涩的说完之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麻木的走在大街上,过马路时也不看左右任凭车子呼啸着从身边穿梭而过,为什么没有车子来把我撞死呢,他问自己,没有力气拿出钥匙开门,就那么坐在公寓的门口,从白天一直坐到晚上,从晚上一直坐到凌晨。
美罗不会回来了,他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在说着。
然后他徒步去那个酒吧,在那里等那个叫做萨玎的美女,等了一天,向她要了去美罗爷爷家的地址之后,他拦下计程车,把地址丢给司机。
美罗,如果你不能回来,没关系我去找你也可以,我要听到你的解释。
美罗的爷爷住在巴黎郊外的一个很大的庄园里,他拥有大约四百多亩的土地,和一幢五百平米的房子,带有温泉和温室。可是美罗并不在爷爷那里,他爷爷还算是个慈祥的老人,他告诉这个孩子说,美罗不肯呆在医院,也不肯去他爸爸家,他们只好把他送到他意大利的母亲那里去。
郊外的计程车比较少,加缪便拿着老人给的地址往回走着,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美罗。他走到火车站,身上带的钱不够买去意大利的票,他就买了去里昂的,打算到了那里找艾俄罗斯想办法。上了火车之后他很困,于是靠着靠背睡着,到了夜里,火车上很冷,他看到有人在卖三明治,忽然想起了艾欧里亚那陶醉的吃相,于是买了一个,咬一口。
不好吃,艾欧里亚真是的,他是不是只要是食物就会觉得好吃啊,加缪想扔掉三明治,可是觉得这样太浪费,于是就把它包好了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寒冷让他再也没有睡意,于是痴痴的看着窗外,外面一片漆黑,窗子上只能看到他自己的脸庞,于是他看着自己的脸,没有精神,憔悴不堪,他捏捏脸试图让它看起来调皮一些,可是失败;他试图笑一下,可是仍然失败了。
敲响艾俄罗斯家门的时候,已经快下午茶的时间。艾欧里亚大概上学去了,艾俄罗斯大概上班去了,一个都不在家。加缪于是坐在台阶上,望着天空等待。
“阿卡?”艾欧里亚彷佛看见了外星球的生物一样吃惊,“你怎么在这里,美罗呢?”
“小艾,你有没有钱,我要去意大利,美罗在他妈妈那里,我要去找他。”
艾欧里亚连忙挥手:“慢,慢一点!怎么回事?我怎么不懂啊?美罗怎么会到他妈妈那里去,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听完事情的整个过程以后他还是一脸惶惑的表情,不过他好歹点了点头说:“我先给哥哥打电话,你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吃东西?”
艾俄罗斯好像是马上赶回来的,一看见加缪就是一声大叫:“我的上帝,My God!艾欧里亚在电话里无论如何讲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是说阿卡出事了阿卡出事了叫我赶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加缪低下头去。
“不行!”听完之后艾俄罗斯果断的回绝,“阿卡,你不可以再去见他了,当初你就不应该和这种家庭的孩子在一起。”
“我只是去见他一面,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加缪呐呐的说,艾俄罗斯还是摇头反对。看着加缪陷入寂静之中,艾俄罗斯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加缪就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居然被他撞上Saga那种角色,也不知道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
艾俄罗斯长长的叹了口气:“算我怕了你了,我和你一起去。”
“哥哥哥哥,我呢?”艾欧里亚兴奋的在一边叫道,艾俄罗斯瞪了他一眼:“你给我上学去,模考再不及格的话毕业旅行取消。”
加缪看着艾俄罗斯:“我们可以马上走吗?”艾俄罗斯无言以对,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少年,使他不停的奔波跋涉。他开始担心如果到了意大利寻求到的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加缪他会不会……
闻名世界的地中海之王意大利,是一个即使只靠沧桑也可以光辉于世人面前的国家,而位于南部的都灵,则是个仅仅靠着一所大学便能吸引无数眼光的城市。“阿卡!”艾俄罗斯端着热咖啡穿过一群在广场上觅食的鸽子跑过来,加缪拿着那张地址站在十字路口左右看着。都是些很古老的建筑,高大雄健,很有哥特式的感觉,天彷佛就在头顶上一样,黑压压的。
他们采取了最为简单的办法,拦计程车,直达目的地。那幢长满了青藤的建筑物,就是他们此次旅行的终点,尖顶,青墙,看上去有很久的历史了。通报的仆人很快就回来,把他们迎接进来,带往二楼。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艾俄罗斯站住了,对加缪做个手势:“我在这里等你,去和他单独说吧。”
加缪点点头扭开门把手进去,关上门。房间里的装饰非常古典,正中是一张白色有帷帐的雕花大床,左边是书架,右边是一张奶白色的沙发,地上铺着德国红堡手织地毯,他想见的人站在窗前,打开了窗户。
为什么不回头呢,是怕面对什么吗?加缪向前走了两步,美罗站在飘动的白窗帘中间,慢慢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身靠在窗台上,手撑着窗棂,他身上还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加缪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很凌乱。
“伤到哪里,让我看看。”
美罗按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放到唇边亲吻。
“为什么骗我说一个人去参加宴会呢?”加缪柔声问,“实际上却和萨玎,你知道我不会在乎你到底做什么,我知道你是只爱我的就行了。”
“可是我在乎,阿卡。”他低声说,“我妈妈……她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头部着地,当时我看着这一切,那些人告诉我,是一个同性恋男人害的她这么做,而那个男人就是我父亲。”
他指着那个窗帘飘动的窗台,加缪看到一颗大大的泪珠滑落那年轻的脸庞,他忽然什么都明白过来,他从心底里憎恨同性恋的父亲,从心底里憎恨同性恋者,可是他偏偏爱上的也是个男孩,和他一样性别的男孩。
“你带萨玎去参加宴会,是想做给你父亲看的,是吗?你想让他知道,你比他干净,比他正常,是吗?”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感觉了……”
美罗的脸变得很苍白,加缪把他扶到床上,美罗看着他的袖口,又亲吻了一下他的手。
“美罗,你还爱我吗?”
加缪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似乎是虚无缥缈,却又满含忧伤的沉甸甸。
“我爱你,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想要你。”他缓缓又落下一个吻,最后一个,然后,加缪听到他的声音和泪水一起落到自己的手背上,“原谅我,我真的爱你,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发疯……”
加缪跪在他的床边,仰着脸看他,微微笑起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泛滥:“你会记得我吧?很多年后,也不会忘记加缪吧?”
美罗捧着他的脸,亲上那片白皙的额头:“我会永远把你当作最好的珍藏。”
加缪站了起来,慢慢松开了他的手,那一刻他想起来自己总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你是我命中注定,难逃的劫数,你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终将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陪伴我度过余生的,只有你的笑容还有温度还有指纹,还有我的泪水……
回程的列车上,加缪一直呆呆的看着窗外,几个小时了,眼神始终飘忽着,面对外面的蓝天群山。艾俄罗斯暗自叹息,自己的猜测恐怕是应验了,他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说什么,都觉得无从开口。他所能做的,就是把加缪带回家去,和艾欧里亚轮流监视着他洗澡,睡觉,吃饭。
第二天加缪抱着自己洗干净的衣服对艾俄罗斯说:“我想回家去了,明天和小艾一起上学,我还有很多笔记没有看。”
艾俄罗斯吃惊得手里的平底锅都砸到了自己的脚背。“那个,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上学不急,我让小艾给你抄笔记。”一边的艾欧里亚惨叫一声:“哥哥!我连自己的笔记还要补呢!”
加缪笑了笑:“没关系,我好了,不会有事的。明天让小艾来接我上学吧?”
艾欧里亚和艾俄罗斯对看了一下,神志清晰没有胡言乱语,表情也非常正常,加缪……他真的没事了吗?两个人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变故,同时傻在那里。
两家住得还算比较近,加缪穿过两条街,踏上自己家门的台阶,从信箱里拿出钥匙开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管家,厨师,妈妈,都不在。一层薄薄的灰尘囤积在家具上,看来他们的离去并不是偶然。
加缪走上楼梯,来到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他的窗帘也是白色的轻纱,站在这里看着外面,确实有一种想要飞翔出去的欲望呢。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小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青草娃娃,虽然这么久忘记给他浇水,娃娃的头顶还是慢慢的长出了青青翠翠的草,那种草的背面是白色的,加缪把他放在眼前端详着,傻娃娃,咧着嘴笑得这么满足,人若是能够这样的话多好。
再见了,GOLDENBOY,黄金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