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天国

双层公车经过热闹的商业街，宁静的居民区；经过开满花的公园，柳成荫的河堤……每天在城市间穿行——重复着一成不变的路程却装载着喜怒哀乐不同的心情。

他喜欢坐在下层；他习惯选择上层。
他喜欢在下层抬头仰望高大的梧桐、明蓝色的天空；他却喜欢在上层任自己的视线在路边精致小店与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游离。

有一天，一家装潢公司的员工运送一面巨大的镜子，双层公车与它擦肩而过——
于是，他看见向下看的他；他看见向上看的他。
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他说他喜欢他那双梦幻一般的祖母绿的眼睛，紫色缎子一样的发丝，纯洁无垢，还有他偎在他身旁小猫一样的柔顺妩媚；他说他喜欢他大海一样的深邃眸子，还有他坚实可靠的温暖臂膀。
爱情，就像刚刚晒过的羽被，柔柔松松的有太阳的香味。


“Saga……刚刚快餐店那个欧吉桑吃我豆腐！”
“Mu乖，不皱眉头了，小脸都挤皱了。辞了那个打工吧！不然……我带那个老色狼去ＫＴＶ！”
“去ＫＴＶ干嘛？”
“就是Ｋ他一顿，再踢他一脚，最后摆一个‘Ｖ’的手势啊！”

“Mu，做饭给我吃。”
“大白天的少做梦，会提前得老年痴呆的。”
“Mu，我家今天吃醋，请问借点螃蟹可以吗？”
“免谈。”
“既然这样……那我只好吃你喽！”

“Saga，知道吗？我出生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好大好大的雨……那样的热闹，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为我欢庆！如果……我走的那一天，天空也下起那样的大雨，呵呵～那我就可以说：天空因为我的诞生喜极而泣，因为我的逝去悲哀至极。”
“Mu，你真应该去做诗人。但是，宝贝，若那意思反过来理解呢？”戏谑的微笑。
“哼！那天空一定是坏坏的你的眼睛！”

他带他去看海，他带他去捣蛋，他带他去做一切看起来疯狂却又那么快乐的事情。
他喜欢他笑的样子，那样肆无忌惮的，笑着的样子，平日里温文的一面被丢到九霄云外。
属于他们的，点点滴滴……

记忆里，那个夏天异常的闷热。
有一种不高不矮的树，先开花后长叶子的树，花已经谢了，长满了绿叶，那绿，绿得刺眼。
蝉鸣就像准点播放的新闻，到了每年的这个季节，就会出来搅得人心烦意乱。
为什么美丽宜人的春天就不能多停留在人间一刻呢？走得那么匆忙，只留下温柔的春风，却被夏日的骄阳烤得炽热……
“Mu，我爱你。”
“可是，Saga……可是……我不能……”
小鹿一样的清澈大眼睛在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失去光彩，粉色的如玉双颊一寸一寸被苍白取代，怀中的身体一天一天消瘦下去，笑容，怎么找，到找不到了……
他开始剧烈地头痛，镇痛片已经起不了作用，他却依然要他抱他，每天的，他企图让自己迷失在汹涌的情欲中忘记痛苦——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人影晃动，消毒水和药片的味道……他躺在那里无声地哭泣，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自己病了，很重很重的病。他不应该乞求那本不属于他的幸福……
一双温暖的大手包住他的手：“Mu，不哭。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生守在一起……”他试图吻掉他的泪，却惹来更多的抽泣。
可是，我们的确幸福了啊！无法改变不能改变！他说，语气那么那么坚定。
手，紧紧相握着。
他们约定，无论怎样，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医生走过来，说了些什么，摇摇头走开了。
“Saga，什么事？”
“不，没什么。Mu，我的Mu，没事了，我们回家吧。”他抱起他。他却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无所谓……只要在一起就好。他像只小猫，轻轻柔柔偎在他饿胸口。

他说他会陪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笑了，说：“陪我去坐公车吧。”
于是他们去了，去坐在那辆让他们相逢的双层公车上，在他喜欢的上层。一站一站坐下去，看窗外的风景。
风，吹进车窗，他的紫色缎子一样的发飞扬起来，气色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好。
身边的他给他讲沿途的风景和这座城市的历史。梧桐的翠绿的叶子偶尔钻进车窗，带来清脆的蝉鸣。公车驰过繁华的街市，他会为他下车去买一根清爽的棒冰；公车驰过河堤，他会为他折一枝蓬勃的柳叶；公车驰过开满话的公园，他会陪他看那一个个小小的孩子，摔倒、爬起来，再咯咯笑着扑进妈妈怀里……
城市里，每天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双层公车依然穿城而行。

“下雨了，Saga。”
他一惊，“你醒着？”
“嗯。Saga，看，下雨了。”他靠着他的肩膀淡淡地说。
“下雨了，天就会变凉快了。”他也淡淡地回应，“累么？再睡一会吧，到站了我会叫你的。”
“嗯……Saga？”
“什么？”他在为他披上他的薄外衣。
“我爱你。”小鹿般的祖母绿的大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
“我也爱你，Mu。”他俯下头，轻啄他柔嫩的唇。
他在这吻中安静地沉入梦境。
夏天，无法被安排的雨，随时准备来袭……

“Mu，我的Mu，到站了……”
他抱着他，伫立在倾盆大雨里。他在他怀里，身上依旧是那件薄外衣。

医院，忙碌的人群，消毒水和药片的味道……
他把这一切扔在身后，独自一人离去。
说好了的，无论怎样——即使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