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的距离
卡妙小心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米罗,两人的位置只隔着一条小小的走道。而他却觉得米罗那张认真的侧脸离自己非常遥远。
该不该打个招呼,该不该说句话,该不该……
卡妙不断说服着自己,他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心跳加速过了,因为米罗就在眼前,只是以现在的处境,看着走过来的一步一步,他还有没有资格对他说一句话,打一个招呼,卡妙已经没有勇气去想了。
“能帮我捡一下吗?”
昏乱中他觉得有人在对自己说话。
“喂,我说能帮我捡一下笔吗?”
“啊……”卡妙有些恍惚地反应过来,竟发现对自己说话的正是米罗。
卡妙赶紧捡起脚边的笔,他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有些无所适从。
把笔交还到米罗的手里,指尖触到掌心的一瞬间,相隔多年的熟悉体温传递在两人之间。米罗似乎有一丝刻意的轻轻握了握他冰凉的手。
然而来不及让卡妙想明白,已经反射性得收回了自己的手。米罗的眼里掠过一抹极难察的黯然。这是属于默契的两人之间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像受惊的鸟不敢轻易振翅去逾越向往的高度。
接下来的课变得非常平静,米罗的笔再没有落到卡妙的脚边。
下课的钟声响过后,所有的人开始陆续离开教室。米罗站在门口等着加隆来找他,他可不会傻到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校园里找餐厅。
“嘿!下课了?”加隆偷偷潜到他身后猛拍了一下他的背。
“嗯……”米罗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
“干嘛?一脸欠人钱的苦瓜脸,修女得罪你了吗?”加隆察觉到他有些异样,关切地探着身子仔细看他。
“没有啊,我们快走吧!”米罗急急地拖起加隆往外走。
“怎么了?等一下啊!”加隆看到了仍然坐在教室里的卡妙,“这不是卡妙吗?喂!米罗,你不是很早以前就想要认识他吗?”说着话加隆已经把米罗重新拉进了教室。
“卡妙!记得我这表哥吗?”加隆敲了敲卡妙的桌子,让恍惚的他稍稍回了回神。
“加隆表哥……记得,每年的瑞雪祭我们都会见面。”卡妙站起来礼貌地打着招呼,而视线却停留在远处不敢和两人正视。
“嗯,这是我弟弟米罗,上次他的成人礼你没有来,所以你们还没见过面,他可是很早就吵着想要认识你了……”
“加隆!”米罗突然大声地阻止他说下去,向卡妙丢下句“对不起告辞了”就拉着他大步离开了教室,说这句话时他几乎没有用目光触及卡妙的任何地方。
直到两人走出几百米,米罗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向加隆吼,“谁要你多嘴!谁说要认识他!混蛋!我根本不想认识他,最好从来不认识,永远看不见!”
“你怎么了?那个时候……米罗!别闹!”加隆捉住他胡乱挥在自己身上的拳头,苦恼地正视着他,“你在激动什么?我不过是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米罗一时无语,只好狼狈地站着不发一言。
“难道……”加隆思考着,没有顾及到米罗眼里的一丝慌乱,“米罗……难道你是不想和安达列士家族的一切人物打交道?”
虽然加隆并没有猜中,但米罗却在心里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是……是啊。”
“那幸好你没把我当成绝交对象之一。”加隆半开玩笑地说着,“不过那个卡妙·艾伯特,说真的他到底是那儿来的还真有点古怪。”
“古怪?”米罗心里一惊,想起一年前的瑞雪祭,有个连名字都记不得的小鬼也有同样的疑问。
“是啊,知道吗,其实卡妙表弟以前名叫加百列,性格开朗得很,但听说得了很严重的病而再没出过家门。当时艾伯特叔叔和阿姨就带着儿子一起消失了很久,等他们再回到巴黎时,就把他的名字改为卡妙。这个卡妙倒是健康得很,只是性情大变,像换了个人似的。很蹊跷吧?哼哼!说真的,家族的人只是要面子才不提及罢了,其实相信所有人都有太大的疑问,这个卡妙究竟是不是真正流着安达列士家族的血……”
“住口!他不是你的表弟卡妙·艾伯特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亲人!难道艾伯特夫妇还有本事变个一模一样的加百列出来不成?居然无耻到怀疑这么无聊的事情!就像那些整天窝在沙龙拉家常的女人一样无聊!”米罗激动地打断了加隆,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跑。
“我……怎么了啊?”加隆莫名其妙地看着跑远的米罗,隐约觉得他和卡妙之间有些猜不透的问题,虽然米罗竭力不想和卡妙打交道,却似乎下意识地要帮卡妙辩护。“这个奇怪的家伙!想吵架找茬不成?”加隆无趣地摸摸鼻子。
圣玛莉安娜教堂的后面有一大片丘陵,那是卡妙来到这里不久发现的地方,从此他便爱上了这里,因为它有格瑞斯的味道。每一堆低矮的土坡,每一棵容易攀爬的梨树……都像极了记忆里故乡的样子。
卡妙是沉默离群的人,一方面是他的性格,而更重要的是做为惩罚。他曾天真地祈祷过无数次,希望以断绝一切和富家子弟交友的代价,换回米罗的一声“妙妙”。
没有了朋友的卡妙,一有时间就会去那片丘陵,脱下制服外套,学着米罗的样子扯开衬衣领口的扣子,然后熟练地爬上树。在那里傻傻地看看天,看看远处,任思绪无限追忆着过去。他相信身边的亲戚没有一个人见过这样的自己,做一些在他们眼里称之为“野”的事。而只有他自己明白,独处的这一刻才是他最自在的,因为那是曾经的他和米罗共同造就的生活方式。
原来逃避自己的过去是如此可笑和悲哀……卡妙不止千遍地嘲笑过自己。
当他看见远处的蓝色身影,以为一定又产生错觉了。当然卡妙完全相信米罗能在短短来校的半天内就找到这片丘地,他总是有办法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可以狂欢,在哪里可以静思,在哪里可以听到最清澈的溪声,在哪里可以看到最璀璨的夜空……只要跟着他,世界永远是变换不尽的多彩。正是这样的米罗令卡妙一天天陷入困惑,当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想离开这样的米罗时,一切似乎已经变得无法收拾了。
格瑞斯的山丘,望着天空的米罗,以及正向他走去的自己……一切就像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只有卡妙心里明白,其实在类似的风景下早已是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不敢再靠近,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仍要躲在树后面。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卡妙!”他听到米罗突然狠狠地向天空大吼。
米罗所有的思绪都被加隆的话占领着,那些和自己不相干的传言为什么能让他那么心悸?难道在被伤害之后还有余力去关心他保护他吗?米罗真的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扔掉冰河心爱的发束,避开卡妙的所有目光,拒绝加隆安排的见面,做了那么多无聊的事,一切究竟是逃避或是恨,或者只因为……
卡妙靠在树杆上,仰起脸勉强不让自己有流泪的冲动。那每一句声嘶力竭的“该死”都深深刺痛在他心上。断绝友情的是自己,别开脸的是自己,抽回手的是自己,该死的……的确是自己。他背对着米罗迈开脚步,原来早已经在米罗心里失去一切份量,为什么不早一点觉悟,为什么在伤害之后再无可救药地爱上呢。
远离米罗的每一步都迈得沉重。
远离米罗的每一步都卸下一点牵挂,背上一点悔恨。
“妙……妙……”身后传来米罗细微的呻吟,分明地叫着他的名字,属于他唯一亲切的称呼。卡妙几乎无法相信,他想转回头去看一眼米罗,却怕看到的只是空空的山丘和幻想中的声音。
米罗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干燥的土地,痛苦地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仍在不断呢喃着,低低得重复着一个名字。
妙妙,妙妙,就这样回到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童年吧。
再也不必想更多,就让时空逆转一次,让心灵放任一次,卡妙冲向米罗的身边,将他的身体搂进自己怀里,美丽的一如往昔的蓝色卷发缠绕着石青色。
米罗无力地靠着,泪水迷蒙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世界,无从捉摸的感情却异常清澈。不愿分开的十指,不愿醒来的美梦。
“对不起!米罗!对不起……”
“妙妙……这里很像格瑞斯,对不对?”米罗摇着头,他不想接受毫无意义的道歉,却依然安心地靠在卡妙的肩上,“妙妙……好累啊……我很累……你呢?”
“不……米罗,你累了,但我并不累,我只有愧疚,我只是对不起你。如果你原谅我,就请靠着我,从此以后靠在我的肩上让我赎罪好吗?”
米罗依然靠在他肩上摇头,轻轻微笑着任泪水肆意地淌在脸上,仿佛没有了负担。“妙妙……我想回去……回到格瑞斯,回到过去……真的,好想回去。”
“回去,我们一起回去,一定能回得去。原谅我,米罗……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不是谁的错,如果能认清自己的心,就算是错误也不会让人如此疲惫。结局虽然伤害了所有人,也不要承认那是种错误。因为,最让人痛心的话不是你该死,而是我错了。
小米,你是男孩子。以后不许为了不受罚和睡大床就流眼泪,这样太没骨气了。
好吧!妙妙,我答应你。以后我绝对不再哭了。
妙妙,我可不可以哭啊……因为我真的很伤心。
不要,不要,小米,如果你哭了,谁来安慰我。
这个再次相遇的午后,米罗忘了怎样离开他依恋的肩头,忘了怎样推开他伸向自己的手,忘了是否向他微笑过,忘了最后独自离开的理由。
傍晚后,卡妙绕着学校漫无目的的逛够了。不顾形象地将外衣搭在肩上疲惫地回到房里,发现灯开着,他知道是室友已经回来了。他的室友是东方某个国家的贵族,金发碧眼,长相举止斯文有礼。最初卡妙非常满意这样一位室友,因为他看上去并不多话,是个安逸的男子。但这只是最初印象,很快他就发现这位叫做沙加的东方贵族有着让人非常头痛的洁癖,并且会为一点污渍喋喋不休。这之后卡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而沙加绝对是他生平见过的最表里不一的“谦谦君子”。
“卡妙?你回来了……你……怎么这副样子?”沙加放下正阅读的书上下打量着他。
“嗯……”卡妙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声,低头看看身上,除了衣衫有些皱,衣襟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湿痕外并没什么不妥。
“你嗯什么嗯!停!不要坐到床上!把衣服脱掉!快脱!不要扔在沙发上!”沙加动作麻利地脱掉卡妙身上的衬衫,再把处于神游状态的他一把拖进浴室。“洗干净才准出来!”
门被砰地关上了,卡妙还听见沙加在外面闷闷地补了一句,“真是活见鬼,居然要和这么脏的小孩共室,真是人不可貌相。”
卡妙轻轻对着镜子里发呆的自己笑了一下,他喜欢被人说成……脏小孩。那是多久以前的称呼,还有点熟悉,只是后来再没有人敢这么评价自己了。镜子里依然是那张平静的脸,谦和恭顺的性格,长长的石青色发丝像是还留有纠结后的气息。
沙加捡起扔在地上的衬衣,轻轻抚过衣襟上潮湿的痕迹,一抹担心和不解悄然爬上他漂亮的眉尖。随即很快就扔开了它,嘴里又开始嘀咕,啧!脏小孩啊脏小孩!
米罗躺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外面的走廊偶尔有男生打闹着走过的声音。如此真实的世界,一切却突然变得不真实起来,米罗觉得脑子里混乱极了。
曾经设想过的相逢画面,设想着如何冷漠面对,不要再有任何感情涟漪,原来敌不过指尖相触的一丝小小的悸动,仅仅那个熟悉的拥抱,就什么都瓦解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眼前的只有回不了的过去,走不到的将来,忘情地相拥哭泣没有用,说从头和对不起又有什么用。直到冷静过后才会了解,被伤害过的人,被拒绝后的情,不是身份的改变就能轻易挽留的。
卡妙就在隔壁,不知道带着何种心情入睡,米罗靠在门上,背过手去摸着弯弯的门把手。总之他必须去告诉他自己所想的。
门被突然从外面打开了,毫无预兆的米罗一下子没了依靠,直接狼狈地倒进来人的怀里。
“啊!你靠着门干嘛!”加隆也被他吓了一跳,连连接住米罗的身体。
“我才要问你不敲门就往里面闯干嘛!”米罗习惯性地和他绊嘴,但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抬扛的味道。
“怎么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哭了?”加隆捧起他的脸,这才注意到米罗的双眼都红红的。
“要笑就笑吧!”米罗别扭地转开脸。
加隆叹了口气,本来是为了白天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来质问原因的,而看到这一脸落陌的米罗却突然心软地什么都不想多提了。
“笨蛋,又在想他了?”
“我才不想。他根本从没被我忘记过。”
“好了,不许嘴硬。我从来没觉得你很窝囊,你会为了撒加一遍遍哭泣,他会心疼也会觉得爱上你很幸运。”
“加隆……才不是……”米罗用双手捂住脸难过地低喃着,他该怎样才能说得明白自己纷乱的思绪呢。如果眼泪只为了撒加,也许事情反而不是那么复杂。只是眼泪要怎样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只为他哭呢。
“别哭了,我什么都明白,可以体会你陷在怀念里有多痛苦……”加隆自然地用双臂环住他颤抖的身体,双唇温柔地吻过米罗的发际、前额、鼻翼,直到在他的唇边才停顿下来。
“把我当成他吧……”加隆的声音轻轻的,充满了怜爱。唇落在了冰凉的触感上,淡淡的青草味道,成熟的男性气息。所有柔情和悲伤纠结在一起萦绕在房间里,就像无法理清的思绪和难以评价的对错一样,米罗就这样陷进一个复杂的世界里。
“不要!这样对我!”要把加隆当成撒加是那么容易的事,恍惚之中一切就能实现。只是米罗不愿意,宁愿保留着理智让一切早点结束。他用力推开加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以为哥哥离开了就理所当然的取代他,霸道地说希望就这么生活下去!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的想法,难道我就不可以爱上别人?我非要一辈子靠着对他的回忆和面对同样一张脸活到老吗?他死了!就再没有人可以取代,特别是你!加隆,你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了解,你这个本世纪最大的笨蛋!”米罗激动地吼着,不知道是在为自己开脱什么或是在发泄。
“不要这样大吼,笨蛋!米罗!住嘴啊你。”加隆被吼得一下子无法消化,只好用手捂着他的嘴先让他冷静下来。“这儿不是家里,这么招摇的大吼大叫你想被老太婆关进学生石牢吗?”
米罗在他的臂弯里挣扎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靠在他的肩上大口喘着气。
“平静点了吗?可以听我说了吧。”加隆反过他的身体从背后抱住他,好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
“哥哥死了,我希望你仍然能坚强快乐地活下去。所以我无所谓用什么方法让你忘掉那段该死的回忆,也许靠着相同的脸帮你冲淡伤痛太愚蠢了,但你从没告诉过我该怎样让你快乐起来。如果你说让我消失在你的眼前,那么我就消失,但你要保证不让自己活得很辛苦。”
加隆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松开自己的手,一步步退着离开米罗。虽然他希望米罗回头,告诉自己他在说气话,但米罗却一时没有回头也什么都不说。
是默许了这种疗伤的方法吗,加隆对自己苦笑。他自认从来不是个体贴的人,面对米罗却没来由的一再迁就,有些可笑……更何况连自己都还没弄清对他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退到门边,加隆再次问,“最后问一句,你是……真的爱上别人了吗?”
没有回答,却只看到米罗的背影更加无助地颤抖起来。要克制,不可以再上前拥抱,因为那颗心即使颤抖也不是为了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加诸无谓的关心。
“如果是真的,把撒加忘了,好好相爱吧。”加隆关上门,咔的一声阻绝了所有声音。
“我才没有……爱上谁。”米罗无力地撑着桌子,对着空空的房间自言自语。
“我不会再爱了,因为是你……让我不敢再爱了。”
卡妙躺在床上,不断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而半夜里发出这种细碎的声音,终于惹恼了沙加。
“卡!妙!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沙加啪地打开床头灯狠狠瞪着他。
“睡觉啊。”卡妙撑着身体坐起来,心不在焉的回答像是藏在云里雾里。
“你这叫睡觉?一整晚都翻来翻去的,你到底是怎么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又衣衫不整邋里邋遢的……好了!反正你睡不着我也别想睡,说吧!”
“没事。”
“少敷衍我!”
“沙加,如果你小时候伤害了一个人,而现在你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你会怎么做?”
“啊?”
“随便问问。”卡妙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沙加垂下眼睑认真地思考着,“首先你该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很恨你,有多恨。”
“……。”
“我也是随便说的。”
“今天我们见面了,和他一起在后山回忆以前的事……”卡妙曲起腿把下巴磕在膝盖上,一边回想一边说着。
“哦。那么说他应该已经原谅你了啊。”
“可他最后推开了我。”
“那就是……后悔了……”
“……。”卡妙的眼里闪过失望,终于从沙加嘴里得到了最害怕听见的答案。
“你究竟在说谁?下午出了什么事?哪个家伙把你弄得一声脏泥回来,还有眼泪鼻涕!是不是……米罗?”沙加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试探性地说了这个名字。
“你认识他?”卡妙惊讶地问,听到这两个字心脏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我当然不认识,不过倒真有点兴趣。你有好几次晚上在叫‘米罗’。不过……”
“……。”
“不过,即然后悔到做梦都请求他原谅,当初何必伤害他?”
“……。”
“既然他仍然推开你,又何必还要一遍遍在梦里请求他原谅?你是不是该考虑值不值得的问题。”
“……。”
沙加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苦恼样子,忍不住摇头叹气,“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吗?卡妙,你失败的地方远不止以前伤害过谁这一点吧。”
卡妙失魂地重新躺下去,沙加的每一句话都揪痛着他的心,但每一句都无力反驳。沙加借着幽暗的灯光看着卡妙,这个沉默的室友突然说了那么多话,而且提到的都是米罗,想必那个米罗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重要而容易被伤害,或因为被伤害所以变得重要?沙加讨厌复杂的生活,却偏偏一直让自己卷入复杂里。
第十章 孤独的种子
“卡妙!听到敲钟没有!起床!再晚五分钟你就不许起来免得和我抢洗手台!”沙加鬼吼着把一套新制服扔到隔壁床上。每天早上这样的开白场都是必须的,虽然卡妙的动作不算慢,但沙加仍然受不了一大清早有人和他抢厕所用。别人可以不刷牙不洗脸不整理容装直接冲到餐厅去,他可不行,他就宁愿饿了肚子但不能衣冠不整的上课。就算钟敲到第二遍了他还是必须保证把自己每一缕头发都梳整齐才出门。所以他要让卡妙先起床,等着他洗漱后完整地让出洗手间,他再慢条斯理地起床。
而这样的叫法对于卡妙来说,比被米罗捏着鼻子逼醒要温和多了。记得住在格瑞斯的童年,冬天起床永远是最痛苦的事情。米罗最大的绝招是拿冰凉的手去捏鼻子,等着被惹怒的哪个倒霉鬼急得跳出床外追打他。
不过今天早上有些特别,不管沙加缩在被窝里怎么大吼大叫,卡妙的床上愣是没有一点动静。
“卡妙?你死啦?”沙加不情愿地把脑袋露出来,这才发现他的床是空的。被子已经整齐地铺好,只有刚才扔过去的制服歪斜地搭在床沿上。
“起得这么早?”沙加愣了两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暴发出比钟声更宏伟的怒喊。
“卡——妙——!你怎么能穿昨天的脏衣服出去啊!”
卡妙起得很早,更确切的说是一夜无眠。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走到米罗的房间外,傻傻地坐着等天亮。
“卡妙?”米罗急匆匆地开门往外赶,却发现门边蹲着一个人,心里猛地收缩了一下。
“米罗,我……”卡妙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目光散乱地不知往哪里看才好,最后只能盯着他的衣服下摆。
“你怎么在这儿,快迟到了啊。”米罗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整整思考了一夜如何解释,却变得一句都用不上。
“我……来叫你起床。”
“哦。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
“是啊。”
第二次钟声挽救了尴尬的气氛,走廊上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动。
“走吧,以后别坐在我的门前了。”米罗关上门走在前面,停了停脚步回头看他。发现卡妙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我的意思是……你站在这里会让别人怀疑你我的身份,不是吗?”
“米罗!我不在乎……”
“卡妙!”沙加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后响起,“你起得那么早居然还在这儿游荡?!”沙加猛的一掌拍在他肩上。
“啊……”卡妙无奈地看着走远的背影却不敢再追。
“哎?那个不是安达列士吗?你认识他?”沙加注意到了刚离开的米罗。
“不……”卡妙习惯性地很快接口,却瞟见不远处的米罗微微回了回头。他几乎能马上想像到那失落的表情,也几乎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后悔不及的撕裂声。
“你发什么呆呀?哇!你果然穿着这身脏衣服!跟我回去换掉!”
“不了沙加,我要去上课。”
“少罗嗦,我不管你一大早在安达列士那家伙门口干什么,不过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室友那么没形象地摆着臭脸到处走。”沙加夹着书本把他拖回自己的房间。
“刚才那个,是米罗·安达列士吧?”沙加叠着衣服漫不经心地问,却令卡妙心头一惊。
“我说了不认识他。”卡妙把目光转到窗外。
“在这个学校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安达列士和艾伯特的亲戚关系。卡妙,你在向我撒一个很无聊的谎不说,你还在自已欺骗自己,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管你知道多少都请你忘了。”
“这怎么可能?你每天晚上都在为这个人辗转反侧你自己不知道吗?最重要的是这样很打扰我睡觉。”
沉默,虽然响起了第三次钟声两个人却没有迈动一步。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不过基本上我可以了解你很希望得到他的某种原谅。只是你连承认认识他的勇气都没有,相信他永远不会原谅你。”
整整一天卡妙都在反复思考着沙加的最后一句话,他自己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一切冒险,只要有米罗一点点鼓励和暗示让自己安心,他甚至敢跳上讲台大声宣布自己曾经做错的事。他并不在乎这个,但他在乎米罗对自己的冷淡,若即若离,还有眼里那些并不是为了他的忧郁。
晚餐的钟声敲响时,米罗独自钻进缓慢行进的就餐队伍。加隆果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早上不再来敲他的门,夜里也不再为他偷宵夜。不论是否有遗憾,但这就是米罗想要的生活。也正是加隆的性格让米罗很安心,如果没有撒加,也许他能爱上加隆,如果没有卡妙,也许他不会爱上撒加,如果一切没有发生,也许……很久以前他就会和谁相爱。
只是人生没有也许,太多的也许只会令人更不安。
餐前祷告时间,卡妙一直心神不宁地睁开眼睛看米罗。直到开始用餐,修女们询查了一圈后就会离开了。
“米罗。”卡妙隔着一个人小声叫他。
“……。”米罗用心地盯着眼前的汤,虽然逃避不是他的作风,但主动说话也不是卡妙的作风。
“……,米罗,一会儿陪我去校园走走好吗?”
“……。”
“米罗?”
米罗扔下手里的刀叉猛地站起来,在卡妙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前已经被拉出了餐厅。幸好修女离开后餐厅就变得很喧闹,除非有人刻意要注意他们两个,否则不会有人在意别人的事。米罗拖着卡妙一路走得飞快,直到两人都站在了路人很少的那片后山。
“卡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用我来提醒你不该在那种场合对我打招呼吧?”
“为什么不能打招呼?你在躲我对不对?为什么现在反而是你在意起我们的身份来了?”
“在意那些的一直是你,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谁也不想惹些麻烦对吧!卡妙,我只想安安静静读完这几年的书,我想你也一样希望安静的过着。”
“你听我说,听我解释好吗?我已经无所谓什么平静了,只希望你别再用这么讽刺的语气对我说话。我们可以从新开始做回朋友,只要你愿意一切……”
“我有所谓!我不愿意!”米罗猛地打断他,“我已经忘了有从前,所以‘从头开始’这种话毫无意义。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所以我们都别再说下去好吗?”米罗平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完便转身离开。
“你怎么会忘记?你说这片后山像格瑞斯,你说怀念过去的生活,你哭着抱着我,米罗!你怎么能转眼就说都忘了?你非要这样惩罚我吗?米罗,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自己吗?”卡妙在他身后喊,不顾一切地希望挽留他。
“是的!是我错了!当我发现哭过后那么空虚无聊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忘掉那天的事情,那个没有用的活在回忆里的人不是我。”米罗没有回头,没有停住脚步,任凭卡妙在怎样大声的喊,声嘶力竭地挽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言不由衷说得更大声。
夜晚的风很伤感,呜呜的声音代替着两颗流泪的心。
米罗走了一段路犹豫着停住脚步,盯着地面看,最终还是捡起一样东西。他回头看看远处,越来越浓的夜色中仍然看得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悲伤地站在树下望着自己。米罗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想了又想还是往回走。
“米罗?”卡妙有些惊喜地看着他向自己走回来。
“这个……拿去。”米罗有些黯然地伸出手把东西放到他手里。
卡妙摊开手心,一粒可爱的橡树种子躺在那儿。非常普通的深棕红色,油亮的外壳包着胖鼓鼓的身子。
“米……米罗!”卡妙惊慌地抬头喊他,而米罗却没有答应,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就再次转身离开,留下卡妙一人颓丧地跌坐在地上。他紧握起拳头,把种子包在掌心里,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痛。委屈的眼泪没有征兆地涌了出来。
“小米,你知道这是什么?”五岁的卡妙从地上捡起一粒普通的橡树种子。
“是种子吧。”米罗好奇地接过去,种子在他的小手心里滚来滚去就像他一样调皮。
“对,是橡树的种子,你知道吗?橡树的种子象征着友谊,这是花农奥沃曼爷爷告诉我的。”
“友谊?像我们这样吗?”
“嗯,所以我把他送给你,好不好?”
“妙妙,一粒种子太孤单了,我觉得两粒种子在一起才能象征友谊。只有一粒的话,它会很伤心,另一粒也会。”米罗一边认真地说着,一边在地上寻找着捡起另一粒,“你看!现在它们挨在一起,就真的像我们一样了。”
两个孩子兴奋地笑倒在地上,卡妙记得那个晚上他紧紧的用心的拽着两粒橡树种子。
“妙妙,要记住哦,两粒橡树种子亲密地挨在一起才象征着友谊。一粒的话,太孤单了,它会很伤心,另一粒也会。”
米罗,米罗——你忘了拾起另一粒种子。你宁愿让它们彼此分离,彼此伤心吗?
很快便是五月,在每一个人小心的维持下一切似乎终于平静了下来。而圣玛莉安娜学院的传统春季旅行也到了。一个多月以来,加隆第一次敲响了米罗的门。
“加隆?……,好久不见。”米罗打开门看到那张让人心悸的脸,不禁又让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啊,好久不见。你说在这样小的校园里竟然可以好久不见,还真有点讽刺,对不对?”加隆自嘲的轻笑了一声,随着他走进去。
“……。”
“哈哈哈!你紧张什么?我逗你玩而已。只是来问问你春季旅行决定去哪里了吗?回法国或是跟学校去苏格兰?”
“我还没决定。”
“跟我回法国吧,除非你想看那些苏格兰男人抱着风笛穿着裙子排队游行的傻样。”
“其实……回不回法国无所谓。”米罗下意识地避开加隆的目光,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决定,是希望先知道卡妙会选择哪里。
“米罗,”加隆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30 号是我的生日,陪我在巴黎的祖屋过吧。……这也是撒加的生日。”
一句不带过于浓烈感情的话,却让米罗终于毫不犹豫地决定了春季旅行的行程。
法国或苏格兰之旅,本来对于卡妙来说并没什么不同。他只希望独自待着,所有人都不需要理他。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细细擦拭一粒橡树的种子。而现在他更想回到巴黎,更确切地说是回到格瑞斯。日夜不停的想念和忏悔都在不断提醒他,要回去,带着米罗曾忘情地告诉过自己的心情,一起回到记忆中的孤儿院。
卡妙拒绝了沙加执意的同行,他要挑最早的一班船,这样就能保证不必一路上应付认识的同学们。他喜欢安静,尤其是第一次他有着强烈的自主愿望要去一个地方,他希望没有人会来打扰他的这份好心情。说好倒并不贴切,只是有些激动,不露于言行,但触摸着那粒发亮的橡树种子的手却在微微地发颤。因为米罗也将回法国,他一直害怕米罗会留在伦敦或去苏格兰,但是他却在名单上看到米罗的名字和自己的排得很近。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米罗一定会在格瑞斯与他会面,也许能平心静气地聊天,至少孤儿院的气氛,和那些一草一树必定会勾起两人心里最温柔的感情。
沙加曾说,他给了你一粒完整的橡树种子,虽然孤单却并不残缺破损。那么它只需要努力寻回另一粒就行了。人生的定义,只在消极与积极的一念之差,卡妙并不绝望,所以他相信沙加的话。
之后他发现,放下一切疑惑去执着一件事情很快乐,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浑身充满动力……自从姓艾伯特以后。
一下了船,卡妙老远就看到了那个忠实得过于罗嗦的仆人桑恩,他正仰着脖子向出口张望。卡妙无力地叹了口气,虽然他在信上谎报了到达的时间,希望可以偷偷的一个人回格瑞斯,但学校通常都以侵犯人权的方式自作主张地和学生家长们联络。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桑恩像极了经典的老家仆模样,就差没激动地抹把眼泪鼻涕,从卡妙手里接过极少的行李。
“桑恩,我要去格瑞斯,你不用管我了,和妈妈说一声我很平安就行了。”卡妙一边说着一边招来路边等着生意的马车。
“什么?您是说又要去那里?天哪,那一次夫人差点把我赶出家里,少爷呀,别再让我为难了。”
卡妙沉思了片刻,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行李说,“好吧,那么你说没有接到我,让他们暂时以为我离奇失踪了,这样即不关你的事,而到时候我再次出现还能给他们一个惊喜。”卡妙难得地露出一个顽皮的浅笑,看得出他的心情真的出奇地轻松。惊讶到头晕目眩的桑恩几乎无法分辩他的少主到底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一愣之下竟然就这么放走了艾伯特夫人的宝贝儿子。
艾尔玛和半年前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日渐温暖的气候反倒使她看上去气色更好。格瑞斯附近的山丘都显露出诱人的翠绿,溪水仍旧清澈流淌。卡妙不再久久停驻于远处,而是像个归家的孩子般迫不急待地敲开了小教堂的门。
孩子们都记得这位贵公子模样的大哥哥,记得他曾经黯然地来到,黯然地离去。
“卡妙?我的孩子!”艾尔玛惊喜的声音。
孩子们围了上来,对这位不太陌生的哥哥露出天真的笑脸。卡妙几乎叫不出任何一个孩子的名字,他一向那么孤独不和人深交,因此他觉得记住别人的名字也是毫无意义的。他只好对着孩子们微笑点头,虽然仍旧沉默地不发一言,孩子们却莫名地兴奋起来。
自从卡妙进了房间,冰河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还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就是卡妙,那有着一头石青色长发的男子,有着冰冷的表情,孤寂的背影,和温柔的抚触。冰河发着呆的同时,卡妙终于也看到了他,露出了一个更深的笑容。
“冰河?”卡妙轻轻地叫他。
最简单的问候,平凡不奇的叫了他的名字。却让冰河有千言万语的思念都无从说起。那个对着自己微笑的正是像梦一样存在在脑海里的卡妙吗?
冰河带着卡妙走到一棵树下,三下两下地爬了上去,卡妙也二话不说跟着爬到树上。两人肩并着肩坐在一根较粗的树枝上,习惯性地持续着沉默。
“从这里看风景很漂亮。”冰河说。
卡妙放眼望向远处,没有回应他的话但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啊,他当然知道。这棵高大的梨树不知被他和米罗爬过多少次,这高处的风景不知被他在心里温习过多少遍。
“……,卡妙,你好像变了。”
“也许吧。”卡妙不否认地点点头,“当我总算下定决心要弥补以前的过错时,我觉得轻松了很多。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我以前走过的路,和现在要做的事,还有对将来的希望。我虽然算不上越挫越勇的男子汉,但至少决心对一生做过的事情负上全责。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也是为了自己才要做的事。”
冰河静静地听着,他还不能完全明白卡妙说的话,但却由衷地祝福他的决定。他隐约能明白一个人开始正视自己的那份喜悦,看到卡妙柔和的侧脸他就明白了。
人们说,不要相信流言,因为那样不真实的东西总会令人失望。就像没有到过巴黎的人,总在幻想她有多么美丽浪漫。而在米罗的眼里,踏入巴黎的瞬间所看到的,空气是灰色的,心情是灰色的。就像天边的云压得那么低,无力的心跳也同样重得让人无法喘息。这是他生长的地方,被爱的地方,受伤害的地方。有着一切曾被他竭力遗忘却始终不能磨灭的回忆。
“米罗,怎么了?”拎着行李的加隆腾不出手来,只好用肩头撞了撞他。
“唔,没事。只是回到巴黎难免又想起很多事情。”米罗老实地回答。
“至少你愿意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而不是去逃避,说明你已经开始习惯了现实,不是吗?”加隆鼓励地对他笑笑。
“我想回孤儿院住……”米罗突然说。
“什么?你不打算和我回家去?”加隆惊讶地盯着他的脸,发现米罗并不是在开玩笑。
米罗苦笑,“家?我的确很想回家啊。”
“米罗!你可以丢弃安达列士这个姓氏,可以恨这个身份,可以恨这个没有亲人的家,但你该去见见撒加。”加隆正色道。
“……。”长久的沉默后,米罗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他的确很恨安达列士这四个字,恨自己的身份,正是这种无谓的身份害死了撒加。但撒加是无辜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罪。
当两人回到安达列士的祖屋,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一贯的安静沉闷,而是艾伯特夫人有些失礼地“拥抱”。
“米罗,米罗!卡妙和你在一起吗?你见到他了吗?天哪,为什么你和加隆都回来了,他却还是没回来?”瑟琳娜激动地抓着米罗的双肩摇撼着,目光还不愿放弃地盯着大门。但除了米罗和加隆以及接他们的司机外,再没有人进来。
“艾……瑟琳娜阿姨,别激动。卡妙出了什么事?”米罗惊讶地反握住她的双手,尽量让这个情绪失控的女人平静下来。
“卡妙失踪了,桑恩去接他却没见到,我以为……他临时改变主意会和你一起回来……结果……”瑟琳娜绝望地倒向身后的沙发,憔悴的脸上仍旧挂满了泪水。站在一边战战兢兢的桑恩只好当做毫不知情,跟着他的女主人一起着急。
“他不是前天一早就坐船回来了吗?”加隆跟着疑惑的说,却只换来瑟琳娜更加痛苦的低吟。
“是不是该报警?一直等着不是办法。”不知是谁提议。米罗和加隆这才发现,一向空旷的客厅现在挤满了亲戚。
“不!这会引起很大的舆论,家族不能传出被绑架之类的大新闻。”
绑架二字无情地震碎了女人的心,他不顾一切地向外冲,毫无形象地哭泣着念叨卡妙的名字。
“卡妙!卡妙!我亲爱的孩子,我不能接受第二次失去你!”
幸好悲哀的气氛让在场的众人无暇考虑这句哭诉的含义。
米罗把一切看在眼里,这样的母爱令他酸楚,却让他突然有些明白卡妙的处境。一个可以活在溺爱中的孩子,凭什么不愿意放弃曾经没有温暖的记忆呢。
“瑟琳娜阿姨!冷静一些!让我去找找!”米罗以最快的速度拦到她身前,意味深长地递给她一个眼神,“希望他在那里。”他低低地说,像是对她,更像是对自己。
一屋子的人都不明就里地望着米罗跑远的背影,除了瑟琳娜。她终于安静了一些,梦呓般地呢喃,“那……那里吗?我竟然没有想到……”
“卡妙!”没等马车停稳米罗就跳了下来,直冲着小教堂大喊。
“米罗?你怎么……”艾尔玛打开门,来不及看清米罗的脸就感到他一阵风似地刮进屋里。
“艾玛!卡妙呢?你来了这里对不对?卡妙!你出来!”米罗仍然满屋子搜索着,大声喊着,看得出来他很气愤,但更多的是急迫和紧张。
“他在他在,你怎么了?他和冰河去了山坡上面……”没等艾尔玛把话说完,米罗又像台风过境似的飞速擦出门去。
五月的美丽景色米罗都来不急欣赏,心急火燎地一口气跑上山丘,卡妙就坐在树下。
“卡妙!你这混蛋!”不等卡妙反应过来,米罗拎起他的衣领帮他站了起来,又毫不迟疑地揍上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卡妙的小腹部。
“你疯了吗?米罗!”冰河惊恐地大吼一声,急忙扶住差点摔倒的卡妙。
“马上跟我回去!不要忘了哪里才是你的家!你知道你的母亲有多担心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挥霍一个母亲的爱!卡妙!可不可以不要一再的对人这样无情?”
家、挥霍、无情……
每一个字都比腹部传来的疼痛更让他感到晕眩。这就是他不顾一切追寻着希望而来,而最终等到的答案吗?
“你在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卡妙!他的家就是这里,他愿意回来这里,你这样对人出手,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卡妙!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无情?”冰河理直气壮地挡到他面前大吼起来,激动地浑身发抖。
“冰河……”卡妙扯了扯冰河,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让自己和米罗面对面站着,“米罗说的是对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我该回家去了,再见,冰河。”
有一瞬间,三个人都觉得二月的寒流又回来了。
“艾尔玛夫人……我真的不明白……”冰河靠在窗边,困惑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怎么了?我的孩子。”冰河一向很少言语,虽然她明白这个孩子的心里装满对人生一切的疑惑,但他从来不会轻易问出口。
“为什么你说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米罗曾经在我面前侮辱卡妙,用很犀利的语言中伤他,还扔了我最宝贵的……而这一次才刚见到面他居然就打了卡妙一顿!”
艾尔玛但笑不语,虽然她也无法解释这些事,但她坚信她的这两个孩子,永远有着牵扯不尽的情意。那样独特的灵犀一线,旁人又怎能猜透。
马车里的空气沉闷地让人窒息,米罗紧绷着脸不发一言。直到马车驶进安达列士的土地,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那片神奇的大湖。不断变换着奇特的颜色,像梦境一样不可思议。曾经触动两颗小小的心灵,也曾经都一心想着要和对方一起来这里,一起享受梦境。而今愿望终究实现了,却只是让两人徒增惆怅。
米罗叫车夫停下来,自己跳下马车。
“米罗?”
“我想你的父母现在应该都在自己家里等着你了,他们应该不会傻到留在祖屋里解释为什么我们一起出现这种无聊问题吧。”米罗一边关上车门,一边向车夫挥挥手示意他继续上路。
“那你要怎么回去?”卡妙伸出头向后面喊,但声音很快散在风里。
“我吗?散步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重要的回忆啊。”米罗把手插在裤袋里,唇边勾起一丝惬意的笑。
过去的情节还在不断地涌现,河边有蓝色的幻像,有牵着白马的王子,有温柔的交谈,有午后令汗水挥散的风……米罗只能一再地用微笑承受。
撒加,我回来了,还是很想念你,但似乎不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