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幸福沙漏
尊敬的爷爷:
这次冒昧地给您写信,是希望您一定答应我一个请求。最近我结识了一位朋友,他叫米罗,是一个孤儿。爷爷,就像我和加隆一样,他无父无母。然而当我和加隆享受着下午茶的时候,他却在杰昂家做沙织的侍童,我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何以有这样的身份悬殊,只是我不希望一直看到我的朋友被使唤得毫无尊言。我的不情之请就是,无论如何请把他收做养子,我希望他至少可以过着像我一样正常的生活。
您的孙子,撒加
撒加反复看着信纸,皱着眉改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重新仔细地抄好,叠得相当整齐,小心地塞进信封里。他不止一次想像着米罗被收为养子的情形,他可以教米罗骑马,看着他满脸惊恐地趴在马背上求救,他还可以牵着他的手在树屋里聊天,不用担心杰昂找上门来讨人。虽然他明白安达列士要收养子是相当困难的,然而他还是要试一试。
穆带走了信,却再没有什么音讯,于是撒加开始一遍遍寄请求信,语气一次比一次诚恳,虽然希望很小,却不能阻止他的行动。
米罗回到杰昂后,本以为至少会被赶到马房去做马童。然而沙织居然死也不肯,虽然他这个侍童让我们尊贵无比的沙织大小姐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她就是喜欢在宴会上有面子,就算被气得七窍生烟也是值得的。可笑的虚荣心,米罗不止一遍在肚子里嘲笑着。
只是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会放下所有笑容。呆呆地看看天,或者用手指绕着头发想心事。和卡妙的见面似乎变得很遥远。回想起来,那天卡妙甚至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很认真地想,究竟自己是不是应该恨他,至少应该觉得想着这样一个人有多么不值得。但是却找不到答案。要恨一个人并不容易,至少在米罗尚年轻的心里,还装不下爱或恨这样深刻的感觉。
他抬起头来看天,依旧能看到纯蓝的天空上飘着白到透明的云。米罗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变,就算天空是灰色的,云朵是黑色的,他的心里依然留了一个不变的影子,那个影子单纯而美好,会叫着他的小名,拉着他的手,奔跑在他们熟悉的山坡上。那是多美好的记忆,他怎么能允许这一切被自己毁掉……
“米罗!我很饿,快给我弄些甜点来。”沙织优雅地吩咐道。
“找厨师去,我又不会变出吃的来。不过我说小姐,你再这样吃下去很快就赶上猪了。”米罗正靠在沙发上盯着窗外,头都不抬一下地说。
“你!你居然……”
“居然顶撞你,要关我禁闭对吧?我去就是了。”米罗拍拍衣服站起来打算上楼去。
“你!你你!米罗!今晚不许你吃饭!不许你走出房间半步!我要叫妈妈处罚你!”沙织叫嚣着在他身后指手划脚。
“是的是的,我遵从阁下的安排。”米罗有气无力地答着,心里却在盘算一会儿从窗口溜出去,让撒加带些他爱吃的东西来。
“请等一下。”一个声音在沙织的身后响起来,沙织和米罗都回头寻着声看过去。一个男子背着光站在门边,非常拘于礼节地向两个人鞠了躬。
“你是谁啊?”沙织发现客厅里站了个她不认识的男子,态度又傲慢起来。
“穆?”米罗认了出来,虽然只见过一面,也没机会交谈,但他的一头紫发和那两枚朱砂倒是非常好记。
“米罗先生,请跟我走。”穆毕恭毕敬地施礼。
“谁许你带走他的?”沙织横着挡到穆身前,“他是我的侍童,我让他往哪儿他就要往哪儿!我不许他离开这房子!”
然而米罗倒觉得很有趣,从楼梯上走回客厅,故意擦着沙织的肩走到穆的跟前。不大不小的力气使沙织差点狼狈地站不住脚。
“你!妈……妈妈!”沙织招架不住又气得要死,只好搬出最大的救兵。于是偌大的杰昂府宅再次回荡起这小女人可怕的尖吼声。
“怎么了?亲爱的。我不是说过作为淑女不可以这样吼叫吗?”一个雍荣的声音从二楼的转角传来,紧接着亚维夫人出现在了客厅里。丝毫不吝啬她的鄙视目光,上下看着米罗,再以稍温和的态度对穆点头。
“穆先生,您来府上是为了传达老爷子的什么命令吗?也不让下人告知一声,好让我出门迎接。怠慢了您我怎能过意得去?”亚维客套了几句。
“谢谢您,亚维夫人。”穆得体地行礼,“这一次的确是威廉先生交托的事,我必须带走米罗。”
“哦?”亚维一挑眉,有些兴灾乐祸但更多的是懊恼地盯着米罗,“是我家的下人又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不,并没有,夫人。只是米罗今后不再是您家的下人,而是米罗·安达列士少爷。”
“什么?”沙织和亚维同时惊呼,站在一边像看别人好戏似的米罗也猛地回过神来。
“是的,米罗已经是安达列士家族的养子,所以,米罗少爷,请跟我回去见蒂曼夫人吧。”后面半句穆是对着惊讶不已的米罗说的,态度依然非常谦恭,却似乎并没有感情色彩。
“不可能!你这个野小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沙织急得几乎脸色发绿,指着米罗的鼻子不停地发抖。
“沙织小姐。”穆适时的提醒,虽然声调不高却很有效地阻止了沙织说出更难听的话,“我已经说过了,米罗现在是安达列士家的少爷,不再是您的侍童,而是你的表兄。您应该随时注意言辞,以免有失您的身份。”
亚维赶紧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拖到一边,用手掌堵上她的嘴。在这种混乱到让她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还是什么都别再坚持的好。虽然事出古怪,连她都从来没见过威廉老爷子,应该说来是不可能会认识他们家的一个小小佣人。然而看看一脸公事化的穆,他出现所传达的指令从来都是无庸质疑的。
就这样,米罗跟着穆,在沙织一家人极度惊讶的注目欢送下潇洒地离开了杰昂家。
“就这样离开了?不用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吗?”穆一边把握着方向盘,一边问边上东张西望的米罗。
“不用啊,我到哪里都是这个样子。”米罗随意地摆摆两只手。他的确没什么可拿走的,除了穿着一身杰昂家的制服就出来之外。
“穆,你给我的感觉……怎么有点不一样?”
“嗯?”
“呵!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米罗偏着脑袋仔细地看他,紫色的柔顺长发妥贴地束在身后,漂亮的深红色朱砂印,微微上弯的嘴角勾勒出一个非常温和的表情。和刚才的冷漠刻板完全不同。
“你知道吗?我刚被送到杰昂时,也是一个司机到格瑞斯来接我。黑色的套装,还戴着老土的宽边帽,活像在守孝似的。他看人的眼神和那张刻板的脸,我的天!不过到后来我才发现这里所有人都是用这种眼神打量人,真恶心。”米罗一个人嘀咕个不停。
“哦?你是说杰德?哈哈哈!你这样评价他吗?”穆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眼睛里闪着柔亮地淡紫色的光彩。
这一笑反而更让米罗惊讶,“我……还以为你和那家伙是同一类人呢……”
“我?哈哈!怎么可能。”穆止住笑认真地开车,“也许是在威廉先生身边待久了,所以看上去也老起来了吧。”
“老?你难道有 30 岁了?”米罗又想起七年前那个模糊的影子。
“三……三十?”穆差点没把车开上了树,“我看上去有那么老了?”
“不是不是。”米罗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只好赶快转移话题,指着车窗外的建筑问,“以后我就住在这?”
“是的。”穆恢复了他一贯隐隐的笑意,看上去倒的确有几分成熟。
“我被领养了?”米罗静静地问。
“是的……”
“那么说,我会有自己的父母了?”
穆诧异地回头看他,可能是没有想到这个没心没肺的少年会突然这样问。
“不……你的养父母,也就是撒加少爷和加隆少爷的父母,已经在十几年前去世了……你是被威廉先生直接收养,做为他的孙子。”
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祖屋的围墙内。虽然开入了大门,却仍像在公路上行驶一样开阔,这是米罗第三次进入安达列士家,第一次是昏倒了被加隆以非人性的方式扛进来的,而第二次是在忍受着沙织的噪音的情况下进来的。只有这一次他才仔细欣赏了里面的一切,汉白玉的断臂雕塑,修剪整齐的树木,雕刻着家纹的巨大铁门……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撒加的家,从今往后也将是他米罗的家。一种莫明的兴奋和期盼终于取代刚才穆说的那番话。
呈八字型排开的佣人早早地恭候在门前,看见穆的车子驶近了,整齐划一地鞠躬。而撒加更是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没等车停稳就拉开车门把米罗抱了起来。
“米罗!我终于成功了!”撒加开心地把米罗举过头顶。
“什么什么!一定是我那封信最诚恳才打动了爷爷!你寄了那么多还不是没有音信?”加隆不服气地在边上撇嘴。
“加隆?你也寄了吗?”撒加有点惊讶地回头看他,正好见他别扭地转过脸,从鼻子哼哼。
“撒加少爷,我要带他去见蒂曼夫人。”穆跟着下了车站在一边提醒他,撒加只好放开米罗,对他眨眨眼睛,意思是不用提心。
蒂曼·安达列士严肃地坐在她的书房里,听到敲门声,她低低地说了声进来。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像一道不容违背的命令。安达列士上下所有的人都将她的话当做命令,没有人可以违抗,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想过违抗。这就是她做为家族最高执行者的威严。
穆站在前面,米罗跟在后面,走进那间书房。从客厅走上楼来到这个屋子,他发现一切装饰都比杰昂家的更加气派和华丽。连楼梯上嵌在每一块木头里的钉子都是金色的。
现在他就站在一间可比拟皇家图书馆的书房里。室内虽然灯光不算明亮,但足以看清楚蒂曼脸上明明白白的不悦。
“夫人,米罗少爷来了。”
“嗯。”蒂曼看了看米罗,她当然是记得不久前在瑞雪祭上的那场闹剧的,只是完全没料到那样粗俗的下人居然从此刻开始就要住进安达列士家了。
“米罗,我不知道威廉为何会做出如此错误的决定。但即然是他的命令,我都不会违抗的。只是现在你的身份不同,希望好好收敛你粗俗的性格,不要侮辱了家族。这里是安达列士家,不是你的那个孤儿院!”
米罗觉得自从来到这个所谓的大家族后,就一直不断被人提醒着自己的身世。他只觉得一阵阵厌烦。然而这个人是撒加的亲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希望冒犯这个老妇人。
蒂曼不知道说了多久,米罗就昏昏欲睡得站了多久。记忆里就连艾尔玛都没这么罗嗦过,而他自己也从没这么老实过。
他只能听到最后那一句,蒂曼上下打量他的衣服后,终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吩咐道,“带米罗少爷下去换了这身佣人的衣服,短时间内不能从内在修正他的个性的话,至少把外表修饰得像样些!”
这一切让人心烦的棉里藏刀,直到撒加带他去了他的卧室,才终于恢复了原本应该的快乐色彩。
米罗的房间是撒加挑选的,所有的摆设以及床都是美丽的蓝色,像他头发的颜色。一走进去就让人觉得心情宁静。一大片落地窗正好对着远外的小山,两边挂着轻纱和深蓝色天鹅绒的厚窗帘,左边是一排精致的书柜及桌案,边上有个铜质的落地雕塑,米罗好奇地走近看,才发现竟然是个小小的喷泉,非常别致的造型,可以使流水循环。落地窗的另一侧放着床,圆形的造型,大得可以睡下四五个人。米罗一下子蹦到床上,才发现它软得无法形容,整个人跟几个软靠枕一起陷了下去。
“撒加——!”米罗兴奋地大喊,恨不得在床上翻跟头,“这房间真的属于我吗?”
“当然,喜欢吗?”撒加抱着双臂站在门边,含笑看着他。
这一切何止是用喜欢二字能够概括的,只是米罗没算到一点,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将学习各种礼仪,就连最基本的吃饭都要从头学起。那一溜排开的刀刀叉叉,看得他几乎眼花缭乱。就算曾经艾尔玛怎样严格要求他们做完祷告才能进食,但至少那是像样的简简单单的一盘食物、一副刀叉而已。
从那天开始,他都几乎窒息地坐在宽大的长方形餐桌上,眼睁睁地看着食物上来却苦于找不到适合的刀叉,偏偏边上站着所谓的服侍他的人,看他拿错了刀叉就开始咳嗽。开始的几天,那个佣人几乎把嗓子都咳疼了,而撒加和加隆也几乎笑破了肚子。看着米罗认真严肃地挑着那些餐具。
“我的天!撒加,你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吗?看来我以前是白羡慕你了!”米罗夸张地瘫倒在自己的床上,这样的抱怨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而蒂曼安排下来的学习量却一点都不见少。撒加觉得有些歉疚,虽然说不上原因,但也只有每天陪着他,听他发牢骚,然后带他偷偷溜到屋后的花园去玩。
然而无论如何,这样的生活对米罗来说是幸福的。他也隐约明白是撒加和加隆帮助了他,他才得已成为安达列士家族的一员。这样的名头可能会羡慕死几条街的人。虽然他无所谓身份地位,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很梦幻,更重要的是撒加就在身边。从早晨拉开落地窗帘说早安开始,只要他回头,撒加就会在他身后。无论马术课、礼仪课,他都会微笑着鼓励他。
所有课程中,米罗只对马术课有兴趣。他还记得第一次和撒加相见,撒加正是牵着他的亚历山大,之后两个人飞奔驰骋,那种快乐难以言喻。米罗决定要学会骑马,并且要骑术精湛。这样做为了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能和撒加一起在森林里感受逆着风的快乐,飞扬和洒脱;二就是因为加隆。
自从米罗开始接受马术训练后,加隆无时不刻在边上冷嘲热讽,就差没笑得摔下马去。并且大喊痛快,估计他从懂事以来就没机会嘲笑他的竟争对手——撒加。所以好不容易来了米罗这么个笨小子,自然他是不会放过的。
马术课程并不复杂,学会了上马走步奔跑鞭策拉缰和下马这些最基本的外,就是怎样在马上保持最优雅的风度这类其实跟本和马无关的事情。而跳跃障碍物这样的高难度动作,少爷们通常是不需要学习的,因为那很危险,而安达列士家族的继承人是绝不可以沾染和危险有关的任何运动的。不过成年后的撒加和加隆就没有了那么多的束缚,并且就蒂曼宠爱他们的程度来看,也只能由着无法无天的加隆和有分寸的撒加自己去闹。
看着远处的加隆很帅地跃过一个高高竖起的木桩,那木桩足有 1 米多高,这对于 16 岁的少年来说是非常不简单的事。更可恶的是他很“仁慈”地忍着笑,在那里摇晃着身体,摸仿米罗不太稳的身姿。
拜加隆所赐,米罗也学得特别认真,他可以忍受马术教练的苛刻,但受不了加隆做各种令人讨厌的鬼脸,更何况那张脸还和撒加一模一样。
“加隆,你别老拿他当玩具耍好不好。”撒加疲惫地阻止加隆的行为,“而且刚才你勉强跳跃太危险了,要是被奶奶看到你就完蛋了。”
“不要婆妈!我没记错的话,你跳过的障碍物应该比我的高多了吧。哼!我就是气他,哈哈!你看他!哈哈!”加隆一边应付着撒加,视线一直没离开远处正在接受教导的米罗,看到他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又忍不住一阵前俯后仰地笑。
撒加轻笑着摇头,扔下加隆独自驱马向米罗的方向跑。
“米罗!”撒加跟在他的马后面大声喊他。
“撒加少爷,您这样会让米罗分心的……这很危险……”教练在边上犹豫着提醒。撒加对他友善地笑笑,一夹马肚子赶到他的身侧。
“撒……撒加……”米罗紧张地回头看他。
“不要紧张,放松下来。”撒加在他耳边提醒,“不要去在意你的马,放松下来自然就能保持平衡了。”
米罗皱着眉,双手却还是死死地抓着缰绳。
“不要一直用力夹马,先从慢慢地小跑开始,你越夹它,它也越紧张,你们互相不配合,一路颠来颠去的那就惨了。”撒加尽量用轻松地语气逗他。
“嗯……可……可是……”米罗想给他一个轻松点的笑,但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那个可恶的教练还一直吼着让他注意仪态,什么见鬼的仪态,能不摔下马就不错了。
“米罗,你回想那天我们一起骑马,很开心不是吗?想像那天那样,我就在你身边,你心里所有在意的只是自由自在的快乐。想一想……那不是很容易做到吗?”
“撒——加——!”加隆远远地吼他,吼得又响又急,所有的人都跟着停了下来。撒加一把拉住米罗的马缰,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怎么了?”撒加觉得这个时候打扰了两人有些遗憾,但是看加隆一头大汗也只好作罢。
加隆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米罗,再度用力忍着笑,然后才正经地对撒加说,“奶奶在找你,你快去吧,这小野兽交给我了。”
“奶奶找我?怎么不把你一起找去?”撒加不太愿意在这种时候离开,米罗的马术训练他每一次都陪在身边,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让你去你就去啊!让奶奶等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加隆一边挥手打发他,一边已经不怀好意地盯上了米罗。
撒加无奈,递给米罗一个加油的眼神就往祖屋跑去。剩下米罗和加隆两个人,不发一言地对视着,更确切是怒视。像两头即将开战的斗牛,这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
瞪了良久,米罗才从牙缝里挤出句子来,“你那是什么称呼,我没有名字给你叫吗?”
“怎么!米罗?这么菜的名字你还想让人叫唤?”加隆唰地调开目光,悠闲地哼口哨。
“你故意支开撒加来讽刺我啊!哼!”米罗懒得再和他僵持,七手八脚地拨转马头打算往另一头跑。
“有本事来比一比吧!我怕你就一张嘴厉害而已。”加隆故意激他。
正忙着对付马儿的米罗也没多想,习惯性地撞了上去,“好啊!比就比!”他完全没有想过和加隆赛马简直就是在找机会让他嘲笑自己。
话还没说完,他的维多利亚就已经冲了出去,显然并没有用上全力用心跑,但也立刻把米罗甩在了身后。
“哈哈哈!你在搞什么?女人化妆的速度都比你快。”如果这句话被蒂曼听到,恐怕又是惊天动地的训斥。而被米罗听到,后果更是百种千样。如果米罗在撒加的眼里是个蓝色的天使,那是因为他的温柔完全让米罗无法激起斗志。而他在加隆眼里却是一只不容被小看的小野兽,那完全是因为……他不喜欢输给加隆。
“你给我站住!别跑!不要笑!王八蛋!我不会输给你的!”米罗浑然不觉地破口大骂,连自己都没发现他正出色地驾驭着他的马儿。甚至傻在一边的马术教练都大张着嘴反应不过来,他就是笨到两天还学不会上马的米罗?
不过可惜,过于忘形的后果是这样的。
“加!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居然让他从马上摔下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撒加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笨蛋弟弟居然会粗心到这种地步,他只是走开了一会儿,还是被加隆陷害故意支开的。没想到就真的出了事。当马术教练把简单固定的米罗横着抱进卧室时,撒加几乎失控到不知该先掐死他的弟弟,还是先去抱住米罗。虽然家里的专属医生检查了米罗,并没有严重的伤,但看在撒加眼里那一点点的擦伤都是触目惊心。
“骑马哪有不摔马的,有什么大不了。”加隆抱着手臂站在边上,非常不屑地哼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偶尔瞟一眼米罗,“喂喂,别装了,快起来啊。”他又开始拿手指捅米罗的胳膊。
“你不要闹了!明知道他现在还骑不好,却刺激他让他和你赛马。你存心想害死他再气死我吗?”
“不刺激刺激他,恐怕他一辈子都学不好,难道真的让他牵着马优雅地散步给别人看吗?不要笑死人了,米罗又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花瓶少爷。”
撒加突然安静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很多。用手轻轻抚摩着米罗的头发,说不出的温柔。“是啊,硬是让爷爷收养了他,其实只是任性地想每天都可以见到他。这么久以来,他都无法适应我们的生活方式,我觉得自己其实很自私。”
“傻瓜!他见到你就跟偷吃了蜂蜜似的,怎么可能还会抱怨,还不就是撒撒娇嘛!”加隆无趣地别开脸。
“唔——”米罗抚着头醒了过来,不太适应地咕哝了一声,茫然地看着凑上前来的撒加。
“米罗,你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没有?”撒加关切地问。
“加隆呢?加隆!”米罗几乎来不及回应撒加的关心,视线越过撒加的肩膀找寻加隆。
“干嘛啦!”加隆懒洋洋地把身体挪到他的床边,他也早就料到会被米罗抓住把柄,看来一顿抱怨是免不了了。
“加隆!”米罗猛地扯住他的衣领往自己眼前拉,直到两个人几乎鼻子顶着鼻子,恐怖的硝烟在战前弥漫……
“这感觉太棒了对不对?”米罗突然放松地大叫一声,表情倒不像要和加隆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加隆被搞得一头雾水,刚刚紧绷起来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啊?”
“什么啊不啊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从今以后你都要陪着我练习骑马!听到没有?听到没有!”米罗扯着他的脖子极度用力地前后摇晃,直到把加隆摇得彻底反应不过来。
就是这样,算是不打不相识也好,算是一摔泯恩仇也好,米罗和加隆算是正式结盟了。在之后的两年中,米罗仍然是撒加的天使,是加隆的小野兽。在他们面临今后更多人生挫折之前,谁也没有考虑过那将会是他们最快乐无忧的岁月。
第六章 亏欠
这一段时间,撒加似乎变得特别忙碌。因为他不再整天陪着米罗骑马和玩耍,大多数的时间他都留在蒂曼的书房里不知说些什么。
米罗无聊地坐在树屋下面的草地上,他还在等着撒加来陪他聊天,一起来爬树屋。虽然那儿对于逐渐成长的两人来说实在非常狭小了,但是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把那里当做一个很好的秘密基地。就像一个归宿,一个真正能称得上家的地方,小而温馨,可以让两个人的心靠得很近。米罗在冬雪过后的季节真正留在了撒加身边,经过柔和的春天,炙烈的夏天,又是一个秋,他们曾经相遇相识的季节。米罗回想着走过来的一点点回忆,总觉得想到撒加,就能引发他身体里所有柔软的情愫。他知道撒加对自己的好几乎超越了友情,当然也不是纯粹的亲情,只是他不愿意深究,觉得这样足够让他满意,流连在令人头晕的幸福里。
“在想什么?”温和的声音,带着初显低沉的动听嗓音,随之一双手从后面捂住米罗的眼睛,轻轻柔柔的触觉,带着暖意的掌心。
“撒加……”米罗伸手贴着那双手,自然地把身体往后靠,可是……卟通……什么也没靠到的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啊——哈哈哈哈哈!”紧随着一连串的暴笑,让来不及反应的米罗顿时满脸通红。
“加隆?!你是不是疯了!”米罗恼羞成怒地一跃而起,看着他笑得差不多满地打滚更是觉得丢脸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撒 ~ 加 ~ 啊哈哈哈哈!你!你这家伙太好玩了!”加隆一边装着扭捏的声音一边狂笑不止,完全不把米罗的气愤放在眼里。
“你笑够了没?疯子!再敢装成撒加的样子我一定海扁你!”米罗有气无力地靠回树杆,虽然扬着拳头瞪他,却不像平时那样扑上去和他撕杀一番。
加隆觉得笑够了,有点奇怪他的反常,只好无趣地陪他一起靠在树边。“哎!你干什么一脸忧郁诗人的样子啊?”
“我没有!”米罗没好气地吼。
“我知道你在想撒加,对吧?”加隆完全忽略掉米罗一阵红一阵白的表情,“他这几天一直在请求奶奶为你安排成人礼的事。”
“成人礼?”米罗有些惊讶,“我连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不用麻烦了吧。再说只有贵族或有权势的人才需要这么麻烦的仪式,我就免了吧。”米罗无趣地撇撇嘴。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加隆一拳打在他脸上,“虽然我也觉得这种无聊的把戏很没意思,何况他自己的成人礼都还溜出去!哼!不过如果我是撒加,一定被你气得吐血!他为你的成人礼整天向奶奶求情,嘴皮子都说破了,你倒好,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
“求情?干嘛这么麻烦啊?”米罗更是一头雾水起来。
“笨!”又是一拳,“你自己也会说了,成人礼在一般家庭是不需要很隆重的,如果可以为你正式举行成人礼,邀请所有亲戚朋友来参加,也等于把你正式介绍给家族了。这样不光是名义上,在实际地位上你都可以在安达列士家族过得舒坦一点。笨蛋!撒加为了你整天顶着老太婆发怒的危险在里面和他评理……”
“你不要左一个笨蛋右一个笨蛋好不好!”米罗一边心不在焉地挡着加隆挥过来的拳头,思想却一直停留在一句话上,也许在他的成人礼上会邀请所有亲戚……所有的亲戚。
“呃,加隆,如果邀请亲戚,也会邀请艾伯特家族吗?”
“嗯?会啊,当然是要把你尽量介绍给所有亲戚,艾伯特一家就住在巴黎,非常亲近,自然会来啊。”
会来,会来。艾伯特一家,卡妙。他会来吗?米罗在心里不断念着,妙妙,妙妙,现在的我已经成为了安达列士的养子,这样的我,可以重新和你成为朋友吗?
“喂!你干嘛单单问艾伯特一家啊?你怎么不问杰昂一家啊?不过我听说那个卡妙,很无趣的一个家伙,你难道认识他?”
“啊?怎么可能。我也是听说他很多传闻,所以感兴趣嘛。”米罗心虚地掩饰了过去。
“传闻吗?的确是啊,真是无聊,行了行了,走吧!”加隆拍拍裤子站了起来,一把把米罗也拖了起来。
“去哪里啊?”米罗不情愿地跟着站起来。
“你以为在这里真的等得到撒加吗?说你笨你就是笨,你用大脑想啊,我们现在去奶奶那儿把他救出来呗!”
“加隆!你又在骂我的天使了!”撒加又好气又好笑地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抱着一本书站在那里。
“拜托你不要这么恶心好不好!他是天使?我八百年前就跟你说了,你这天使虚伪的很咧!又会踢人又会踹人,打不过还带咬的!小野兽!”
“我有名字让你叫!加隆你这家伙!”米罗说着就一脚踹了上去。
混战了一会儿后,米罗成功地把加隆赶出了他的领地,撒加则一直含笑望着他。
“痛快了吗?”撒加帮他掸了掸头发上的草屑,“真是不明白你们两个,怎么每次都要滚在地上打一架才舒坦呢?”
“他先惹我!他从第一天见到我开始就惹我!撒加你知不知道,那家伙把我当米袋子似地扛在肩上走路!太丢人了!”米罗鼓着气乎乎的脸颊,样子变得非常可爱。
“不要气了,”撒加轻笑着揉他的脸,“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怎样的?”
“当然记得啊!”米罗猛地点点头,思绪立刻飞回一年多以前,那个挥洒激情的午后,一切都是那样自由自在而且贴近心灵深处。
“记得那天是几号?”
“ 11 月 8 号。”米罗不假思索地回答他,那天他可是在日历上面画了无数记号来纪念的。
“嗯。”撒加满意地点头,伸手把他年轻的身体揽到自己怀里。他喜欢看到米罗依赖在自己身边的那种庸懒的模样,非常满足,非常温顺,那可是他最珍贵的宝物。“米罗,这一天,就当做你的生日好不好?”撒加在他耳边轻声地呢喃。
“生日?”米罗一激灵从撒加怀里退出来。
“是啊,好不好?”撒加依旧含笑看着他。
“好……好……撒加!”米罗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地想哭,“我……我有生日了……”
“小傻瓜,高兴就不要摆出这么不争气的表情来了。”撒加爱怜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感觉到有些温湿的东西。“下个星期就是 11 月 8 号,是你 16 岁的生日了。好好准备一下,让家族的叔伯们正式见一见你。”
“下个星期?你真的说服了蒂曼夫人了?”
“是啊,不要告诉我你不屑于这种场合,至少我希望你能名正言顺的生活,我看不惯连那些女佣都对你有所偏见。”
“嗯!我明白!”米罗用力地点点头,他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他有了生日,有了撒加,还将再次见到卡妙。
11 月 8 日,成了一个让人期待的日子。
虽然这个季节让人想到的多是伤感的事,因为落叶,因为满目的金色都有些萧索。然而却成了米罗最幸福最期待的季节。
11 月 7 日晚。
米罗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没有开灯,只让静静的月光轻轻裹住自己。室内喷泉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就像置身在野外溪边。入秋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却拂得他分外清醒。他想不透星空是否永恒,他只觉得那一方净土从不曾改变过。明亮地闪烁在天际的星,就像他任何时候看到过的一样。
“小米,你知道那个是什么星座吗?”一双稚嫩的小手在黑色的空气中挥舞着,仔细地一下下划着。
“星座?”
“是啊,每一个星座都是天上的神明变的,你的星座就会守护你哦。”
“真的?妙妙!那我的星座是哪一个啊?”
小手在空中停了停,没有生日的人究竟会由哪个神明来守护呢。然后他慢慢地在苍穹之间勾勒出一只蝎子的形状。“就是这个,它叫做天蝎星座,小米,我想它就是你的守护星。”
“是最亮的星星啊,真好。”小小的米罗从草地上坐了起来,虔诚地跪坐在那里,“天蝎星座的神明,请您好好守护我哦。还有妙妙,你也要守护他,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我们是朋友。
米罗微笑着想起过去,那些珍贵的记忆总是不能被他忘掉,即使有一段时间他真的想遗弃它们。
“米罗?我可以进来吗?”撒加在外面敲门。
“嗯。”米罗赶紧捏捏自己的脸,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
“怎么坐在地上,会着凉的。”撒加走进来,顺手从床上拿条毯子。走到他身后用毯子把他整个裹进自己怀里。
“太紧张,睡不着。”米罗老实地说。
“你在想心事吗?”撒加注意到他眼里隐隐闪着一些失落,“不用那么紧张,明天我会一直陪着你,就在你左右。我保证你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我,好不好?”
“撒加……”米罗觉得有种无上的安全感,有一个人允诺自己会永远相随左右,那是种莫大的幸福。“撒加……”他只能一遍遍轻轻地唤他,把所有复杂的心情都化作对眼前这个人的依赖。
所有的东西都是宁静的,只有月光和风氤氲着温情。此时的两个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像要把彼此都融进自己的身体。撒加觉得自己要吻他了,他想用更甜蜜的方法告诉米罗,他爱他的心意。米罗觉得也许撒加会吻自己,他不想躲开,不想抗拒,他觉得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他终于能让一再孤独的心有了依偎……
“明天好不好。”撒加突然地说,看着怀里的人迷醉的双眼,觉得爱怜无比,“米罗,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到你的成人礼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明天,就在明天。撒加欠了米罗一个吻,欠了一个永永远远的许诺。穿过最深的夜,即将全部被实现。
米罗抱着被子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的心跳仍在不断加速。他突然想冲到露台去大喊,他有了一个爱人,他的爱人也爱他。过了今晚,他一定会幸福,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他还想要告诉卡妙,告诉他,他是自己心里最珍贵的,却只好永远在心底。他想卡妙会祝福他,因为无论夜是怎样黑,仍然还是过去了。
安达列士家族的成人仪式是相当隆重和讲究排场的,这不光是对于即将成年的子孙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为了名声。两年前撒加和加隆两兄弟的成人礼举行了盛大的狩猎大会,受邀请的不光是家族的亲友,甚至有部分贵族和巴黎的风云人物。给足的排场顿时让安达列士在人们的话题中加重了份量。
而这一次也是空前的一次,米罗·安达列士以养子的身份举行成人礼,倒是吸引了更多的人来观礼,那些目光中有的是赞许,但大多是不能肯定的疑惑。
成人礼仪式的地点选在了郊外的一处野地,不远处就是那个有着神奇大湖的森林,蒂曼仍在台上讲话,而米罗的心却早飞进了那片森林。他今天穿着安达列士家族最华贵的正式服装,衣襟处镶着晶钻雕刻的独特家纹,就连他的马也披着盛装。远远看去,英姿飒爽的贵公子,以祝福的家眷为背景,的确令人羡慕憧憬。
人们或骑在马上,或悠闲地徜徉在游园会上,端着餐盘或酒瓶轻声谈笑。他们正在等待威廉先生的到来,让他亲自为米罗披上象征成年的红色披风。然而威廉却迟迟未出现,米罗无聊地骑在马上,对同样骑在马上的撒加使眼色,意思是一会儿他们溜去那个森林玩。只要等到仪式最关键的一刻结束,之后号角吹响,便是狩狐大会了。
然而当穆出现在众人之中,有人忍不住发出失望地叹息。任何安达列士家族的聚会,只要穆的出现,就说明威廉本人不会来。穆恭敬地站到蒂曼身后,从眼底泛出一丝顽皮的祝福投给米罗,而脸上仍是一脸严肃和儒雅,他在蒂曼耳边轻声汇报了些什么。蒂曼便无奈地重主大局,由她为米罗披上了红色的披风。
“真可惜……我本来想亲自向威廉爷爷道谢的。”米罗看着自己迎风扬起的披风,觉得有些失望。
“别不高兴了,笨蛋!”加隆从马上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捏在米罗的脸上,“听见号角声没有?狩狐大会开始了!撒加!上次被你溜了,这次好好比比怎么样?”
撒加自信地一扬马缰,自然是表示同意。回头给了米罗一个温暖的笑,“米罗,看着我们的表演,生日快乐!”说完和加隆一头冲进了狩猎区。
然而米罗却没心思狩猎,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寻找一个重要的人。只是无论哪里仍然看不到那个石青色的身影。却看见一个贵妇人静静地立在餐会旁,没有和任何圈子交谈。
“艾伯特夫人……”米罗主动地将马行到瑟琳娜·艾伯特身旁,跨下马小心地向她施礼。瑟琳娜的脸色并不太好,似乎有些憔悴和恍惚,而见到了米罗更是一惊,甚至差些撞翻了餐桌上的酒杯。
“啊,米罗。”显然她早认出了七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孤儿米罗。
“夫人请不要紧张……”米罗发现到她的失措,有些艰难地开口,“您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我是不会让它发生的。”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避开游园会上的妇女和狩猎的男子们,来到林子附近一处较幽静的地方。
“艾伯特夫人……”
“米罗,你现在应该叫我阿姨才对呢。”瑟琳娜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表现出该有的社交礼节。
“哦,是的。瑟琳娜阿姨……呃,卡妙他没有来吗?”
瑟琳娜一惊,在寒风渐起的 11 月里,她的额角却几乎渗出一些汗珠,“他没有来,他有些生病。”
“什么?生病了?”米罗跟着紧张起来。
“米罗……”瑟琳娜紧抓着洋装的裙摆,双手却不自觉的有些微微发颤,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话直接说出来,“我知道你是个懂得道理的孩子,虽然现在的情况发生了些改变,但我仍然……我不希望你接近他。”
米罗怔怔地僵在原地,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或者至少给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但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觉得无尽的失落和压抑又重新压了上来,他究竟想要什么,他什么都不图啊。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朋友而已。
“卡妙那孩子,那么单纯善良,他什么都不懂……但是做为母亲,我就一定要好好保护他,我决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哪怕一丝一毫,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要为他挡掉。米罗,我想你能明白的,我希望你明白!我要卡妙真正属于我,我希望他就是我唯一的孩子,而没有属于他自己的过去——那些会伤害到他的过去。所以今天,我不能让你们见面。”
米罗看着瑟琳娜的背影,仍然有些颤抖着的,但挺了挺身子像是竭力要振作起来。他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只是并不觉得自己恨这个女人。他想说自己并不会伤害到他的儿子,他就像她一样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用他小小的生命努力保护着那个人。然而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母爱,像传说中那么自私,但那就是被称为爱的东西吧。米罗没有体会过,连伸手都无法触及到一分,所以他茫然,他不知道该羡慕这样的束缚,或者嘲笑那无聊的守护。
只是——心里最重要的角落仍然不自觉地在崩落。原来身份是可以被改变的东西,而命运却不是;原来自己从没有被改变,而他却不是。从九年前开始失之交臂的缘份,看来将一直延续下去。
就连见一面,都难以实现。眼前是灰的,米罗想告诉自己,那是晨曦前的雾。
“撒加,看好了!那只小狐狸是我的!”加隆指着在前面逃窜的小狐狸,深棕色的皮毛泛着漂亮的光泽,一看就是上品。
“胡说!我不会输给你,那将是我送给米罗的围巾。”撒加也策马紧随。
“你不要整天把那小子挂在嘴边好不好。”加隆突然不悦地皱眉,小声地咕哝,然而风声太大,传到撒加耳朵里却掩去了大半。
“什么?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的东西我就是喜欢抢!包括你的天使——!”加隆故意大吼给他听。
谁也不会料到这样一句玩笑所带来的结局,人总是看到了结局才开始感到后悔,悲伤。当他们都以为黑暗结束,当他们想要开始挥霍幸福时,却猛然惊觉他们已经走进了更深的夜色里。
撒加一愣,又想气又想笑地分神回头看他。然而没等他喊出加隆二字,他的亚历山大却踩上了铁制的大型捕兽器。凄厉的马嘶声划破长空,穿过众人凝窒的脚步直刺入米罗耳里。
所有的混乱仿佛顷刻间向米罗扑来,一种莫明的心悸让他无法抑制的想到了撒加。人们奔走在他眼前,簇拥着什么东西,他们挤在一堆,样子显得那么丑陋。隐约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脚步声,更多的是议论,带着惊恐的,似乎说到……撒加少爷摔马了。
他是不是应该跟着人群赶去,是不是应该冲过所有围上去的人,他是不是应该大喊撒加的名字——
他还欠他一个吻,他还欠他一个长长久久的未来。
撒加·安达列士, 18 岁,因在狩猎场摔马,当场死亡。
葬礼是什么颜色的,米罗并不知道。因为蒂曼夫人不允许他参加。他什么也没说,只记得那个哭得几乎晕厥的老妇人对他喊叫,那么声嘶力竭。是他带走了撒加,一切都因为该死的成人礼,因为他错误地来到安达列士……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虽然很多人不说出来,他们需要自己的身份,然而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关于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蓝发,他的一切,都只有靠回忆。
“米罗,看着我们的表演,生日快乐! ”
那轻松的一句祝福,竟然成了永别。
撒加……你怎么可以忘记,你还欠了我一个吻……一个幸福的未来……一个长长久久的承诺。
撒加的卧室现在显得空空荡荡,佣人们整理着他的衣服,那些东西也许会被送去一个地方,孤儿院。
撒加,原来我不是你的天使。
米罗的世界里,仿佛一切东西都在哭,用尽了所有对悲切的理解在哭。轻轻的啜泣或嘶喊的悲鸣……所有人抱在一起,因为他们是亲人。他们有最充分的理由去悲伤,因为死去的是血脉相连的人。而米罗是被排除在外的,他不是亲人,他不该有泪,甚至没有人愿意承认他的存在。
面对着湖,面对着他们曾经依靠过的树,那些近在眼前的记忆,撒加的体温……似乎都伸手可及……
米罗想找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只是找不到。如果绝望还可以被描述,那么他远不止绝望。在那个撒加为他挑选的房间里;在那个仰起头可以看到星辰,闭上眼可以听到水流的房间里;在那个曾经充满了两个人幸福的轻笑的房间里,只留下一封安静的浅蓝色信笺。
加隆:愿谅我偷偷离开,我已经没了方向,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我的心情。我一直在想,也许一切都是错误的,我不该认识撒加,不该姓安达列士,就像属于天空的自由和流水的惬意并不能相提并论。我难以想像要多久以后才能重拾生存的勇气,只是我不会忘他,也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这短短一年多的时光。从此以后不再会有米罗·安达列士,我只是我,只是没有亲人,形单影只的米罗。加隆,请保重。
米罗看着自己的信,想像加隆看到它的样子,也许毫无表情,或者歇斯底里,在这样的日子里谁都没有办法保持正常。他真想告诉加隆,不用害怕,只要生存着,就一定会再相见。只要生存着……
简单的字句带走了米罗,也带走了年少的心。隆隆的火车里,米罗望着窗子,一半映着自己的脸,一半映着外面的湖泊。重叠在一起不断飞速变换的景色让他有些晕眩,那每倒退一寸的距离都像离撒加远了一步。
米罗用力让自己靠回座位里,透过衣服他几乎还能感觉到那靠背是冰冷的,寒彻心扉的冷。他无力地看着周围的人,有的闭着眼,有的看着报,或望向窗外,在这个摇晃的清冷的车厢里,在这样一个毫无新意的傍晚,所有人几乎都只有一个表情,茫然。
如果可以活在回忆里,那就这样活着吧。
“那一定是个好地方。下次带我一起去吧。”
“一起去?”
“好不好?”
“好。”
撒加,让我带你去我生长的那片土地,奔跑在我从小就熟悉的山丘上,听你亲口告诉我,你的心永远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