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帅才非将才,大概就是他们所需要做的是统筹全局的谋划而非真正的在战场上撕搏吧,至少,亚历士是,史昂也是。
这时的史昂正在宫务部的办公楼内,与圣皇宫宫门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够他清楚的听到那场攻守双方都红了眼的战争的撕杀声而又不至威胁到自身的安全,高雅华丽的办公室内只有三人,陪在他身边的除了安兹坦罗外,就是宫务部的首席长官齐耶·塞丽佛准爵。
齐耶·塞丽佛是少数几个从开始就表明了站在史昂与童虎一方的贵族之一,与史昂同期的军校毕业生,也曾参加过三十年前近半程的希德伦保卫战,虽然他的长处在文书方面,但却偏偏能成为史昂为数不多的几名好友之一。与史昂那种似乎能够将三十年岁月完全从身上抹去的奇迹般的俊雅不同,他完全有五十过半的贵族男人应有的一切,沉稳、和蔼、有着被岁月磨蚀过的成熟。
史昂一直在半侧着耳听着外面的混乱声,这时回过头来,向着齐耶·塞丽佛微微一笑:“哎,好象还是很激烈呐,我已经把那三千护兵也投进去一个多小时了,想不到亚历士的实力也很不容小觑嘛!”
齐耶·塞丽佛的表情没有他那么轻松,忧心忡忡的:“没想到他连中禁军中的一部分都收买到手了,再僵持下去,会不会惊动了圣女皇陛下的驾!”
史昂哼了声:“齐耶,如果已经打成了这样,陛下还没被惊动的话,那才让人担心呢……”
“……”齐耶·塞丽佛被他噎得一顿,苦笑,“你怎么还是这么利的口气!”
史昂也笑笑:“不挖苦点的话,我早就在业绩和太平上睡觉了,今天,这里恐怕也就早就是亚历士的天下了。”
齐耶·塞丽佛无言以对,史昂也就扭头去叫安兹坦罗:“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中禁军那边有消息没有?还有索罗侯爵和大神官那,已经半夜了,是好是坏也该有消息过来了吧!”
“下官这就去看。”安兹坦罗啪一个立正,一丝不苟的行礼、转身、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齐耶·塞丽佛叹了口气:“有时还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千里挑一的副官。”
“你也不差啦!”史昂拍拍他的肩,“夫人温柔贤惠的,儿女双全,哪像我,现在还是孤苦伶仃的!”
“亲王殿下和沙加和你的亲生儿子有什么区别……唉,我那个女儿啊……”齐耶·塞丽佛一幅头疼的样子,欲言又止,唉声连天。
两人有些不合时宜的在战场上扯起了家常,不过这似乎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史昂的运筹帷幄谁也猜不透,齐耶·塞丽佛却是确确实实的除提供办公室外再无其他的工作可做了。
但这也只持续了一会,片刻后,回到办公室的安兹坦罗,手中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记事单:“大人,索罗侯爵那里已经控制全局,在场的王议会成员全部拘禁,但优尔斯克菲侯爵下落不明,索罗侯爵对此深表歉意,希望可以亲自前往优尔斯克菲侯爵府,并请大人派官员协助。大神官府混战结束,但因为中禁军部分内部倒戈,隆奈狄斯旗准阵亡,仅九名士兵生还……”
史昂一惊:“大神官怎么样?”
“报告大人,据生还的梅安准骑所说,神官府后墙坍塌,大神官阁下不知所终,但应该没有落入叛军手中。”
“派人全力去找。”
“是。还有,圣都军援军已到,由艾俄洛斯副旗准率领,已经投入战斗,预计一小时后,战斗可以结束,我方胜算百分之七十。”
“喔——”史昂搓揉着下颚,一条条理顺入耳的最新动态,眉一挑,“没有撒加副旗准的消息么?”
“撒加副旗准已经回到圣都军驻兵营安顿骚乱,结束后也会赶过来。”顿了顿,安兹坦罗又加上一句,“这是艾俄洛斯副旗准说的。”
“沙加怎么说?”史昂忽然无头无尾的冒出这么一句。
安兹坦罗一愣:“大人,还没有听到什么有关沙加少爷的事情。”
“……”史昂眼中有不明意义的光芒一闪而过,挥挥手,“没有就算了。啊,齐耶。”
“什么?”一旁静听的齐耶·塞丽佛意外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到正面,看到史昂一脸公事化的表情。
史昂揉着手指,换上“御政官大人“的口气:“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陪索罗侯爵走一趟优尔斯克菲侯爵府吧,如何?”
“是。”更意外的任务,不过齐耶·塞丽佛仍然接下了,不明白用意何在的准备离开,史昂又叫住他,“哎,齐耶,如果侯爵府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只管看就好,不用插手呦!”
“?”
迎上史昂含义不明的微笑,齐耶·塞丽佛放弃深研的一点头:“好的。”
“安兹坦罗,你也去传我的口令,叫艾俄洛斯调一队兵去保护军统长府邸,马上动身,越快越好。”
“是。”
各有任务的两人正要离开,办公室的门这次是被“嘭”的砸开,踉跄进来的士兵狼狈不堪:“大人,报告大人,圣皇宫西门忽然被攻陷,请求急援……”
“什么?”
这是这场政变发生以来史昂第一次的真正变色,“西门攻陷?不是我方占有优势么?斯基拉督统干什么吃的!”
“大人,斯基拉督统的防区在东门。”安兹坦罗适时的开口。
史昂重哼了一声示意听到,一转身又面对那名报信的士兵:“怎么回事?”
“报……报告大人,西门忽然出现新的兵力投入,编制不明,守备军措手不及失了守,正在组织反攻,请大人调派一队援兵。”
“新兵力?”没想到圣都中还有不在自己掌握中的力量,史昂有瞬间的错愕,一股空前的危机感涌上来,将他本来要匆匆出去的步子阻了下来。
齐耶·塞丽佛见他莫名的开始发愣,清咳了一声:“御政官大人,现在敌方的来历不是最重要的,请调援兵吧。”
“喔——”史昂立刻被拉回了神,似乎刚刚的神游只是人们看花了眼,“好,塞丽佛卿,你去找索罗侯爵,安兹坦罗,你和我亲自去西门。”
“好。”
“大人……”
一声是塞丽佛准爵的应答,另一声则是安兹坦罗的犹豫。
史昂站住步子:“安兹坦罗,怎么?”
“大人,以您的身份亲临前线十分危险,大局还要您的指挥,是不是……”
史昂笑笑:“如果亚历士真的肯和我单挑的话,现在早就天下太平了。走吧,我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
一行人离开宫务部的办公楼,塞丽佛准爵向东,另三人则向西,分开大概二十多米的距离后,史昂忽然停步:“安兹坦罗。”
“在。”
“传令调……撒加的准团,清扫圣都内所有有嫌疑的贵族,再叫艾俄洛斯副旗准派一部分兵力前往亲王府,无论如何要保殿下平安。还有,尽所有力量找到大神官阁下的下落,生要见人,死,也要确保玉玺玉印的安全。”
“是。”
时间调回三个小时前,瑚园路大神官府邸。
已经抱定了玉碎心态的阿布罗迪在手指碰触到包裹玉玺玉印的锦缎的同时,身后一尺厚的砖墙毫无预警的坍塌,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砸乱了手脚,其中当然也包括目瞪口呆的阿布罗迪。
没有人能搞清楚是出了什么事,一片滚滚烟尘中,阿布罗迪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抓住,一股大力猛的将他拖向外,迅速得让他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在兵慌马乱中,挟带着身怀国宝的大神官阁下扬长而去。
“什……什么人?”
从遮头盖脸的灰尘中穿出来,阿布罗迪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但回答他的是一个极不耐烦的恶劣口气:“救你的人!”
“喂……咳!咳!咳咳咳!”这算什么答案,阿布罗迪再要问,一片烟灰呛进嘴里,还没吐出的话立刻变成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墙外的街道上也有少数被布置在外围的督检营的士兵,大概是听到这边的异响后围过来的,人数虽然远少于墙内,但也在几十人之上,阿布罗迪拼命用还自由的左手在眼前挥动着,驱赶铺天盖地的灰尘,同时听到拖着自己右手的人不耐烦的一哼声:“麻烦!”
“?我?”
有些错愕的努力睁开眼,只看到黑色的骑官军服和一头明亮的蓝色长发,很不羁的在夜风中晃来晃去,接着,不分先后响起的惨叫几乎近得就在身边,一蓬腥热的液体泼了自己一头一身。
“啊!”
阿布罗迪相信自己的这声惊叫只能用“凄厉”来形容,即使剑术再高明,气度再清华,但大神官毕竟是大神官,从小被众星碰月般的照顾,特被是那个高贵的身份,食不净不食,衣不洁不着,皿不清不触,言不正不行,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了近二十年,没有多少染上一些洁癖才是怪事,更何况是被这么一大蓬还新鲜火烫的人血劈头盖脸洒了一身。
拉着他的人显然也被他的惨叫吓了一跳,紧紧张张的扭头:“怎么了?你受伤了?”
“啊,没……”一张也同样沾染了血迹的脸忽然探倒面前,阿布罗迪已经说不清这是今晚受到的第几次惊吓了,“只是血……泼过来……”
“没受伤你叫鬼什么,还是不是男人!”那个人显然没什么耐心听他解释,马上转身又专注于和眼前的敌人撕杀。
阿布罗迪被他骂得一愣,不觉得对方的不礼貌,却真真切切反省起自己的冒失来了,紧紧闭上了嘴,打定主意下次就算有人头飞到自己身上也不再乱叫,但那个人似乎也小心了一些,尽量不再下“血雨”到自己头上。
向前闯出十几步远,身后落下一片血腥,阿布罗迪很乖巧的闭着嘴,努力忽略自己身上那些腥腥热热的东西,谁想到片刻之后,又被没好气的训了一句:“喂,没死就知一声,别像死人一样!”
“啊?”阿布罗迪好生为难,“那个,喂……”
“我叫加隆!”
“喔,加隆,你不是不叫我说话!”
“不叫你鬼叫,谁不让你说话了!”加隆口气极度恶劣,一挥军刀又砍倒两个偷袭的士兵,心里连咒自己在发什么疯,跑去救这个迟钝的家伙,费时费力还要搭口水,这样想着,下手更加的不留情面,把怨气都发泄在阻路的士兵身上。
阿布罗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每走上十步左右,就用加隆可以听到的声音叫一句:“我没事!”这样一米一米的杀出去,加隆不再怒骂,阿布罗迪也终于有了机会打量这位“救命恩人”。
看不到五官,但听那活力十足的声音就不会把他划入“老”字一族去,阿布罗迪看看他还抓着自己的左手,只凭一只手,一柄军刀,就能轻易突出几十人的全力包围,并且手落处,又快又准,似乎还没有哪个人费过他第二刀的时间,偷偷在心里赞叹,和这样实战经验充足的高手相比,自己那被称为“经明师悉心指点”的剑术也不算什么了,看来插手也是多余,还是乖乖的被他救就好了。
眼前就是巷口,追兵渐渐被甩在后面,加隆忽然叫一声:“抓住!”
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下一刻,阿布罗迪感觉自己的腰被人一把挟住,“呼”的一声,几乎是腾云驾雾般的向前冲去,反射的闭眼,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也不知跑出了多远,自己被“砰”的丢下地,摔得“嗳呦”一声。
“重死了!”加隆很大声的抱怨,看着揉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布罗迪,“喂,你知道哪里有能躲一阵的安全地方么?那些追兵像牛皮糖一样,跟得还真紧。”
“呃……”阿布罗迪被他摔得钝钝的,眼前朦朦胧胧的像有一层红色的玻璃,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本能的给出答案,“枫叶河后面,有一间小玫瑰花圃,现在,好象不会有人……”
话音未落,身体骤失平衡,又被加隆拦腰半挟半抱起来:“好,就去那!”
有了上一刻的经验,这次阿布罗迪明显适应了很多,虽然姿势有些尴尬,但也不能不承认这是唯一能跟上加隆脚程的办法,朦朦胧胧的辨着路,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黑祟祟的影子。
“就是那里,只要再穿过……”
阿布罗迪的话音未落,加隆已经脚下加力,向前面一片青碧色也许是青苔的地面冲了过去。
“小心,那里是……”
一脚踏上,虚飘飘的浑不着力,加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里哪是什么青苔,而是枫叶河上结集的大片的青萍,下面就是清清河水,不深,三个加隆摞起来刚好到底。好在加隆的功夫不错,反射力更是一等一的强,脚下触感不对时,猛的一加劲,竟然从萍叶上冲起直接跳向对岸。
力道、角度、甚至落脚点都目测得分毫不差,可偏偏在人到半空时,迟了一步出声示警的阿布罗迪本能的手上用力抓紧加隆的腰,更偏偏那一抓不偏不倚的抓在了他刚才的混战中左肋上不深但也不浅的一道刀口上,加隆倒吸一口冷气,左手一软,阿布罗迪立刻笔直的、毫无阻碍的、大字形落入了枫叶河中,“噗嗵”一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加隆也因为半空中的意外勉勉强强够到了对岸,脚一落地,立刻回身:“喂,那个大神官……”
回答他的是枫叶河河面上响起的哗哗水声,星光下,一个淡白色的纤长人影姿势极优美的游了过来,双手在水中轻巧的连划几下就到了岸边,伸出水面寻找支撑点,加隆飞快的伸手一把拉住,“哗”的一声,水浪分开处,阿布罗迪灵巧的破水而出,银蓝长发上的水珠借了星月的光芒,一时好不耀眼。
拉了他上来,加隆有些好奇:“你会游泳?”
“会一点。”阿布罗迪揉揉眼睛上的水花,哇,能看清了,脸上的血污被水冲掉,再次能清楚视物的感觉真好。
“唔,游得不错,像……一条鱼……”加隆挠挠头发。
阿布罗迪回他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
两人都没什么话可说的在河边站了半晌,加隆先找到了话题:“那个……你说的花圃呢?”
深一脚浅一脚在软软的河滩上跋涉了两百米左右,一片玫瑰花海出现在眼前,火红的玫瑰即使是在夜晚,也有着似乎就要燃烧起来的绚烂,浓郁的花香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将两人没顶。
摸进花圃找到一个露天的席棚,加隆“嗳呦”一声就瘫在那唯一的一张木板凉床上:“累死我了,混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阿布罗迪坐在床的另一边,好奇的上下打量他:“加隆,呃……勋骑?你是中禁军的人么?”
加隆瞟了眼自己那招牌一样的皇冠肩章,不情不愿的点头:“是啦!”
“呃……”阿布罗迪没有听出他口气里的忿忿,送上一个很完美的微笑:“加隆勋骑,谢谢你这次的援手,不然玉玺玉印一旦落到叛军手中,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玉玺玉印?”加隆不着头脑,“什么玉玺玉印?”
阿布罗迪一愣:“你不是中禁军中调派来的守卫队成员么?督察官亚历士意图谋反,进攻大神官府的目的就是抢夺国宝啊。”
“守卫队?”加隆更加茫然,“这一旬我在的师团轮休啊,我在放假。”
两人面面相觑,回应他们的只有花丛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经过好一番努力,两个人终于理清了一部分事实,轮休的加隆虽然在耳濡目染中早就对亚历士叛乱的动机耳闻能详,但一直没有接触到什么实质的信息,旬假开始后,躲在家中大睡了两天错过了紧急集合的通知令,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本来是专程赶去索罗侯爵府为丹兰庆祝生日,但还没走到街口就被以“戒严”的名义堵了回来,无聊之中四处乱逛,在发觉到街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的时候,恰巧来到大神官府附近。之后,就是听到混战声,从一名落单督检营士兵口中挖出叛乱的消息后,跑到后院墙出其不意的掀倒砖墙,救出阿布罗迪了。
错愕的听完加隆的经历,阿布罗迪一时很难在自己所知的词汇中找出合适的来奉送给他,只好先讲起大神官府中发生的一切。话音落时,只见加隆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拳头攥得咯咯做响,阿布罗迪吓了一跳:“加隆勋骑,你怎么了……”
“拜蓝那个混蛋!”
加隆猛跳起身:“我去宰了他,那个卑鄙小人,无耻下流,竟然……竟然……”后面的话有些说不下去。虽然他与隆奈狄斯的交情不是很深,但彼此间的印象一直不错,现在忽然听到被内贼所害的噩耗,三分悲伤外,是七分的愤怒,只觉得火向上冲,恨不得立时立刻就把那两面三刀的小人五马分尸。
阿布罗迪半分迟疑都没有的冲过去拽住他:“等等,你去也没用!圣都这么大,你去哪找他,如果叛军胜了,连你的立锥之地都没有,如果御政官与军统长阁下胜了,拜蓝那个凶手就一定逃不掉……”
“他竟然对自己人下手……”加隆甩开他,气冲冲的将军刀插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