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两个人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刚刚过了圣诞节。
早已是冬天。
没有雪。
空气是生硬的冷。
日历薄的不能再薄,很快就要撕去最后几天。
卡妙坐在办公桌前,匆匆的赶着稿子。
习惯性的下笔如飞,字迹连贯的潦草着。直到被打断。
黑色的墨迹突然消失,雪白的稿纸上空留下一串没有颜色的痕迹。
流畅的思路被乍然遏止,卡妙一楞。随后意识到,笔没水了。
惯用的黑色水笔。
极细。
不知名的牌子。却出奇的好用。
每每放纵眼神跟随着笔尖在白纸上舞蹈。
那线条比他的文字还要行云流水。并且干净。
只有黑色与白色的干净。
无奈的拔出笔心丢进垃圾桶,卡妙伸手去摸新的。
桌子角落的那个笔筒,里面总是满满的插着替换。
抽出一支,却没有立刻换上。
这才惊觉,什么时候,曾经的“满满”,只剩下了寥寥数根。
窗外,光秃秃的枝桠似乎跟当时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又是一年。
一年前的今天,自己在做什么?
不记得了。
也许跟现在一样,在玩命的写稿吧。
用手中的笔,去演绎一段段爱情。换取读者的眼泪和钞票。
偶尔写一点自己相信的东西,放出去等待着被大家贴上‘败笔’的标签。
这时候,那个人总是在一旁嗤笑着:“你真是个疯子,明知道没人看还要丢出去给人看。”
听到这话,自己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好象是微笑着,不发一言。
认识那个人,完全是因为一场恶作剧。
两年前。
还在大学里享受最后一年混吃等死的堕落生活。
几乎没有功课。
毕业后的一切也都已经安排妥当。
生活失去了内容。
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无事可干的老鼠也会找块木头磨磨牙的。
更何况是两个大活人。
没错,是两个。卡妙和加隆。上下铺的好友。就是俗称臭味相投的那一种。
事实证明了“穷则生变”这句话绝对是有道理的。
穷极无聊的卡妙在加隆的怂恿下注册了一个女性的ID,开始在网上扮演另外一种性别。
没什么恶意,纯粹是好玩而已。
卡妙的网名叫妙妙。
这是加隆的主意。尽管卡妙本人因为这个名字狂吐了三天。
男生装女生其实并不困难。也许还更简单。
因为只要想想自己爱听什么话,然后再说出来就好了。
所以‘妙妙’小姐在各个社区都很受欢迎。尽管坐在电脑屏幕前的,千真万确是两个笑的打滚的大男人。
直到米罗出现。
米罗的网名很俗,叫地痞流氓疯子。
卡妙开始的时候真没有在意这个名字。看起来跟那些面色苍白手无缚鸡之力却自诩堕落颓废在网络上把MM的无聊青年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久他就发现他错了。
米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完全是由于他个人的习惯。
看到天真的孩子,他会说,你真地痞。
看到聪明的孩子,他会说,你真流氓。
看到任性的孩子,他会说,你是个疯子。
没错,对于在网络上遇到的一切朋友,他都称呼他们为孩子。
鉴于这个可笑的习惯,卡妙以乖巧可人的小妹妹形象接近了米罗。
米罗说话不脏,但是很缺德。
经常在大家严肃讨论话题之际冒出一两句非常找打的的评论然后被众人围殴。
卡妙喜欢这种调调。
本质上,他也是个热爱讽刺的人。
只不过,他在心里嘲笑世界,而米罗则公开嘲笑自己。
他们聊的不多。但还算投机。
有一天,连上线,卡妙收到了要求视频对话的请求。
妙妙:我很丑。
地痞流氓疯子:只是让你看看我,怎么,不想看?
卡妙想想了,点了接受。
屏幕上的图象有点模糊,但是可以看出来是个很英俊的青年。蜜色的面庞,紫罗兰色的眼睛跟他的话语一样闪动着嘲弄的笑意。
看着小小对话框中微笑着的唇瓣,卡妙突然有种狠狠吻上去的冲动。
他被自己吓到了:难道装女人久了,心也变成了女人。居然会对男人有反应?
于是他迅速关掉了QQ。
从此妙妙消失了。
本来,网络上的身份想消失真的很容易。
只消抹掉一个ID,这个人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很快卡妙要毕业了。忙着办理各种手续,也就丢开了网络。
地痞流氓疯子似乎成为了历史。
本来,再过些日子,等卡妙投身于每日忙碌却无聊的工作,将最后一点热情消耗殆尽的时候,这个名字大概就会变成一页永远不会再翻开的历史。
很不幸,偏偏在毕业PARTY的现场,当卡妙吃饱喝足百无聊赖的等着主持人宣布结束的时候。
眼前闪过一个蓝色的身影。
是他!
卡妙第一个反应是逃。
他已经转身抬脚准备开跑,却又停下。
不对,他并不认识我。
于是回身,微笑,握手,自我介绍。
跟两个陌生人见面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卡妙知道,他的目光已经不可避免的被米罗吸引。因为做了坏事过后的心虚,更因为那个男人微微上翘的嘴角。
卡妙没爱过男人。
但是这次,他是真爱上了。
毕业之后,卡妙没有去做那份早已安排妥当的工作。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
他做了自由撰稿人。开始在白天神游,而把黑夜,交给那些跳动的文字。
那也许是卡妙20多年生命里最疯狂的决定之一。
但是卡妙坚持认为,更疯狂的是他和米罗的第一次。
在卡妙的小屋里。
工作后暂时租住的地方。
陈设简单,房间里带着出租房屋共有的潮湿的水泥气味。
那时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
是的,朋友,至少卡妙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直到他象一头小野兽一样将米罗扑倒在床上,他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疯了。
疯到对一个男人,有着如此罪恶的冲动。
米罗没有反抗。
只是在微暗的光线中淡淡的笑着,唇角勾起的弧度让卡妙只想狠狠的噬咬撕烂这个男人。
他的确这么做了。
那具温暖柔韧的身躯,指腹划过光洁皮肤透过来的热力。以及高潮时身下男人忘情的嚎叫。卡妙发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直到今天他仿佛还能感觉到,耳边那火热低沉的喘息。
米罗不住在卡妙这里。
卡妙是个喜欢私人空间的人。
米罗也是。
定期的约会,偶尔拥抱。
生活的美好似乎在那段时间定格。
尽管卡妙清楚,任何一段感情,开始过后就会有结束。
那种美好感觉,是被无意义的争吵驱散,还是慢慢消失在奔流的时光里,其实并没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已经到了幸福的顶点。
初识时,可以期待牵手。
知道了手掌相合的温度,可以期待拥吻。
接吻之后,应该是期待做爱吧。
可是,当彼此的身体和个性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卡妙努力的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米罗不再坐在自己身边,笑着看自己编织一个个痴男怨女八卦到极点的悲欢离合。
什么时候开始,米罗不再用自己小小的任性,教自己习惯,让眼神随着黑色的笔尖舞蹈。
什么时候开始,米罗不再透着满是水雾的玻璃窗看窗外,幽幽的问问卡妙:你看那雪是不是很冷的样子,冷得不愿意做一点点停留,漫天飞舞着寻找它的温暖?
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冬天的不再下雪。
也许是它知道,即使它再寒冷,也不会有谁再来融化它一次。
最后的一次。帮自己插满那个笔筒。就没再见过米罗。
那个总是笑着嘲弄自己的男人。
卡妙也变了不少。
变的严肃,正经。
仍然写着有人看或者没人看的故事。
一天又一天。
转眼又是一年。
又到了这个冬天。
仍然没有下雪。
卡妙突然想:米罗现在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冲动冲进脑海。他想找米罗,他想见米罗,这一秒他几乎肯定他一定还爱着米罗。
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陌生人。
“您说米罗先生吗?他出国了,三天前走的。”
热情刹那间冷却。
“他有留下联系地址,请问您需要吗?”那边的声音异常礼貌。
“。。。不用了。。。谢谢。”
原来,半个月前我正在发烧的日子,你可能正在预定着离开的机票。
原来,一周前我跟朋友狂欢的时候,你可能正在收拾留在这个城市的一切。
原来,三天前我正在工作的时候,你可能匆匆忙忙的走上飞机,去向了另一个国度。
原来,现在我正在思念你的时候,你可能在做你自己的事情,完全忘记了,有我的这个世界。
怪你吗?还是怪我?
谁都不怪。
即使再见了面又如何?
是觉得尴尬?还是破镜重圆?
然后呢?历史重演?
这世上,本没有天长地久。
更何况,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
年轻时可以通过身体的交流来维持温度。那么,当我们渐渐发福成为普通的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呢?
我们还能不能,彼此温暖?
丢掉用完的笔心。
换上新的。
这几支用完了,可以再去买同样的牌子。也可以考虑改用电脑来写字。
一个人的冬天,想怎么样都可以。
反正,我自己,已经写下了爱情的句点。
反正,光阴的地铁,会带我去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