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绝望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所爱的人逝去更感到绝望,而这样的悲剧却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不断上演着。在这个故事里,无论主角的命运如何,还有更多的人陷入了这场灾难中。当事过境迁,人们会指着那片宁静的土地告诉你,那里曾经腥风血雨,却留下了爱情。
——题记

加隆翻了个身,把头狠狠埋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拿枕头连同被子一起盖到耳朵上。床发过咯吱咯吱的响动,努力表达着它的主人的恼火情绪。
终于加隆还是受不了窗外的争吵声,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他那一头足够引以为傲的蓝色长发,此时正像块撕成一条条的破布随意搭在他脑袋上,加上一脸深恶痛绝的表情,完全媲美终身监禁的囚犯。
“撒——加!快点去把那两只打架的狗杀掉!难得的休息天,一大清早就鬼叫还让人睡觉吗?”加隆扯着被子坐在床上大声吼,即然瞌睡虫被硬生生赶走了,只好把气撒在他唯一的双胞胎哥哥撒加身上。
被吆喝了一嗓子的撒加正在厨房里洗着早餐盘子,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过了十点半,如果这样也能算一大清早,那他撒加早上七点起来,岂不是算得上凌晨?
撒加摇摇头,冲着卧室提高了点声调,“行了行了,你快起来吧!”
“去把那两只狗杀掉啦!”加隆仍然不解气地吼着,一边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
“加隆,把邻居称为狗,不太合适……”撒加在围裙上擦着手,晃到卧室门口。
“我管他的!国会选举都没这么大排场!吵得人心烦!”加隆一边在床边找着拖鞋一边瞟了撒加一眼,然后突然暴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你又穿这条可笑的围裙了,哈哈哈哈!好像家庭主妇啊!哈哈哈哈!”加隆笑得极度过瘾,赤着脚冲上去拍拍撒加的肩,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客厅去吃撒加为他留着的早餐。
撒加被笑得一点脾气都没有,无奈地看着的确有点可笑的围裙,再扯扯里面的高级衬衫,嘴里嘀咕着“要不是心疼你送我的这件衬衫,你以为我想围这种东西吗?”
当然这句话加隆没听见,他正专心一致对付着眼前的食物,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塞了一嘴东西就开口说话,“对了撒加,你去劝劝那两条打架的狗吧,他们要再这么不停地打下去,哪天磕了门牙说话漏风就不好了。”
“他们没有打架,我看也没吵得很大声,还有,不要把刻薄话当幽默用。”撒加第一百次无力地教育着弟弟,不过想想也许真该看一下隔壁的情况,于是扯掉围裙往外面走。
看着撒加出了门,加隆继续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汤,不屑地评价着他的邻居,“整天吵来吵去,在一起那么不爽,干嘛不快点分手算了!婆婆妈妈!明明是两个男人,偏偏比女人还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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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看着卡妙甩门而去,明明很想挽留,却一时间什么话都卡在了嘴边。争吵在他们之间似乎成了习惯,也许这样的习惯超越了彼此需要的程度。只是,习惯无论好坏,想要下决心改变都是不容易的。
米罗一拳砸在窗子的护栏上,由于刚才的激动浑身还在微微颤抖。他靠在墙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想通这次争吵是谁的错,然后再想办法找到卡妙把他带回来。谁还能否认这就是一种习惯性的游戏呢,一切从吵架的开端到收场的程序他和他的情人都很了解,就是这样无聊的事他们却一直不断重复着。
也许就是这种无聊的事才构成了他们无聊的人生吧,米罗想着,从胸腔吐出一口闷气。
“米罗,又和卡妙吵架了吗?我们在隔壁都能听到了。”撒加兀自拉开米罗家门前的篱笆走近他的窗前。
“唔……”米罗看到有人进来,立刻换了个好看点的姿势靠在窗台上,有点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这次又为了什么事?”撒加停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回答,为了避免他的尴尬他又说,“别再用这种方式迫害你们自己了。”
等撒加离开后,米罗又在窗前停了半晌,望着外面白花花的毫无新意的街道,然后回到卧室挑了件心爱的外套穿上。他必须去把卡妙找回来。
人类是有感情的生物,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有人虐妻,而妻子却最终没有将丈夫告上法庭。这种在旁人眼里愚昧至极的行为,却始终没有绝迹过。米罗离不开卡妙,正像卡妙并非真正出走一样。二十年的相处,除了爱情之外,他们还积累了更多无法割舍的东西。
五岁那一年,过于顽皮的米罗转学到了他生命中第十三所幼儿园。他的父母本来绝望地认为在他上学以前,还要转上十几次幼儿园才肯罢休。然而没想到那一所就是他的终点了,只因为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美丽的“女孩”,卡妙。
小米罗很喜欢卡妙,虽然卡妙很羞怯,面对这个新转来的伙伴很不愿意主动开口,但在米罗小小的心目中这才是好女孩应有的淑女气质。从此他特别照顾卡妙,无论是为他抢玩具,或午餐时占座位,或者放学回家的保安工作,米罗都做到百分之一百小男子汉的风范。久而久之卡妙很自然地被感动了,在一群幼儿园小鬼的哄笑推挤中,在黑板上恶作剧的“米罗爱卡妙”的催化下,他们的手牢牢地牵在了一起。
这样阴差阳错的恋爱了以后,不知哪一天米罗才搞清楚恋爱对象的最根本问题——性别,米罗所作出的反应先是错愕,然后暴笑。
他后来常半带自嘲地说,“卡妙啊卡妙,你下辈子不要再长得那么漂亮来误导纯情少年了。”
因为米罗爱着卡妙,而不是爱着“女性”,因此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一笑了之。只是在之后的相处中,米罗不再为他抢玩具,而是两人一起联手抢别人的,他也不再做卡妙回家路上的保镖,而是一放学两人就往野地里冲,往树上爬,往海里蹦。
米罗想着想着,心情不自觉地好了一点,刚才争吵的内容已经被习惯性地忽略了。他加快了脚步熟门熟路地往卡妙会去的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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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又是老样子吧?”等撒加回来,加隆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哎,应该没什么事。”撒加把顺道买回来的一袋水果放进水池里。
“没事才怪,你别看米罗那种人一脸冷静的样子,那家伙和你是同道中人,死要面子撑着,其实心里一定快被憋死了。”
“他和卡妙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没有别人劝导,这样生活在一起不容易。”
“戚!我们不也好好活着吗?我看他们九成是不适合在一起,还不如分了算了,免得一星期有五天都吵我睡觉。”加隆夺过一只洗干净的梨很解气地大咬一口。
“全错!”撒加突然拿湿漉漉的手一挥,淋了加隆一身,“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早就该暴打你一顿一解积郁了二十八年的心头之恨。”
加隆叼着梨突然被淋得一阵呆愣,然后大呼小叫地往门外奔去,“好!你恨我,你恨了你可爱的弟弟二十八年,我走了,我走就是了!在晚上六点准时开饭之前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门砰地一声隔开了两个人,撒加笑着继续洗着水果,而站在门外的加隆,前一刻还一脸嚣张的脸却瞬间被浅浅的失落代替了。一直以来,单纯的加隆都在隐隐约约地想着,如果他们没有这层无法磨灭的兄弟关系,也许撒加不会那样照顾他,也许他们的相处就像米罗和卡妙——用争吵后的理智维系两个人共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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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再怎么冲动,卡妙除了用甩门的力道来体现以外,之后去的地方都尽量保证在米罗能找到的范围内。这理由和米罗的一样,谁让人类就是愚蠢的感情生物,为了晚睡的理由争吵而分手,他知道这绝对不值得。卡妙疾走了两个街区,把所有精力都花在了速度上,等精疲力竭后就不会那么生气了。这种时候他会想想,如果任性的那个是米罗,要卡妙低声下气去把他找回来,那就难堪了。
这说明米罗是个理想的男人,虽然从表面上来看,卡妙那种冷静谦逊的气质很占便宜,但他知道很多方面米罗更加成熟。而自己除了脸长得很理智以外,内心已经被米罗宠坏了。
卡妙捡了块大石头坐上去,望着海面上几只白色的鸟儿。现在他只期待着米罗快点找到自己,难得的休息天他们应该可以做很多事情。
远处有女人嚎哭的声音,卡妙百般聊赖地远望着,他基本上猜到是怎么回事,那是最近两个星期来他所看到的第三场悲剧了。而疾病夺走生命这种无可避免的事情,除了亲人的眼泪,旁人的叹息,人们只有用无能来形容自己。
“卡妙……”米罗气喘嘘嘘地站在他身后,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调整呼吸。
“干嘛跑得那么急。”卡妙有点想笑,但还是尽量忍着,让语气听起来僵硬一点。
“我是在想难得的休息天,我们还能做很多事情。”
卡妙终于笑了起来,淡淡的笑容正是米罗最爱的那种。
“不管怎么样,在家里还拼命工作而且加班到三点太说不过去了,你要是不改我以后还是会生气。”米罗不依不饶地说,用手撩着粘在额前的头发。
“我又不是老头,偶尔晚睡死不了人的。”
“你从小就像女孩子一样弱,多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吗?”
“只有你才把我当女的,我哪里弱了,变态!”
眼看着两人又绕回了争吵的起点,嘴里还在不受控制地一句接一句,但心里都急着想终止第二场战争。
远处的哭声变本加厉地汹涌起来,两人本能地回头冲着远处根本听不到的哭声来源大叫,“男人吵架!女人闭嘴!再哭!再哭就扁到你不哭!”
下午回到家里,吵架的事已经被抛远了。米罗歪斜地躺到双人沙发上,以每秒换六个台的速度切换着电视画面。卡妙从刚进门就发现院子里的杂草长高了一点,于是架着梯子爬到阁楼上手忙脚乱地翻找除草工具。
“别忙啦,等会儿我来找。”米罗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懒懒地阻止他。
“等你决心去除草,杂草长得都快比你高了。”卡妙继续埋头在阁楼里,等他找到了除草工具,打算让米罗一起去院子时,发现他已经心安理得地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电视新闻还在播报着有关什么不知名新病种的消息,卡妙只好小心地从他手里抽出摇控器关了电视,一个人提着工具去除草。他知道自己晚上加班,米罗从来都睡不好,非要眼睁睁地等着卡妙做完一切关上电脑爬到床上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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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我饿!吃的呢?”加隆大刺刺地踢开门冲进厨房,却发现撒加不在。找了另外几间房,最后才在冰箱上看到了字条。
加隆,医院急CALL,我得赶回去。如果6点见不到我就自己去找吃的,如果24小时后还见不到我就帮我报警,因为你长得过帅的哥哥很有可能被人绑架了。
“神经病老哥!”加隆把纸条捏成团扔在地上拼命踩,“我快饿死了笨蛋!你跑去医院救人,怎么不先救救我啊。”
但是话音才刚落,撒加就从外面开门进来了。
“哎?看来不用报警了。”加隆摸着空荡荡地肚子说,“这么快就解决了吗?那么简单居然还把你叫回去,难道那儿除了你就没有一个正式的医生了啊?”
“因为是最近多发的那个特殊病例,现在正是研究期,所以有疑似的病人就叫我回去看看。”撒加显得有些累,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
“结果呢?”加隆接过撒加的外套扔到床上,顺便帮他倒了杯水。
“结果和估计的一样,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只好先隔离了再说。到目前为止确症的七个病例都逃不过一死……任何抗生素都起不了作用。”撒加一口气喝了水,闭着眼睛倒在沙发里。
“这是传染病吧?”
“嗯。”撒加有些烦恼地闷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加隆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憋了半天才问了一句,“叫外卖好吗?”
“好。”
虽然大家都不谈论有关疾病的事,但无可避免的,新闻、报纸渐渐出现了有关不知名病种的报道。人类惧怕很多东西,以致命的为最。而这古怪的突如其来的病在别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却迅速夺走了七条人命。
当然七条人命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例如像撒加那样直接接管这些病人的医务人员,或者像加隆这样得到内部消息的人。一般人只是在电视机前指指点点,评论一下这种不可思议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病,过后也就忘了。他们绝不会去想有朝一日这种厄运是否降临到自己周围,这种假设就好像火星会撞上地球一样只能被形容成杞人忧天。
然而加隆觉得他已经身处这厄运之中了,他一向讨厌自己唯一的亲人去做医生这种脏兮兮的工作,并且是在让人作呕的传染病科。印象中他曾去过一次撒加工作的地方,他只觉得那儿的空气中充斥着可怕的恶魔,吓得他连呼吸都时有时无。虽然之后撒加笑他像小孩一样怕死,但加隆坚持认为多珍惜一下自己的生命没什么不对,自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去医院。
偏偏现在又冒出来一种让人摸不着边际的传染病,加隆逼着撒加多多少少描述了一些情况。他知道就算提醒撒加小心一点也于事无补,但加隆真的有些不安,他讨厌医院,讨厌疾病,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自愿把一辈子都送到医院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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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个被关入隔离区的病人是个还未成年的男孩,当疫检部门的人把他抬上车时,他听到他那没读过几年书的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声。其实当时他还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生病却要被关起来,为什么他的母亲要像生离死别般失声痛哭。而被折磨了三天,男孩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他无力地躺在床上感受着走近自己的死神。
撒加和其他几位医生穿上隔离服,戴上面罩和小型制氧机。他们走进一扇门,等门关闭后,从顶部的几个喷头射下消毒药水淋遍全身,然后另一扇门自动开启,那才是他们要去的隔离区。
男孩看到那几个穿得像太空员的医生进来,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乱喊乱叫了,他的所有力气都耗尽在对抗疼痛上。他只能用他那双失去神彩的眼睛死死盯着撒加,脸涨得通红,全身却出不了一滴汗,体温监控显示为40.5摄氏度。
“先生,”可怜的男孩勉强开口,“我会死吗?”
撒加什么也回答不了,他用戴着隔离手套的右手拍了拍男孩滚烫的额头,虽然撒加知道这没有温度的僵硬的安抚不能给男孩带去任何,但那已经是此时的撒加唯一能做的了。
男孩最终没有逃脱那样的命运,他在闭上双眼前想到了他短暂的人生,他美丽的妈妈,敬爱的老师,还有曾经构想了多遍的未来。
第八个病人的死亡终于引起了医生们真正的注意。历史教会了他们谨慎,没有比一场无法阻止的瘟疫更威胁一个城市的了。在收视率超过33%的地方新闻上,政府和医院第一次正式报道了有关新疫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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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有没有搞错。”米罗把餐叉衔在嘴里,拿起手边的摇控器转到别的电视台。
“别换!卡通有什么好看的!赶快换回去,我还没看完。”卡妙用餐刀直指米罗的脸。
“那种新闻有什么好看的,只会让人听了心神不宁,难道这种时代还真的担心瘟神从天而降?”米罗完全不受威胁,直愣愣地盯着电视。
“生病还分时代的吗?哪个时代缺少过流行病了?快换回去,新闻还没播完呢。”
米罗觉得有点无力,他知道如果再坚持几句免不了又是一场争吵。这种习惯性的趋势他已经害怕了,虽然用妥协这个词很窝囊,但米罗还是交出了摇控器。
“我到加隆那儿去借电视看。”米罗闷闷地说,看卡妙没什么反应,无趣地出了门。
加隆看着像闹剧一样的新闻节目,大腹便便的政府官员竭力说明问题还并不严重,而秃子医生拼命强调这种无法确诊的疾病非常危险。两人无视于主持人尴尬的脸,暗地里推委着责任。加隆又从齿缝里挤出很有个性的一声“戚”,然后关了电视。自从第八个病人被送进撒加的医院后,第九第十个不幸者很快出现了,撒加变得忙碌起来,常常留下加隆一个人看家。
听到敲门声,加隆以为撒加总算回来了,一脸兴奋地打开门却发现是苦着脸的米罗。
“又吵架了?”加隆一闪身把米罗让进门里。
“还没。”
“聪明了啊,没吵之前就先溜出来了。”加隆拿了两罐啤酒,一罐扔给米罗。
“谁说我是溜出来的,家里电视坏了,借你的电视看两眼而已。”米罗信口开河地说着一把打开电视机,准确地找到仍在放卡通的那个台,又别扭地换掉。他突然想到自己喜欢看卡通这个无耻的事实只有卡妙知道,而且他也只愿意让卡妙知道。看来卡通还是看不成,两人又陷入暗暗的郁闷中。
“你这破电视不好看,不看了。”
“这句话去跟撒加说,我也很想买台新的回来。”
“对了,撒加呢?”米罗这才发现晚上八点了撒加却不在家。
“在医院加班呢。”加隆无聊地撇撇嘴。
两个人在不开灯的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其实却各自想着心事。时间慢吞吞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米罗终于决定回去了。加隆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把米罗送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说了他一直憋着的想法。
“我可不像撒加那样鸡婆,我只是为了休息天早上别再被折磨所以跟你随便说说。再深厚的感情,就算你们在一起十多年,也经不起这样吵的。在感情还没有变淡之前要么想办法抓住,要么理智点放手。要是闹到最后彼此怨恨,那就真的侮辱了这段感情了。”
米罗很难得听到加隆认真的口气,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曾仔细想过,但是感情变淡就是走到尽头的标志,米罗绝不会同意这种说法。要是他真能从加隆说的两种方法中下个决定,那倒好了。
“加隆,有时我真羡慕你和撒加的关系。”米罗真诚地回答他,借着门外的路灯他看到加隆一脸不解的神色,米罗笑了笑“只有血缘关系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即使吵架、出走,最后还是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你们有着永远无法离弃对方的资本,我真的很羡慕。”
米罗走向他和卡妙的家,加隆还站在门外看着,那个和自己有点相似的蓝蓝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无奈和迷惑。他们的生活失去了一些激情,过于长久的相处带走了这一点,因此也没有什么能证明他们是否还深爱对方。
加隆为自己有一个优秀的哥哥而骄傲,别说是米罗,他连自己都羡慕自己能有这样一个亲人。别人还需要用DNA来证明身份,而他们连这一点都不需要。正因为他们流着相同的血,撒加的疼爱变得理所当然,无论加隆怎么闹腾,做哥哥的自然会保护他,为他处理一切。他们也会争吵,但却不存在吵完就分手的惶恐。亲人,这层绝不会改变的关系让加隆永远拥有了撒加,而他的心底却还是克制不住莫明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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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在门口站了半天,踌躇着不知什么时候进去好。最后他觉得连进家门都这么犹豫实在太可悲了,于是深吸几口气开了门。卡妙已经换了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虽然电视还开着,可他却明显没有在看。听到米罗进门的声音,他并没有回头,什么招呼都没打依然这么坐着。米罗灰心地走进厨房找吃的,发现卡妙煮了一壶咖啡。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找了些饼干猛灌起来。等吃得差不多了,才发现微波炉里有卡妙为他留的菜。米罗顿时猛咳起来,恨不得把卡在喉咙里的饼干都吐掉再去吃那盘菜。等米罗在那儿折腾了半天,这场冷战终于就这么结束了。
撒加拖着一天的劳累和压力回到家里,却发现加隆一个人靠着大门站着,脸上还留着很傻的表情。这种不多见的场景惹得撒加想笑,他只觉得能回来真的很好。
“喂,好弟弟,家里的沙发被人偷了?”撒加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医院里怎么样?”加隆拍掉他的手,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数量又增加了,到今天被确症隔离的已经有14个了。”提到这件事撒加不禁又凝重起来。
“问题很糟吗?”
“放心吧,不会再蔓延的。只是目前仍然找不到对诊方法,而且任何资料都没有这种病症的记录。”
加隆没有再问下去,看着撒加烦闷的样子他比谁都心疼,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任何关心的话都显得很肉麻。他不像撒加那样整天可以把“亲爱的弟弟”挂在嘴边,他帮撒加放了洗澡水,拿了套睡衣挂在架子上,然后不声不响地钻进被子里。
但是过了40多分钟浴室里还是没有动静,加隆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起来冲过去一看,发现撒加果然在浴缸里睡着了。撒加似乎很喜欢泡在水里的惬意感,所以躺在池子里睡着的事早就不是一两次了。加隆连连摇着头,费力地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披上浴袍。
撒加的脸颊有一些湿润,发丝一缕缕贴在他的脸上,缠绕着脖子和宽阔的胸膛。借着浴室昏黄的灯光,他看着撒加酣睡的脸,忍不住紧紧拥在怀里。如果加隆说他爱撒加,一定谁都不会怀疑他的真诚程度,但是也一定谁都不会怀疑这种爱的性质。
但是加隆偏偏爱撒加,深深的爱,超越了所谓的兄弟。压抑的苦涩让他难堪,但他更不愿看到撒加失望和错愕的表情,他知道人们都在羡慕着自己有一个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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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病还是在人们的无视中扩大了一些,城里又有人被带走,像囚犯一样被无情地扔进隔离区。亲人们哭天抢地、胆战心惊,只有他们知道这场瘟疫的可怕力量。而绝大多数的人过着一如平常的生活,仿佛死亡是绝不可能轻易降临的。
“你们怎么看?”撒加做完了自己的解释,他面对眼前几位同行,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的确,从发病体征来看不像过去发生的任何瘟疫,16个病例都出现供血紊乱和高热不退的奇怪症状,而且无一例外在发病72小时左右出现疱疹和黑斑。”
“然后便是死亡……”小小的会议厅里一片寂静。
“最长的都没有捱过五天,新研究了三型血清都起不了作用。”
院方如实地向市政府报告了情况,大腹便便的市长却完全没心情听院长讲完。当他讲到死亡数已超过16人时,市长终于忍不住粗鲁地打断了他,“总之,不要再让疫情蔓延,在人民恐慌之前阻止它!”
在他们谈话的短短半小时内,城市的另一角又有两个病人在哭嚎和挽留中被送往了隔离医院。市长的讲话很矛盾,令医生们很为难。他既不允许在宣传方面对疫病做过多报道,又要让病情不再蔓延。人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引起过重视,又过了几天,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20人。
然而虽然新闻报道轻描淡写,但人们还是注意到有关疫病的话题多了起来。他们并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死于这场灾难,因为政府没有公布这个数字。报道上只是一遍遍重复疫病不会蔓延,但依然有不幸的人存在。一切可以如常,但请注意个人卫生等。
每次看到这里,米罗还是忍不住要换台,而两个人又总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再吵一架。米罗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卡妙变得越来越冲动和古怪,甚至有时候他有种错觉,卡妙好像故意想找些刺和他大吵一架。每天早上他总是磨蹭到很迟才肯出门,非逼到米罗忍不住提着闹钟向他大吼,他才一脸无精打采地夹起授课讲义往外走。
卡妙教书的中学离家不远,每天步行20分钟就到了。他很爱他的工作,也爱他所教的孩子们,而现在一切却不知不觉得改变了。他的班级笼罩在阴影中,那个空着的的座位无时无刻提醒着他和他的学生们,死亡威胁了这个城市,威胁到了他们的眼前。孩子们不断地向卡妙问这问那,在他们眼里老师就像神一样无所不能,他们把恐惧的心情发泄到卡妙的身上,无止境地要求从卡妙嘴里得到让人安心的承诺,而他们都忽略了卡妙也不过是这团迷雾中的受害者。他和所有人一样感到遗憾,像所有人一样摸不着头脑,像所有人一样担心着不敢提出来的可能性。
卡妙把这样的情绪带回家里,当着米罗的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害怕疾病这种可怜的想法只有小孩子才会有,卡妙羞于倾诉,只好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别的事情上,例如不断争吵不明就里的米罗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只能感到愈加严重的裂痕。
“我终于开始不了解他了,也许卡妙在我不自觉的时候渐渐变成了全新的一个人,为了迎接全新的生活。”这是加隆从米罗口中听到过的最绝望的话。其实从米罗来加隆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就有点明白了,任何路都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虽然加隆无数次对撒加说,他们的吵闹邻居应该早点分手。但当米罗真正提到这种想法时,加隆自认最后的一点点善良在流泪。
“米罗,其实你一点都不必羡慕我。”加隆把脸扭到米罗看不到的方向,“你和卡妙恋爱了那么久,无论甜蜜的或愤怒的经历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世人宣告。琐碎的分歧几乎蒙蔽了最简单的一点幸福,你们彼此信赖,彼此承认对对方的感情,难道这还不够吗?”
加隆顿了一顿,回头看了看米罗不太明白的表情,叹了口气继续低喃,“如果你羡慕我和撒加那种无法动摇的血缘,我又何尝不羡慕你们彼此相爱的勇气呢。”
米罗似懂非懂地听了一部分,带着他的半罐啤酒离开了加隆的屋子。他把加隆说了一整晚的话归纳为:相爱并不容易,正因为爱情比血缘亲情薄弱千百倍,所以两个人能相互扶持着走过漫长的道路才显得更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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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后,市长看着报告上的数据终于开始颤抖。他不敢相信一场小小的插曲居然无声无息的闹大了。他慌忙得叫秘书拟了报告递到上级加以请示,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抹着冷汗。当州长直接向全市下达了封城的命令时,人们才突然清醒了过来。
灾难终于降临到了每个人周围,不满的人们涌上街头议论纷纷,他们站到市政府门前索要解释,而得到的是更为骇人的消息。在他们不知情的三个星期里,已经有100人死于瘟疫。瘟神像突然从阴暗中显形的怪物,一下子毁灭了人们对生的自信。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真正在思考着如果突然死亡会怎么办,而这一刻,所有人都把自己的命运假想到最坏程度,有人祈祷、有人咒骂,而更多的人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坏运气。
加隆工作的外企公司被迫停止运行了,突然空闲的他变得无所事事,而大多数人仍然和他一样认为瘟疫不过是耸人听闻罢了。他们乐得自在地聚集到酒吧里谈笑风生,只是很多话题都和疫情搭了点边。加隆唯一担心的是撒加,他总算找到了最有力的证据证明撒加当初选择从医是多大的错误。
加隆醉醺醺地回到家,发现撒加已经回来了。还没等他跨进大门口就被撒加劈头盖脑地一顿臭骂,“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家,现在已经两点多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加隆醉眼惺忪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撒加,不屑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晚归让人很着急了吗?你还不是整天整夜泡在医院里,你不想想我会更担心吗?你不想想我有多害怕突然来个电话说你被隔离了!你不想想我每晚做着恶梦吓醒过来却发现你还没到家有多慌张,我难道可以冲到医院里去破口大骂,质问你干嘛不打个电话回家?”
撒加突然意识到加隆毕竟也是脆弱的,无论他表面装得多不在乎,他从没怀疑过加隆对自己有多关心。他缓了缓语气柔声解释,“那到底是工作啊……”
多日的委屈和担忧突然倾泄而出,加上酒精的作用使加隆更加激动起来。他歪斜地从沙发上又站起来正对着撒加,尽量睁开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撒加,我讨厌你做医生,我一直都讨厌!你像圣人一样给每一个不认识的人治病,却唯独治不了和你朝夕相对的我。撒加!我病得很严重,一直周旋在痛苦里,你为什么偏偏就看不见?”
“什么?你病了?”撒加担心地把他拉到灯光下面仔细地检查起来。加隆无奈地苦笑着,他如此崇拜的哥哥,一向智慧超群的哥哥,面对他加隆却像吃错了药一样迟钝无比。他突然抓住撒加在自己身上摸索的手腕,另一手抵住撒加的后脑深深地吻上了他双唇。刺鼻的酒气呛得撒加一阵晕眩,他木然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在无法抗拒的一瞬间任由加隆肆意索取着情人般的吻。
“明白了吗?这就是我的病,它在我身上嚣张地蔓延着,因为得不到你的治疗,所以一点点折磨我。你不是对病毒很有研究吗?那你该可以用公式准确推算出我的痛苦了?”加隆又稀里糊涂地大声说了些话,完全不容撒加有反应过来的余地,然后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撒加的心仍在狂跳着,他努力克制自己汹涌的情绪,帮加隆脱掉鞋子和外套。他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加隆,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唇边留下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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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跑了一整天的新闻,大多是关于疫情的事。在采访时他被疾控站的人严格地包装成了一只粽子。虽然他嘴里报道说现在处于一段非常时期,但心里还是觉得这一身太空装实在可笑。
回到家里,卡妙已经做好了晚餐在等他,由于学校停止上课,他和加隆一样成了城里的一类闲人。餐桌上米罗涛涛不绝地讲起了采访的事,而关于这方面的趣事在卡妙听来却难以忍受。
“究竟有什么可笑的?!”卡妙终于忍无可忍地扔下餐具,他低着头站起来,不忍看到米罗错愕的表情,只好坐到电视机前的沙发里将脸埋进手掌。
米罗一边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着晚餐,一边回想着哪件事哪句话激怒了卡妙。而得到的唯一答案仍像从前一样,卡妙的改变只因为米罗开始不适合他了。他无声地收拾掉盘子,在厨房里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不断思忖着怎样才算尽头、尽头、尽头。做好了一切,米罗也消磨了不少时间和脑细胞,他挫败地蹲到卡妙面前轻轻地叫他。卡妙却无动于衷。
“卡妙,我们是不是该正视一些事情。”米罗艰难地开口,而卡妙仍然将脸埋在手掌里不肯抬头。
长时间的静默,米罗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快被绷断了,“卡妙!你看着我!难道你连看着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你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出来!”米罗用气拉开卡妙的手让他可以看着自己,这才发现卡妙的眼睛红红的,像是用力忍耐着哭的冲动。
“你怎么了?”米罗一下子慌了神,印象中卡妙已经有五年没有哭过了,无论吵架或者冷战,比今晚激烈好几倍的情况下都不至于让男人轻易眼红,“对不起对不起,不管什么理由,我一定有错,我认错,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可以心平气和,把它成熟地解决掉。”米罗温柔地连哄带骗,反而更刺激了卡妙的脆弱神经,他忍不住勾住米罗的脖子小声呜咽起来。
米罗跪在沙发前任由卡妙搂着自己,却心神不宁地猜想着他们的关系。
“米罗,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卡妙放下了所有死撑的面子,决心把多日来的压抑告诉他唯一的依靠。
“冰河死了,米罗,他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你知道的。在我们去了海边的第二天,校方告诉我他被隔离了,而没过多久他就成了第八个疫病的牺牲品。我很害怕,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泰然自若,我明明看到魔鬼就在眼前,它杀死了我的学生,它在笑人们的无能为力。它已经杀了全城一百多个人,它还在不断杀人,城市被封闭了,我们成了一群困兽。那些还在寻欢作乐的人不过是在逃避,为什么就不承认呢?就算是对那些无辜的人表示一点遗憾也好,为什么要装得若无其事?”
卡妙越说越激动,浑身都在颤抖着。他把下巴搁在米罗的肩上,紧紧地拥抱着他。那样的温度两人都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米罗终于发现自己的多心才是真正的愚蠢。
“傻瓜,为什么一直压抑着不告诉我呢?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冰河的死真的很遗憾,不可否认,瘟疫真的来了,为什么你一直不告诉我你在担心这个?”米罗既心疼又高兴地拍着卡妙的背,“放心吧,你不会死的,因为你有我,放心吧,卡妙,一切都过去了。”
那一晚,米罗倾尽一切温情疼爱卡妙,他们有很久没有如此契合的感觉了。虽然瘟疫远没有到尽头,但他们之间的隔阂却真的过去了。推心置腹的剖白后,两人明白了生存在世真正可贵的地方,他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因为在这座处处隐藏着死亡讯号的城市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珍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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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留在医院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一方面因为病患急骤增加,但也不能排除另一方面,他多多少少在避着加隆。他只能不断催眠自己那只是一场梦,尤其在越来越混乱的局面下,面对几百个垂死的人向自己哀号,撒加变得无力招架。他申请加入隔离区的工作组,宁愿一天二十四小时和疫病关在一起,这样反而让他冷静,除了工作不用再理会别的。
这一天全城可以统计的医院收治的疫病人数已经达到了758人,隔离病再也不能满足这种状况,他们把普通病房简单处理了一下,一个八人病房再加入三倍的病床然后把疫病患者像尸体一样堆放在那里。几百个例子已经告诉他们,如果出现高烧、斑疹,他们就只有等待折磨和死亡。医生们变得无能为力,他们从治病救人的天职降为检查确诊以及守护他们到生命终结而已。撒加一天工作20个小时,他不断地对送进来的病人进行降温、气管切开、注射没有什么用处的血清等最基本的工作。剩下的4小时他才能脱下厚重的隔离服,在隔离区外围的休息室里睡觉。超负苛的劳累让他无法再多加思考。
血清的研究工作一直没有停止过,每隔48小时科研部门就给他们带来一丝希望,撒加从他的病人中选择一名身强力壮的进行试验。然而不用多久,已经令人感到麻木的死亡就带走了他们心里的那一丝希望。
研究所最德高望重的教授是个没有胡子和头发的老人,他光秃秃的脑袋总是皱在一起,这种滑稽的脸却给人亲切感。只是自从开始不分昼夜的研究血清后,老人更加衰老了,有神的双眼也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泽。他总是佝着背在医院进进出出,有时会在隔离区的外围看到撒加,撒加曾是他得意的弟子,而老人更愿意把这个年轻人当做忘年之交。他现在必须踮着脚才能够到撒加的肩膀,然后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说,放心吧,还没有什么值得让你绝望的。
不久后,又一批新的血清运到了医院。撒加和另外几名医生围着他们的试验品,任何曾经被控诉成有罪的医疗试验的行为,在目前的状态下变得通行无阻,再没有人高谈阔论人权的问题,数百万人口都指望着那一两个牺牲品能挽救他们。然后自我安慰地想着,他们是英雄,他们可以救得了这个城市,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完全忽略了曾经用白鼠作化妆品试验都可以被告上法庭闹个满城风雨,当然这是可以反驳的,因为那是在和平年代。
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和平已经远去了。
医生们毫不怠慢地操作着一堆冰冷的仪器,并小声交流着一些试验品听不懂的术语。试验品完全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有很多像他这样被选中的人接受了注射,那些东西除了给人带来更长时间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外,什么结局都没有改变。他期待着,期待着奇迹,或者死亡。
血清缓缓注入男人的静脉,他能感受到刺痛顺着血管一点点漫延到全身,像蚁噬般细密地牵动他全身所有痛觉神经。他咬破了嘴唇,终于耐不住开始呻吟,并且脆弱地带着颤音。声音极诡异的在房间里蔓延着,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嘶哑的嚎叫,这样一声接着一声折磨着人们的神经。他的整张脸都被疼痛折磨地变了形,高热不退使他的双唇泛着焦黑。医生们紧张地守在他身边,不断记录着各种变化的数据,他们盯着他就好像盯着自己的生命一样不敢懈怠。撒加觉得那空气闷得让人无法喘气,好几次他想索性晕倒在地,让别人把他当做一个垂死的人送到床上。反正他现在所做的事和一个刽子手没什么区别,谁都可以胜任,医院已经不需要什么医学博士或临床经验很丰富的专家了,他们只需要更多对死亡麻木不仁的志愿者。
在撒加走神的几分钟里,被试验的男子仍在受着无尽的折磨。他的脸从青色转为暗黑,早已被剖开的喉管上溢出了一些黑色的血,男人的手由于痉挛而难看得像鸡爪,不断抠弄着床沿弄出刺耳的声音。他那压得极低的呻吟渐渐变了声调,一声声高昂了起来,扭曲得无法形容。剧痛使他倦起身子像个婴儿一样侧卧着,仪器牵拉的电线和导管凌乱地粘在他的后背上面,像一条条可怖的突起的经络。
五个小时后,男人还在支撑着自己残破不堪的生命。只是他的斗志完全不如刚才了,他偶尔睁一睁眼睛,但眼球不断地往上翻着,他那遍布黑斑和疱疹的脸像在控诉着人类的无能,一屋子的人曾经都对自己的价值充满了自信,而这一刻却显得如此卑微。男人终于永远地合上了他的双眼,他从破裂的喉间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夹带着刺耳的嘶嘶声,绵长地萦绕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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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完全摆脱了控制,人们开始真正感到恐惧,他们一如往日的平静生活已经结束了。医院再没有足够的地方容纳病人,而隔离区的卫生要求也无形中一降再降。空着的学校被征用,教室被隔成一间间病房,所有早该被扔进垃圾箱的老旧医疗设备又被重新利用了起来。政府贴出公告开始招募自愿者,他们需要更多不怕死的人为将死的人服务。虽然不可思议,但的确有不少无所事事的人加入了这样的行列,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伟大,而不再是流浪在黑暗后巷中让人厌恶的混混。
米罗这几天奔波在城市的各处,他正在计划着一件事,而现在一切都安排得很周详了,到了告诉卡妙的时候。
“卡妙,我们要离开这里。”米罗冷静的说,他的眼里闪着灼热的光,一座走向毁灭的城市不能够这样栓住他米罗,卡妙完全明白米罗想说的这句话。
“这不可能,米罗,城市的边缘被层层封锁,甚至有雷达扫描,就连鸟都飞不出这个城市。有很多人都抱着和你一样的想法,想沿着海岸线游出去,但很快就被发现捉了回来。没有用的,谁也逃不出去。”卡妙深知这种想法的可笑,他们已经被遗弃了,在城外的人们把无辜的他们当成恶魔,如果放行,恶魔将肆意到全国。
“我已经想好了方法,而且利用记者的人际关系和很多地方打好了招呼,放心吧,会成功的。你只要想着我们必须离开,只有这条才是活路就可以了。”
卡妙郑重地对他点点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和这个男人连在了一起,曾经祈求上天给他们平淡无奇的生活添一些精彩,却没想到换来的是真正惊天动地的改变。卡妙觉得他是幸运的,他的爱情经受了考验,在生死关头看清了爱情的形状,而这是多少个平凡人生所无法体会的深切。
他们几乎没有带行李,趁着夜色奔跑在大街上。米罗仔细地讲了他安排的过程。城里许多工厂的停产造成了人们需求的过大负苛,所以每隔几天从城外都会运送一批食物、医疗用品和衣物等过来,这就是唯一开启封锁钱的机会。米罗通过曾经采访黑暗组织的关系认识了一些连名字都不能确定真伪的人,那些人又通过大概五六层关系联络到了直接接收货物的警官。
警官有着一头卷曲而蓬乱的红发,小眼珠子几乎对在了一起,看上去精明得很。显然他算不上善良之辈,而在封城的两个月中,人们也习惯了冷漠相对。他很直接地望着米罗说,他不介意赚一笔钱。这次逃亡将花去他们两所有积蓄,不用怀疑在生存问题上人们会付出的最高代价。他悠闲地抽着烟,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交替着敲打桌面。过了很久他才再次转头打量了一下米罗,米罗在同意了出的价钱后就一直认真地站着,目不转睛得盯着他等着答案。警官终于点了点头,说两天后正好是他当班的日子,他们可以在晚上九点去卸货的仓库提前等着,如果有人拦他们,只要说“拉兹叫他们来帮忙”,显然这是类似于暗号的。等到直升机卸好了货,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帮着两人混进去。当然,也得给机师塞不少钱,那些你可要看着办了。
米罗解释到这里,他们已经跑到了仓库门口,并没有人拦住他们要暗号,那里空旷得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怎么可能没有人?米罗,这里看上去像个废弃的仓库。”
“我想那个门卫说的是用来走私的直升机,他们也是偷偷摸摸做事的。”米罗紧紧地握了握卡妙的手,无声地鼓励他。
时间在等待中几乎像停止了步伐,他们坐在地上保存体力,美丽的星空、温柔的月色在他们眼里已经失去了任何欣赏价值。
“我们还有未来。”米罗望着天对自己说,卡妙靠在他的左肩上犹豫着点了点头。
米罗,比起我们争吵不休的日子,今晚不是更多吗?
直升机终于还是来了,那个小眼睛的警官也不知从哪儿突然出现了。他和直升机上的两人用怪异的外语交谈着,接着开始卸货,那些东西很可能在第二天就被天价出售,动荡不安的时候往往可以赚到这种钱。足足二十分钟他们几乎无视于米罗和卡妙的存在,直到货物被搬空了,警官好像才对他们提了提这件事。机师的目光从远处投向米罗,然后扔了烟蒂绕过警官走过来。
“要走的是你吗?”他用不太纯熟的地方语言问米罗,他看上去极高大,差不多有两米,站在背光处把米罗和卡妙都遮进了阴影底下。
“是的,我们两个。”米罗指了指自己和卡妙。
“哦,不不,年轻人,我只能带走一个。”那高大男人很快打断米罗,他说得很冷漠,但显得比那小眼睛的警官更真诚些。
“为什么?我们说好了是两个人的,我付了钱,做了任何保证……”
“就是这样,只有一个,走还是不走?”男人很简洁地再次打断了米罗,并且已经转过身向他的交通工具走去。
“先生,这太不公平了!”米罗还在坚持着大吼。
“是的,上帝对这个城市不公平,但这很现实,年轻人,我不得不说我有自己的理由,总之只能走一个!你和你的同伴快决定吧!”机翼开始转动了,击起越来越猛烈的气浪。
“卡妙,上去吧。”米罗轻轻推他一把,“不要和我争辩,我有办法做一次,自然有办法再来一次。你只是先走而已。”
“算了米罗,我本来就不想走,我们一起留下来吧。”气浪冲散了卡妙的声音,他被推上了机舱,高大的男人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舱门关上后很快逃也似的飞离了旧仓库,从头到尾米罗只看到卡妙不断说着话,哭泣着向他伸出手。
还不至于绝望,米罗想,至少他已经成功了一半。卡妙是他的另一半生命,而它现在已经获得了自由。米罗看了一眼小眼睛的警官,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真遗憾,不过你还有机会,如果你还有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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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隆像鬼魅般游荡着,虽然只有晚上九点,街上却几乎没有行人。而对他来说家里和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撒加逃避了,在听了他曾经深爱的兄弟的告白后,宁愿选择把自己和一群尸体关在一起。加隆苦笑着,那并不是撒加的错,在这件事上撒加的怯懦正因为他从不离径叛道,他不是加隆,虽然他们长着同一张脸,流着相同的血,但毕竟他们无法合二为一。
一些垂死的人瑟缩在街角,那些人也许没有亲人,或被人丢弃。再没有什么所谓的慈善机构愿意捡他们回去了。在医院或这黑暗的街道旁,死亡都一样会降临。他们看到加隆从眼前经过,会突然发出骇人的尖叫声,其实那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他希望有人多看他们一眼,递给他们一个怜悯的眼神。可谁都不再注意他们,一条将死的生命和脚下一粒石子毫无区别。加隆第一次如此无畏地靠近病菌,他曾经那么憎恨撒加的工作,觉得在医院无法呼吸。而现在对他来说,或许做一个垂死的病人能得到撒加更多的关心。
加隆坐到那个不断尖叫的人身旁,无声地看着那人可怜地匍匐在地上。他渐渐停止了尖叫,和加隆一起沉默着。在漆黑冰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发着呆。
不知多久以后,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突然冲到大街上,他冲着街边门窗紧闭的屋子大声吼叫,他说:
没有什么可怕的!这就是上帝的安排,他选中了那些人并带他们走。有些罪大恶极,他们必须下地狱,有些人善良忠诚,他们被唤进了天堂。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都要去炼狱接受洗礼,你们在担心什么?上帝早就有了他的安排,他要带你走就会来带你走,如果你不是被选中的那个,瘟疫就不会降临到你身上。没有什么可怕的!没有什么可怕的!
人们漠然地听着这个基督徒的演讲,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谁都变得疯狂,失去常性。没有人关心这个虔诚的教徒最终将得到什么命运,总之以他的口吻,这只是场避免不了的试炼而已。
他叫嚷着走开了,谁也不会去抓他。道路又再次恢复了平静,加隆卟得笑了出来,仿费他置身于一出非常非常可笑的荒诞剧中。趴在他身边的那个垂死的人也跟着笑了出来,那笑声失去了原有的声调,显得有些凄厉。
卡妙就在这时候走过他俩身边,他注意到那堆笑声,借着路灯才勉强看见了落魄的加隆。
“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这段日子你和米罗粘在一起了。”加隆趔趄着站起来。
“是啊,差一点就不再是这样了。”卡妙对他笑笑,虽然他知道加隆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加隆,我现在该走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必须去找米罗。你最好也别再闲逛了,我们都该做好某个准备,在这之间能利用的时间并不多。该干些什么就好好去干吧。”
卡妙说完后很快消失在街的尽头,虽然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未来显得迷茫无措,但却并不绝望。加隆觉得他和米罗好像脱胎换骨了,虽然到了这种境地有点为时已晚,但怎么都比他自己强。
“他说的对吧?”加隆好像在对脚边的病人说,只是不看着他,“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过就趁没死之前了结吧。”
加隆的脚步声消失在这条街上。终于又留下了那个垂死的病人独自趴着,他的目光黯淡无光,只是专注地望着前面。他觉得这条阴暗的巷子像个舞台布景,偶尔有人经过这里演一出他看不懂的戏,无论对话多么千变万化,最终他们都会离开,当然终有一天也包括他自己。他无望地盯着地面,如果还有人经过,他就继续尖叫引起别人注意,他明白得很,反正这样任性的事情已经不会继续太久了。
米罗回到家里看到卡妙就在他眼前,一如往常坐在电视机前等着他。可以想像米罗会有什么反应,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是眼花或者太想念卡妙才产生了幻觉,因为卡妙在下一秒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卡妙?你……”
“我把你留下的钱全给了那个大个子,然后命令他为我做一件事,就是放我回到原来的地方。米罗,出手阔绰的感觉还不错。”

米罗曾说,我爱你,但如果我们死去,就没有办法去证明它了。所以我们必须活着,然后再考虑风花雪月。
卡妙后来回答他,我爱你,所以在有生之年我无法忍受哪怕一秒钟,你离开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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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城后的第三个月,疫情和人们畏惧死亡的压抑心理都达到了顶峰。城里设置的隔离区有三千多个,那些人像被关进了大铁笼里的另一个小铁笼。没有人愿意工作,或参加社交活动,甚至连和别人说句话的心情都没有。有的人在日记里留下了遗言,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拒绝吃喝。还有人每天只盯着电视里的报道,把死亡和收治人数的数据仔细记录下来画成图表,然后对着那条平稳上升的曲线发呆。
无论白天黑夜,街上几乎看不到人。深冬的寒风呜咽着刮过这座空城,一切终于陷入了死寂般的绝望中。
加隆捏着潦草的申请报告混在人群中,医院的附近也许是全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他们之中有些人是为了加入志愿者的行列,而更多的人只是守在门外希望能听到一些隔离病房内亲人的情况。一张放着“志愿者申请”牌子的桌子就放在走廊上,人们围挤着那张桌子,无视于坐在后面的女人。加隆将报告放到桌上,那个眼睛深深凹陷的女人费力地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
“申请加入志愿队吗?”女人问。
“嗯。”加隆点点头,显出很不热衷的样子。
她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加隆,“会死的,你应该知道。”
“当然。”
“那干什么还要加入?”
“我有我的理由,不过对你说了也没什么用。总之我是来帮忙而不是添乱的。”
大概面试就这样通过了,女人几乎没怎么看加隆的报告,就在上面画了个红色的圈,然后打了个电话,用她那奇快的语速和对方说了一串。最后对加隆说他可以进去了,穿过走廊到门诊大厅里,敲一下最靠里面的门,那里是志愿者临时登记和分配工作的地方。
加隆沿着走廊走进去,消毒水的味道变得越来越浓。从每扇门的后面都传出哭喊声和呻吟声,像战争时的避难营一样混乱不堪。门诊大厅也被隔成了许多小门,加隆想那里面应该也都住满了将死的人。他走进最里面一间,正好有几个志愿者被分配了任务走出来。负责人一看到加隆,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振奋人心地大叫一声“撒加先生”。
加隆被这个名字刺痛了一下,对那个激动的男人说,“我是他弟弟。”
那人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于是热情地叫他坐下,“原来是这样,看来您是来帮助撒加先生的。我曾经见过您的哥哥一次,他是个了不起的医生,我们这儿的人都很尊敬他。对了,他在那可怕的地方应该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了,上帝保佑他。”
加隆在心里默默地说,已经有三个月零两天了。
“这真是危险的工作啊,他们有些是因为自己也染上了,不得不从岗位上撤下来。有些是实在受不住精神压力,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负责人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说实话,每天看着人们异常痛苦的死去,而且还要担心自己可能终有一天……哎……您知道,您的哥哥真的非常了不起,他一直坚持到现在。”
当然,加隆愈加沮丧地想,可能撒加觉得面对死亡远比面对自己更容易些。
“哎……但愿上帝保佑他。”他又叹了口气,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
“先生,你是不是该告诉我要干什么。”加隆毫不领情地打断了他越来越遥远的遐想。
“哦!对不起!那么您希望干什么工作?这里有很多活都缺人手,例如整理病档文书,或者为病人填登记卡,您知道的,虽然现在局势混乱,但给死人最后安置一个身份卡是起码的人性了。哦,或者是给居民隔离区的人送衣物和食品,当然这也并不是很危险的工作。”
“撒加在什么地方工作?”加隆打断他的陈述。
“……他?加隆先生,您不会是想去他那儿吧?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认为您……”
“你罗嗦什么?”加隆开始不耐烦起来。
“这……好吧,他在重症隔离区。”
“很好,安排我去那里就行了。”
“这不可能!先生,您就别为难我了,虽然您和撒加先生是……但您知道那是极危险的工作,而且只有医生才能进去,那里面可一点都不好……”
加隆像是料到了似的,他从牛仔裤的袋子里一本一本地往外掏着证书。那些医学院学位证书、医师资格证书……除了必须以临床从医经验为基础的职称证书以外,几乎和撒加的学历资格一模一样。虽然加隆痛恨医院,却从来都控制不了追随撒加的念头,无论撒加学什么,出于较劲也好,崇拜也好,他都一样要学。
“这样可以了吧?”
负责人目瞪口呆地点点头,毫无怨言地为他安排了一切。加隆如愿穿上了隔离服,站在“重症隔离区”的门外。一个护士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要求和他要做的工作,然后他走进了装有消毒水喷头的消毒门。
隔离区里面的人,除了病人谁都一样,他们都穿着严严实实的白色服装,动作木然地行动着。然而当加隆走进去的那一刻,撒加还是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盯着他。虽然他们彼此都看不到样子,却能很肯定眼前站着的是谁。撒加把手头的病人交待给其他人,拉起加隆往外走。穿过层层消毒程序回到隔离区的外围。
两人摘掉带有制氧机的全封闭头盔,过于激动的情绪使他们还在喘着粗气。
“你来这里干什么?”撒加的口气带着埋怨。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宁愿死在这里都不想再见我了。”加隆赌气地冲他大吼。
“这是我的工作,你应该理解我。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可不可以先把别的暂时放一下。”
“现在什么情况?现在的情况就是你被别人当成了英雄一样赞美,其实你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对。”
“加隆!我们是兄弟,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改变。以前也好,以后也好我都会用我的一生好好保护你,疼爱你。你究竟还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我根本不想要求你做什么……”加隆突然像个丧气的小孩一样垂下脸,“我只知道我不想只做你疼爱的弟弟,我根本不要求什么,我只是羡慕米罗和卡妙那样的生活……我想有一个唯一的爱人。就因为我们长着一样的脸,所以连最基本的自由都被剥夺了,撒加,为什么你可以无动于衷?我只是想要爱你,难道这是罪过吗?”
撒加叹了口气,把加隆穿得异常臃肿的身体拉到身边搂着。他明明了解自己的心,如果可以像加隆一样放纵自己的感情,也许他早就深爱着加隆了。人走到了绝望的路上,才会开始想要不顾一切毁灭传统。撒加承认面对这场灾难,加隆比自己更有勇气。
“跟我回去吗?”加隆把两条臃肿的手臂挂在撒加的脖子上。
“不行,我得留下来。”
“那我也不走了。”
“工作很辛苦,规矩也很多,没有休息天,也不能睡懒觉,病人的嚎叫比米罗和卡妙的吵架声更可怕,这些你受得了?”
“受不了。”加隆很老实地皱皱眉,“但让我现在回去一个人躺在家里会更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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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传播极速的高致命性瘟疫在城中整整肆意了八个月。它神秘地降临又神秘地离开,带走了六万人的生命。直到最后人们都没有揭开它的面目,而这场灾难连同这座从绝望中重生的城市将被记录到历史中。解除封城令的那天,活下来的人们举城欢呼,但他们仍心有余悸,不敢相信这长达八个月的恶梦就此结束了。也许从麻木的思想中复活过来,还需要更长的时间,但十年后或者更久,当经历过的人们再次回忆起那一年的事,他们会淡淡的说,他们只是体会了站在死亡边缘的绝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