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颜色
小木屋里透出昏暗的灯光，门虚掩着。通过门缝正好看到一个小老头和三个男孩围在果边，他们合实双手正虔诚地导告：“主啊，感谢您赐于我们这顿丰盛的晚餐。…………”
“好了，孩子们开动吧！”小老头发话了，双手撑了撑桌面，好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点。他看起来很老了，因心脏不好常年潮红的脸看起来和酒精过敏一样，幸好他那对小眼睛里透出的光是慈祥的，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是个好爷爷。
“是的，爷爷。您也开动吧！”说话的是最小的男孩，只有六七岁光景。小家伙有一头水兰色的卷发，不安份地贴在两颊，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显得更可爱了。“撒加哥哥，卡妙哥哥也开动吧！”
“嗯！”年纪最长的男孩伸出左手宠溺地抚了抚小男孩的头，笑着说：“阿布乖！”然后端起碗将一勺汤兜进小男孩的碗里，“来，尝尝看，今天老板心情好，将摊里剩下的小牛排全给了我，我去了牛肉，把骨煮进汤里，会很鲜吧！好喝么？来，爷爷阿卡也试试吧！”
小老头微笑地看着一切，接过撒加递过来的那碗汤，闻了闻，又把嘴凑到碗边，伸出舌尖舔了舔，笑容更浓了。
“嗯，撒加哥哥的手艺真好！”
“是么？那再多吃点！”撒加温和地说，然后又把一碗盛好的汤送到那个一直沉默的男孩手里。“来，阿卡，试看看吧，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哥！”男孩接过撒加手里的碗，腾出一只手来在桌上轻轻地摸了一阵子，摸到放在前面的汤勺，缓缓地送了一口汤到嘴里。
“怎么样？”
“味道真的很好呀，呵，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就好了。”又送了一口到嘴里。他有一头漂亮的石青色长发，服贴地垂在他的肩上背上，只是这么一衬就更显出他的脸色苍白了。还有，很遗憾的是卡妙有先天性的高度近视，基本上除了在阳光很充足的正午外，他几乎等于一个瞎子，也可能正是如此，他父母把他抛弃了。
“你们都喜欢就好了。那多吃点。”撒加做的每一件事就是为了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能高兴和满意，只要看到他们微笑就足够了。特别是卡妙，撒加从心底里认为他很可怜。
卡妙他，是一个幸福的人，他一直这么认为，因为虽然他过得很穷，但他有三个亲人；虽然他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却能更清楚地感受得到来自亲人的关心和爱护。他常和人说起自己有一个慈祥的爷爷，会保护他的大哥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字里行间都充满着自豪和幸福。
卡妙和爷爷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因为撒加不会允许他和体弱的爷爷干活，每天他能做的就是陪着爷爷，听爷爷念书，等撒加回来。再或者陪着爷爷和阿布到村头的大树下去晒晒太阳。
至于撒加，他白天在集市打工，傍晚回来料理家务，再接一些活来做，比如木工之类的。所以每当撒加对卡妙说：“阿卡，我去院子里干活，你看着爷爷和阿布。”时，他总是会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朝着撒加出去的方向看，他很想帮上撒加，虽然目前他什么也干不了。
阿布粘在卡妙的身边，用稚嫩的声音念起儿歌来。卡妙揽过阿布，抱他坐在自己的膝头，用下巴抵着阿布的头顶，仍望向撒加的方向。阿布伸出手抚着卡妙挂在胸前的长发，渐渐地发出均匀的呼吸，梦中噫语，但卡妙听不清，就这么坐着。
……
灯光晃了晃，里屋有童虎的鼾声。阿布小小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微微地打着哆嗦。卡妙搂了搂阿布，轻轻地解开阿布捏着自己头发的手，让它们圈着自己的脖子，缓缓起身，细语：“阿布乖，我们到床上去睡!”右手小心地托着阿布，让他的小屁股坐在自己的前臂上，进里屋去了。
卡妙为阿布盖上被子，抚了抚他的头发，又在他的小脸上印上一吻，出了屋子。
夜晚的风还是很凉的，摸到的篱芭上已经起了薄霜，卡妙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顺着撒加钜木头的声音走过去。
“哥!”
“卡妙!”撒加停下手头的工作，意外地转回头来，“怎么还不去睡，爷爷和阿布呢？”
“他们都睡了。”卡妙伸手递出一杯水，撒加赶紧接过。“我睡不着呐。”
“怎么了？”撒加喝了一口水，盖好杯盖，把水杯搁在地上。
“哥，对不起。”
“过来，看来我很久没有和我的小男孩谈心了，有什么问题么？”撒加搂过卡妙，掺他一起走到一处干净地儿，坐下，“和哥讲讲，你这么听话，怎么对不起哥了。”
卡妙用双肘撑着大腿，双手托腮，“哥，送我去学木匠好么？”
“为什么？你想帮我对么，卡妙!”
“是的，哥!我想，从懂事开始一直想，我都十六了，可现在只是个废人!”卡妙低身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哥，可以么？!”突然卡妙转向撒加。
“呵呵。”撒加用力搂了搂卡妙的肩，继而把手肘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抚摸卡妙的头发。“阿卡，哥知道你想帮哥，可现在哥能应付得了呀，嘿，你看哥是很喜欢干这份工的。你知道你在家也让我少操很多心呐，爷爷身体不好，阿布还小都要人照料。”
“……”
“事实上，只要你们过得开心，哥哥就很开心了。”撒加凑过身子，吻着卡妙的头发。“别担心，小男孩！”又起身，准备再回到工作中去。
“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么？”
“……”
“我的意思是，你照顾爷爷、我和阿布，不会感觉没有自己的生活么？”
“嗯？不会呀，怎么突然这么问？”
“撒加哥哥这么好，一定会有很多人都很喜欢你吧！”
撒加不得不放弃再去工作的念头，又坐回到卡妙的身边。“阿卡，你相信么，我喜欢上一个男孩，他和你差不多年纪，有一头漂亮的紫色长发，笑起来温温润润的。”
卡妙沉默。
“他是老板的儿子，和你一样很听话。平时，他会很照顾我们，我们家常会吃到的新鲜菜也都是他向老板娘要来给我们的。事实上，我们都该感激他。哦，感谢上帝让我遇见他。”
“他知道么？”
“……我不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不想让他有困挠。”撒加揉了揉眼睛，“如果他能接受，那老板和老板娘也会干挠的，当然这本就是个如果！”
“哥哥，我能去集市帮你么？”
“也许，我们该有钱，卡妙。那样我就能送你和阿布去念书。”撒加紧紧地握住卡妙的手。“呵呵，也只是也许。”后面那句话，也被夜色给吞没了。
“撒加，我想工作。”
“好吧！考虑一下。”
“……”
“哥！”
“好吧，一周和我去集市一天如何？”
“学木匠！”
“不行，卡妙，你怎么不听话，别倔了，你眼睛不好，不行的。”
“我行。”卡妙扑在撒加的肩上，“听着，撒加，我行！行的。”
“……”
……
卡妙静静地坐在学校花园的长椅子上，广播里一直在播着：“请点到名的同学跟着老师到学校门口去，你们的家人已经到了。希望你们有一个快乐的暑假。”
“尼克卡卡夫，多米拉怀特，约瑟芬白安芬，……”
……喧闹声渐渐小下来，“哦，米诺斯、安蒂、兰斯，你们的家人来了，快和我走吧。”
“哦好吧，卡妙，再见。”
“再见！”卡妙。
“阿卡，再见！”
“再见！”卡妙。
“阿卡哥哥，再见！”
“安蒂，祝快乐。”卡妙握了握安蒂的手。
“哦，好了，卡妙，你在这儿坐一下，你哥哥很快就会来接你的吧！”老师说，然后拉上和卡妙一起坐在椅子上的三个孩子走了。
“呼！终于都走了，卡妙。”老师走过来，“现在只剩你一个了，我想你哥哥很快就会来的了，嗯？！”
卡妙拧着双手，“嗯！”
“怎么样？暑假有什么打算么？”
“想学木匠。”
“木匠？”
“是的，一直想学。”
“你是个好小伙子。”老师捏捏卡妙的脸，“这儿有台收音机，你留着听吧，我想你哥哥在路上了。”
“谢谢。”
“Spend all your time waiting
for that second chance
for a break that would make it okay
there's always one reason
to feel not good enough
and it's hard at the end of the day
I need some distraction
oh beautiful release
memory seeps from my veins
let me be empty
and weightless and maybe
I'll find some peace tonight……”
“唧唧唧唧~~~”
“in the arms of an angel
fly away from here
from this dark cold hotel room
and the endlessness that you fear
you are pulled from the wreckage
of your silent reverie
you're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there……”
“呼~~”
“so tired of the straight line
and everywhere you turn
there's vultures and thieves at your back
and the storm keeps on twisting
you keep on building the lie
that you make up for all that you lack
it don't make no difference
escaping one last time
it's easier to believe in this sweet madness oh
this glorious sadness that brings me to my knees……”
“沙沙~~沙沙~~~”
卡妙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初夏的太阳透过头顶上的枝叶照在卡妙的身上，卡妙努力地睁大双眼，笑笑，又合上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撒加站在校长室的门口，“请问，……”
“哦，你找卡妙是么？他在花园里等你很久了，撒加先生。”老师正在低头写东西，把眼睛往上抬了抬。
“我想，这个暑假能不能把卡妙留在学校呢？”
“撒加先生，哦这当然不行，暑假要放将进三个月，学校里都不会有人在，你要卡妙一个人呆在学校里？”
“我只是……”
“卡妙的年纪是不小了，但是他行动不便，我们也只是教他学一些知识，而不是生活的技能，并且他现在……”老师起身一摊手，“学的只是小学生的课文，恕我直言。这是学校，而不是盲人福利中心。您，撒加先生是他的监护人是这样吧，所以在监护人尚在人间或者有能力工作去养活人时，他必须待在他监护人那里，由监护人抚养。”
撒加茫然地看着老师……
伴着歌声周围还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小鸟的鸣叫，或者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的发夹，卡妙把自己的长发缚在脑后，摸进树丛。
“喵~~”
“滚开，畜牲！”卡妙拾起石子，向猫叫的方向扔去。
“喵。”一声之后，又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远去。
蹲下身子，伸出手在地上摸着向前。小石子，“A，B，1，C，W，6……”卡妙微笑着，拣起被自己触到的一块柔软，轻轻地，捧在手心，把脸贴上去。“小家伙，你拿小嘴戳我？!”卡妙嘀咕着，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放进自己校服上衣口袋。倾听片刻向有小鸟叫声的树摸过去。
“in the arms of an angel
fly away from here
from this dark cold hotel room
and the endlessness that you fear
you are pulled from the wreckage
if your silent reverie
you're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there
you're in the arms of the angel
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here……”
撒加站在长椅的边上看着卡妙，卡妙的脸因为活动变得微红，额上细细地冒着汗珠，但卡妙在笑，透过阳光，变得这么晶莹。
“卡妙！”
“哥？你来啦？！”卡妙欣喜地向撒加出声的地方伸出手。
“嗯，让你久等了。”把卡妙拥进怀里，撒加吻着他的长发，安慰似地轻拍着卡妙的背。“来吧，我的小男孩，让我们回家。”拎起卡妙简单的行李。
“嘿，卡妙你在干什么？”撒加喊道，带着浓浓的睡意，“把手伸进来！”
“我在感觉风。”
“小男孩，你捉不到他。”
“撒加，我不是小男孩。”卡妙回过头，认真地说：“它是什么颜色的？！”
“透明，没有颜色。也许，是蓝色或者红色。你想呢？”
“那是什么？”指着公路的那边。
“哦，行了，阿卡，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撒加不由分说把卡妙拉到怀里，然后关上了车窗。“那是树。”
“过去呢？”卡妙。
“是森林。”
“再过去呢？”
“还是。”
“撒加，暑假我去学木匠吧。”
“不行。”
“说好的。”
“……”撒加合上了眼。“睡一会儿吧小男孩。”
集市不同于学校，在撒加说来那是一个热闹却鱼龙混杂的地方。卡妙曾在撒加的带领下来过几次，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那回也是他极力要求。紧紧地拉着撒加的手，卡妙一言不发，有些慌张地张大着眼睛，偶尔会把头转来转去的，好象在寻找着什么。
撒加不理会卡妙，一手拉着卡妙，一手提着物品急急地向前走。在百货商店的门口停下，那是因为看到除窗里挂着一块很漂亮的围巾，是由奶黄色的粗毛线织成的，撒加的嘴角微微地上扬了。
卡妙跟着撒加停下，感觉到撒加被自己拉着的手的无名指莫名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又温柔地握了握自己的。抬起头，茫然地望向撒加。
再次停下时，撒加将卡妙安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凭感觉那是一家木工店，因为那里的着木头特有的芬芳，卡妙确定。
“哦，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说。“我们已经等你好久了。”
“对不起，最近铺子里特别忙，我白天几乎没有时间偷跑出来。”那是撒加，语气中带着抱歉。
“呵呵，是嘛。最近店里的生意也不好，真是愁死了。不景气呐。”
“是，是，是嘛？！”
“嗯，”男人说，“那东西带来了么？拿出来看看。”
“好！”听到撒加拉开包的拉链。“给。”
“这是什么？”
“是我雕的，怎么？！”
“还行，”男人的话听起来比较犹豫，“这样吧，先给你一部分的钱，这东西，要先放在这儿卖卖看。你看……”
“行，您说好就好了。”卡妙几乎是看到撒加那张有些失神的眼睛。失神？不知道是什么具体的样子，只不过，和他生活在一起这么久，卡妙一直都知道撒加作为大哥背负的常人难以忍受的辛苦。
一会儿，“卡妙，来，和老板道谢，我们要走了。”撒加拉起卡妙的手。
“是的，谢谢老板，我们走了。”卡妙顺从地起身。
又闻到了成群的树木的香气，感觉到少许水珠儿细细地附在自己的睫毛上，卡妙笑了。“哥，爷爷和阿布都还好吧！”
“好！”
“哥~~”
“怎么？”
“没什么。”
“来，上马。我们要走半小时的山路，那样就到家了。他们都在等你。”撒加说话不带有任何的语气，不由卡妙分说就驼起卡妙一把把他放上了马背，“坐稳了。”
卡妙默默地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马儿在撒加的牵引下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卡妙坐在马背上紧紧地握着缰绳，时不时地用食指和姆指拧着它。撒加在生气，卡妙想，但为什么，他不知道。以前撒加总会很急切地想要见到他，上回放春假时就只有一天光景他都会一早等在卡妙的学校门口，一见卡妙便前前后后地将卡妙看了遍，直到确定卡妙完好无损才紧紧地扣他到胸前，那时撒加的心会跳得很快，卡妙听得到。上次，撒加在路上总是拉着卡妙的手不放，总能听到他主动找话问卡妙，关于什么生活关于什么学习关于什么心德感受。上次撒加小心地掺着卡妙走，并且温和地让他搭着自己的肩慢慢地攀上马背。
风轻轻地吹过，凉凉的，这是卡妙很喜欢的感觉。“我们已经到了村里。”撒加从进山开始就一直在沉默，现在淡淡地说。“马上就可以见到阿布。”
现在的撒加还是很温柔，但沉默让卡妙不适应，他一直喜欢的是那个会主动地抚着他头发给他讲故事说心事的大哥。因为他的影响，卡妙也能这样对阿布，宠溺着那个小弟。听见撒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卡妙尴尬地别转头。
太阳开得很好，印象中那是一片花的海洋，在卡妙视力还没差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时候，偶尔也会跑出来透气，那时撒加会拉着卡妙手向前奔去。然后，两人躺在花海中聊天。那时，撒加说：“阿卡，再过几年我们就会是三个人。”卡妙翻过身向着撒加，“不，是四个人，还有爷爷。”撒加捏着卡妙的鼻子，微笑：“对了，小男孩，还有爷爷。”虽然只是一个白乎乎的影子，但那还是很美。卡妙知道撒加的头发和眼睛都是蓝色的，老师说大海是蓝色的，也许那就是大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