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逆风五月
“回来了?”加隆合上装模作样摊在面前的书,装作不太在意地仔细盯着米罗。
“唔。”米罗踱进客厅,客厅里已经恢复了死寂的气氛。
“以为你假借找卡妙的理由,直接溜回孤儿院了呢。”加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语气里掩不住地有些开心。
“我迷路了,顺着湖走只好回来这里啊。”米罗尽量顽皮地开了个笨玩笑。加隆和他一样明白,面对这片昔日的景象难免有些恍惚。
“对了,本来 30 号我只希望和你两个人一起,还有撒加……可奶奶居然不经我同意就邀请了很多兄弟姐妹来参加什么派对。”加隆愤怒地提到了这件事。
“她一定没请我吧?”米罗倒是仍然平静地笑笑,“看来那晚只有我有空去陪撒加了,你负责帮我偷瓶酒出来,让我和撒加喝个痛快。”
“说什么傻话!要逃我们一起逃!要留也一起留,你想丢我一个人应付这么可怕的场面?奶奶居然连沙织都请了!”
“她摆明了让我难堪,让我自动离席吧?我看我还是去墓园的好。”
加隆皱着一张脸无力地摇头,“我真感谢学校里实行男女分开的管理制度,至少一年里起码有九个月不用看到那丫头跋扈傲慢的脸。”
米罗跟着无奈地耸耸肩表示绝对赞同。
人们总是乐于淡忘悲伤,只要眼前有惬意和快乐做伴。有了身份和地位的人,整日思考着怎样展示自己的资本,就算是一场本不该隆重的生日派对。满场的亲戚搞得加隆头晕目眩,而米罗果然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其实在这样的夜晚,他和米罗都一样,只希望安静地度过,因为这一夜并不属于快乐。
不远处的一堆人发出尖叫和嬉闹声,加隆皱着眉往那个方向看。沙织正在滔滔不绝地夸赞她的侍童,而那侍童就像个小丑一样点着头,任人嬉笑指点。
“加隆。”一个声音在加隆身后响起,是和整个气氛极不相衬的安静低调。
“哦,卡妙?”声音的主人正是卡妙。加隆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这个表弟很少主动向人打招呼,他总喜欢一个人闷闷地待在角落里。所以才让人觉得他冷漠而难以相处。
“这里好吵。”卡妙不悦地扫视着整个客厅,漫不经心地搭着话。虽话对今晚的男主人发出这么不礼貌的抱怨,但他自己反而并不觉得不妥。幸好加隆也是,他表示同意地耸耸肩。
“到外面聊聊吗?”加隆提议。卡妙犹豫着却也觉得没什么可推辞的,轻轻点了点头就跟着加隆逃离了噪杂的派对。
屋外终于安静很多,露天的长廊和石柱边都装饰了美丽的蜡烛,两人仿佛突然逃离了地狱置身幻境。五月的夜风吹得人很是舒服,加隆和卡妙都没来由地长长叹了一声。
“原来你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卡妙侧头看他。
“嗯,从小就被安排好了的,不喜欢也要适应。”加隆无所谓地摊了摊掌心。
“……。”
“陪我去个地方。”加隆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拿出一瓶香槟,朝卡妙神秘地笑笑。趁他还没反映过来就被拉着跑了起来。
撒加安睡在祖屋后花园的一处墓园里,夜色深寂没有一丝生气可言。虽然今夜也是他的生日,但没有人会为死去的人献一杯酒,甚至停留片刻。
离开久了,就不值得被人记起。
米罗一早就溜出喧哗的大厅,很没义气地扔下加隆独自来到这里。墓地非常干净,显然每天都有人精心打扫。撒加的周围安息着的应该都是他的祖辈,他无疑是最年轻的……
米罗抚过周围每一寸土地,恋恋不舍地靠着石碑坐下来,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后背传遍他的全身。寒冷的悲凉让他不能自已地想到过去,每一点每一滴静静地回忆。
他还记得穆曾经摇着头叹息,这么年轻,就离开了。
“撒加,这里真冷……”
回答他的只是无声。
“撒加,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一定很寂寞。”
依然无声。
“撒加,你欠我的……该怎么还给我呢。”米罗用双唇亲吻着石碑,痛苦地喃喃自语。
而这一切却被刚到的加隆和卡妙看在了眼里。卡妙的诧异就像加隆的怜惜一样刹那间在心里翻滚起来。
“米罗!别这样!”加隆冲过去搂住他的身体,让米罗在自己怀里无声地颤抖着。
“加隆?你总算逃出来了?”米罗靠在他的臂弯里流着泪苦笑起来。
“该死的!真不该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我没事。”米罗很快逃开加隆的怀抱,余光还是不自觉地扫到一旁的卡妙,“卡妙?!”
“他也是受不了地狱式派对的其中一员,在撒加面前就别再闹脾气了好吗?”看见卡妙眼里的一丝无措,加隆只好尽量温柔地劝慰他。
米罗有些不太自在地别开脸,让目光停尽量留在碑石上。
“米罗……”卡妙轻轻地叫他。
“……。”
“谢谢你。”
“闭嘴!”米罗紧张地瞄了一眼加隆,后者盯着碑文似乎并没太在意卡妙的话。
“你在生我的气,我明白。”卡妙不顾他的制止接着说。
“好了别说了!”米罗警告似地瞪他。
“喂,你们在耍什么花腔。卡妙,你不用理他,小孩子喜欢闹别扭。他并不是生你的气,今天这样的日子难免让他难受,他只是在牵怒。”不明就里的加隆忙着打圆场。“我看是这里的气氛让这小子受不了了,走吧走吧,我的生日啊,我们好好去喝一杯!”
加隆左右各揽着两人的肩膀离开了清冷孤独的墓地。米罗微微侧头再看一眼,洁白的光影渐渐隐没在黑色的空气里。
三个人都很少接触午夜的酒吧,习惯于被束缚的生活却会突然忘了放纵的方式。沉默中不禁隐隐的有一丝悲哀,只有加隆并不介意太多,兴奋地坐在陌生的环境里和一群看似并不入流的男女们用眼神打着招呼。那些人吹着口哨迎接刚进门的三个帅哥,显然他们的衣着举止在人群里非常醒目。
“不介意我选这家‘贫民’酒巴吧?”加隆大声地凑到卡妙耳边问。
卡妙一边环视着酒巴一边摇头,“我很熟悉的世界。”
加隆微微一愣,却也没考虑太多。只隐约觉得眼前这个清冷的卡妙远不是他以前了解的那么简单。
“当然!米罗更不会介意对吧?”加隆开心地用一条手臂圈住米罗的脖子。米罗虽然皱着眉盯着卡妙,似乎很不悦他的回答。但还是用力向加隆应了一声。
端上来的是劣质的黑啤酒,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不太纯静的淡黄色液体,用带着缺口的大杯子盛着。卡妙丝毫没有喝酒的心情,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加隆和米罗碰杯,洒得啤酒到处飞溅。他能明白那是一种逃避伤痛的放逐,谁能抹去对亲人的怀念而尽情享乐——勇敢的人才能。
“卡妙?你一整晚都默不作声干什么?来一起喝酒吧。”加隆注意到卡妙的落落寡欢,啪的一声将一大杯啤酒砸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卡妙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身边的米罗,低低地说了句,“你们喝就好了,我不太喜欢。”
“什么?你在说什么?”酒吧的嘈杂和乐手们疯狂的奏乐隐去了他大半的声音,加隆不耐烦地拍拍他的肩,“行了行了,即然来了就暂时放下你的少爷形象吧。你不是说不介意这里的吗?对吧,米罗?”
“啊?哦,对。”米罗假意举杯灌酒的手抖了一抖,有一丝慌张地收回飞散的思绪,随意应付了一句。
“哇 ! 你们今天都是怎么搞的 ! 一个一个都灵魂出壳了?”加隆翻了个白眼,拿了两杯酒塞到两人面前,“陪我喝完它,否则谁都别想走。”
“加隆,你喝醉了。”卡妙有一丝难堪地说。
“好 ! ”而米罗二话不说拿起酒杯灌了起来。加隆的脸上划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挑衅地看着卡妙。
“不了,我看我还是 …… 唔!”没等卡妙的拒绝说出口,加隆嘿嘿的坏笑着,索性拿起酒杯硬堵在了他的嘴上。冰凉的液体顿时贯穿了他恍恍的神智。
“喂,别这么灌他。”米罗猛得夺下啤酒,“要喝酒找我就行了,干嘛偏偏要拖个不会喝酒的人来呢。”
卡妙一愣,目光瞟过米罗,突然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速度快得连阻止都来不及。
米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想上前阻止却又生生地止住了。只有加隆在边上兴奋地高叫着“好”。
由于赌气而喝得过猛,不胜酒力的卡妙一下子感到头晕目眩,摇摆了一下跌坐到座位上。米罗看似漫不经心地与加隆拼着酒,目光却始终落在卡妙身上。昏暗的灯火照着他苍白的脸,有些触目惊心的单薄。
该死!为什么又要心疼他!干嘛总要在意他!
米罗狠狠地想着,又灌下一大口酒。
“呵!你小子真行!我……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加隆搭着米罗的肩站起来,向洗手间走去。
一下子失去了欢闹,酒巴的角落里只剩下了无奈的米罗和昏昏欲睡的卡妙。尴尬重新回到两人之间,看了一眼抱着双臂缩在桌上的卡妙,米罗叹了口气。
“醒一醒,这样睡着会着凉的。”米罗小心地推推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教训。
“唔……好冷……”卡妙动了动身体,却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呓语般地抱怨着。
“啧!不会喝又要逞强!”米罗脱下外套披到他身上,双手不经意地与之接触,单薄的令人心疼的熟悉味道。
卡妙感觉到米罗的余温顺着外套接触到背脊,恍惚间还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温柔照顾,千百次梦里想寻回的情感。一切矜持在酒精下一点点的瓦解了,他抓住米罗刚想抽离的一只手,顺势靠进臂弯里低喃,“米罗,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原谅我……”
任由臂弯里的人轻搂着自己低诉着,米罗不知如何是好。不敢推开他,或者说不想。只是早已不在交集的两人,被冷漠伤害了一次,被一双没有温度的手拒绝过一次,便没有理由再放纵一次无谓的靠近。
“好了,别说什么对不起,你已经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米罗柔声说着,冷静地拉开他的手。
“米罗,我很清醒。让我说完,给我机会让我说完,我们都不要再逃避了行吗?”卡妙的声音温软无力,双眼含着透彻的迷蒙。米罗想搂紧他,想再做一次傻瓜。双手却依然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无法拾起。
“不要说。”米罗闭了闭双眼,感到右边的太阳穴疼痛地跳动起来。
“为什么?”
“……。”
“为什么为什么?米罗!”卡妙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
“我想要回我的平静,我说过了,卡妙,不要让我一遍遍提醒你,你不能总这么自私。只想寻求自己得到宽恕而一遍遍揭开我封印的伤痛。”
“自私……”
“……。”
“米罗,那根本不是你,你从来不爱寻求什么平静。”
“我说了,别再说下去!”米罗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威胁的语调,目光一直警惕地扫过洗手间的方向。
而卡妙却不依不饶,越来越飞散的思绪让他不受控制地感到委屈,“米罗,看到你那样痛苦,徘徊在舍弃世界的挣扎里,我很心痛!米罗,你这是在惩罚我!”
“你错了,卡妙!”米罗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哽在喉间的疼痛,“不要这样高估你自己,也不要小看了我!你能够舍弃的我也一样可以!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度消沉是为了你?你凭什么认为我在遗弃这个世界?人是会改变的,就像你一样。你随时可以寥寥数语就划清了我们的界限,我现在只想保护一下自己的感情,这难道都不可以吗?即然你想远离我,那就让你自己在我面前消失地彻底一些!现在跑回来向我哭诉什么?卡妙!别让你自己看起来像个小丑!”
泪水和悲伤的吼声交织着映在米罗石青色的眼瞳里,刺痛着卡妙的言语,更深地刺痛着自己。
“我不相信你这样对我!”卡妙用力拉住米罗的衣领,摇晃着让自己站起来面对他。双手圈住米罗的脖子,用吻堵上了残酷的言语。
一瞬间,米罗几乎迷乱得不能自己。微凉的颤抖的吻落在他的唇齿之间,哀怨被冻结了,却让悲伤的更加悲伤。明明想推却的双手,却只能把他搂得更紧。压抑的情感竟用了如此痛心的方法终被点燃,两个人连思考的余地都没留下,相互回应着,终于沉沦了……
“看到了吗?是你在欺骗自己!你明明不舍得平静,你明明不舍得!”卡妙退出痴缠,目光神情变得更加水色迷离。
“可恶!你也学会这样无聊的勾引了,嗯?”
“你!”
米罗挑衅地看着他,努力控制着愈加颤抖不止的身体。
“你可以尽量侮辱我!当是对我的惩罚。但你内心比谁都清楚,你有没有原谅我,明不明白自己逃避着什么!离开孤儿院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安排!我无力改变周遭的环境,同样无力改变养母教育我的思想。是世界对我不公平,只因为我是个没有思想、无力反抗的 7 岁的小孩!”
“你住嘴!卡妙!如果你也明白那场决定有多可笑,就不要再傻得吼给全世界听!忘了你可笑的童年,否则你会毁了你自己。”
“如果我毁了自己,你会再理我吗?”
“不会!你不是为我而活的,从来都不是。你很高兴离开了我,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样!不要可笑地威胁我,就算你毁了你自己我也只会觉得你有多幼稚!”
“米罗!”一声怒吼穿透了高分贝的音乐,却并是出自卡妙,而是加隆。
两人同时惊讶地转向加隆,才发现他早已站在不远处。米罗无法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不解、心痛、愤怒……
因为他目睹了争吵。
一场他不该知道的争吵。
“加隆?你……”
“你到底是谁!”加隆一把拉开米罗,食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卡妙。
“我是卡妙!没有父母,没有教养,从小生长在格瑞斯孤儿院的卡妙!”
“卡妙!你喝醉了!”米罗大吼。
“他没醉!你给我住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米罗!为什么他会吻你?为什么你不拒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卡妙是谁!你又是谁!”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是米罗,他是你的表弟卡妙·艾伯特。他吻我是因为他喝醉了,我不拒绝那是我的事,你吃醋也好,心酸也好,我早就拒绝过你了不是吗?现在我要吻谁又有什么关系!不要你管,不要来问!这一切不是你应该知道的!”米罗跟着一起狂乱地吼起来。
“是吗……”加隆突然安静下来,低垂着眼睑把落陌隐在阴影里。“那么……撒加呢?究竟你是不是真的爱着他,问问你的心。”
“你……你说什么?你怎么能怀疑我对撒加的感情?”米罗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你心里明白!该死的!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就算我没有资格过问你,撒加也没有吗?他搂着你的时候,你发誓你没有想着卡妙?他把你当做天使,而你呢?不过是被卡妙甩了又念念不忘他的可怜虫!现在好了,老天帮助你,让你又能和卡妙在一起了!去重续你们那些肮脏的过去吧!”
“混蛋!”米罗狠狠地一拳揍在加隆脸上,“你居然敢侮辱我对撒加的感情!你居然敢侮辱我和卡妙的过去!加隆!你才是最该死的!”第二拳、第三拳随着高涨的怒气不断砸向加隆,却没有发现加隆一直没有还手。
直到他一把握住米罗的右拳才停止,“真是谢谢你的生日礼物了!现在我不屑和你说话!”轻蔑地撂下最后一句话,加隆转身离开了依然嘈杂的酒巴。
如果流泪就能冲淡心中无尽的痛,那么这三个男人,都愿意让自己放肆的痛哭一回。
“米罗……”卡妙又一次昏眩地抚着欲裂的头,低低地叫他。加隆的争吵他几乎没有听进去,所有思想仍停留在原谅与被原谅的童年里。
“不要叫我!”米罗挥手阻止他走向自己,随即也跑出了酒巴。
阴暗的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一张笑得邪恶的脸。
“哼,好一场精彩的闹剧。”邪恶的唇边勾起一个耻笑的弧度。
“把你朋友一个人留在酒巴没问题吗?”
“他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他会死在那里,救他难道就一定是我米罗的义务吗?”米罗靠在栏杆上吹着风,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搭讪的男人怒吼。
“哎……真是令人难堪的重逢哪。”那人惋惜道,听在米罗耳里自然很刺耳,但他的语气却是让人无法曲解的诚恳。米罗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再次把他拉回记忆的旋涡里。
“小艾?!”
“真好,你还记得我。”艾欧里亚兴奋地笑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艾玛说你去找你的大哥,找到了吗?”米罗恢复了七分清醒,面对夕日伙伴的灿烂笑容,疲惫的心不禁温暖了许多。
艾欧里亚一耸肩,无奈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没找到,我到处流浪到处打工,相信总有一天会遇见他的。”
“傻子!法国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现在还不是遇到了你?我坚信我能找到我哥,因为他也一定在找我,所以努力是双倍的。”艾欧里亚继续笑着,眼里充满了明显的希望。那样的朝气早已不是米罗所熟悉的了。
米罗突然沉了沉脸,再次靠在栏杆上不看他。
“怎么了?”
“是他当初狠心地抛弃了你!让你一个人孤苦零丁的生活下去。现在你却想方设法找他,究竟为什么?小艾,你能原谅他吗?”
“当然能!”艾欧里亚理所当然地回答,“人何必总活在自己编造的痛苦里呢?如果你有时间回想痛苦,不如去回想快乐。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还记得七岁以前他有多疼爱我,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不能截取经历中的某一段去评价一生的对错。不要说‘抛弃’那么严重,只有能够独立活下去的人才能被世界接受。他离开了我却让我更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而且让我认识了你这个兄弟,那么这个决断又要从何评价呢?我要找到他,告诉他我坚强地活着,我哥会为我自豪,我们可以没有负担得生活在一起,可以重新填补兄弟感情。米罗,从头再来一点都不困难,只要你愿意,不是吗?”
是吗?
从头再来并不困难?艾欧里亚是个单纯的孩子,却同时是个坚强的男人。过于丰富的思想只能让人脆弱,倒不如洒脱地活着,就像他这样。毫不造作地说着他的人生观,快乐地接受已经到来的挑战。
卡妙似乎已经领悟到了这点,他勇于再次面对,他也觉得从头再来一点都不难吗?只是……
米罗苦笑着摇了摇头,拍拍艾欧里亚的肩。
谈何容易?你我经历不同啊。
“好了,别说这种不开心的事了!让这些都见鬼去吧,难得见到你应该叙旧才对,好兄弟!陪我去喝酒!”米罗努力振奋起精神冲他笑笑,搂着艾欧里亚往别的酒巴走。
“不行啊,我还在工作哎!”
“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婆婆妈妈,别管了啦,到时说你在和喝酒闹事的客人搏斗不就好了?”
“……,你其实还是老样子嘛……”艾欧里亚无奈地停止反抗,被拖着踏进了另一个酒巴。
“撒加……爱上他,你是否后悔过?”
“如果你知道他的心里还有别人,你仍然觉得他是你的天使,对不对?”
“看到卡妙吻他,我很心痛,也很生气。看得出他们曾经深深吸引对方,撒加!他根本不值得你爱!”
“也不值得我爱……”
“但是我还是爱他。”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你在,你会怎么办?告诉我啊,撒加。”
五月的夜风温柔掠过,找不到答案的墓前,仿佛看得到撒加仍然微笑着,无声地诉说无悔。
悲伤的生日过去了,疼痛的心虽然各据一方默默泣泪,有些东西却深深刻在人们心里。是痛彻心扉的伤痕,或刻骨铭心的爱意……在误解与逃避下却显得那么拙劣。
第十二章 过错
离艾欧里亚打工的酒巴不远有几幢老旧的房子,那样阴暗潮湿的地方上等人是从来不去理会的。只有一些常混于市井之间的小人物和老弱的脾气古怪的房东守着那些建筑。于是小艾独自租了其中一个房间,确切的说是一间斜顶的阁楼,那自然是最便宜的。
当半醉的米罗被同样半醉的艾欧里亚拖进楼里时,身后立刻传来房楼老头高声的抱怨,叽叽咕咕的一直罗嗦着。
“那……那老头是谁?”米罗含糊地问。
“骂人兼要债的。”
当米罗跌撞着进门时,早已混乱不堪的思绪立刻被回忆包围了大半。
阁楼,像极了杰昂家的阁楼。他还记得几年前走进那间到处是灰的小小房间,却觉得一切都不算太坏,至少他有了自己的卧室。
很傻,很傻但很快乐,不是吗?米罗突然轻笑起来。
谁不怀念自己的过去,至少那是一段经历考验的记忆,无论多傻多糟多凄惨都挺了过来。所以回忆永远都应该是自豪和幸福的。
艾欧里亚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把自己摔进床里,咕哝了一声“你自便”就打起了呼噜。
虽然米罗也很想倒头大睡,但却对这片小小的空间充满了莫明的感动。他搬了张凳子到窗边,让自己趴在木窗框上。天空是高贵的深蓝色,点缀着稀星,一如米罗所熟知的那样,风很温暖,吹不醒他的酒意,反而令人更加陶醉。
小艾迷迷糊糊间一直留了半张床上给米罗,本来一个翻身想恶作剧地压住他,结果却发现扑了个空。
那样的米罗他不陌生,印象中的米罗一直如此,只有在无人的寂静夜晚,他的侧影才会如此孤独。
虽然第二天就是返校的日子,但米罗还是在那个简陋的阁楼陪艾欧里亚生活了八天,体会着一个孤儿不一样的艰辛。反正学校对于米罗来说,不过是去面对两个他现在完全不想也无力面对的人而已。
凌晨四点半小艾就要起床,听起来这似乎很困难,不过往往楼下的房东老头都会准时地在四点半猛烈咳嗽起来,虽然整幢楼都很不满意这个老家伙,而小艾倒觉得这天成的闹钟好用极了。之后他要去码头排队等着派发报纸,在六点前把它们全部挨家挨户扔进窗子里或花园的草坪上。
清晨的海边风很大,除了风声薄雾再没别的。米罗坐在一堆报纸上,看着远处等待起航的大船和眼前正在点数的艾欧里亚。几天前他正以一个贵宾的身份和加隆来到这里,身穿令人羡慕的圣玛莉安娜制服踏进久候的马车。谁又能想到如今卖报的少年正是同一个人。
八点以后他们去了一家供应咖啡和三明治的早餐馆,不是为了吃早餐,而是去干活。老板是个眼瞎的胖女人,所以餐馆总是黑糊糊的一片,显得毫无生气。本来这样生意清淡的地方小艾是不想留下的,但却无意中发现胖女人有个非常美丽的女儿,于是留了下来。假以打工为名可以多看美丽女孩几眼。而且还能肆无忌惮地在老板娘的眼皮底下偷吃早点。
接下去午饭时间以后到夜间酒巴开场之前,这段宝贵的时间就是艾欧里亚用来找寻哥哥的。米罗跟着他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从贫民窟到贵族区,从郊外的林子到市中心的广场,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个遍。虽然遭受到无数白眼而艾欧里亚却毫不放弃,一天下来米罗就已经把“不认识”三个字听得厌倦之极了。
“你真的还要继续找他吗?”米罗终于有些恼火地问。
“当然。”艾欧里亚不假思索地随口答应,在地图上做下几个记号。他们每走过一片区域,他就会把那片地方在地图上圈出来划上叉。
“够了!别傻了!艾欧里亚!”米罗一把抢下他手里的地图揉成一团,“你这个成天只会做白日梦的木鱼脑袋!天知道你的好大哥藏在哪里?也许就在你每天早上送报纸的任何一户人家,也有可能早就去了美国掏金,总之这个世界这么大,任何可能都会发生,而让你见到他,只是这几十万个可能中的一个!我求你放弃这种可笑的念头吧!”
艾欧里亚沉默了,低着头非常认真地思索着。他很了解米罗,如果他这样严肃地说一件事,是很值得参考的。
“你可以自己生活得很好,想想从出生到现在,你一个人生活的日子早已经超过了和他相处在一起的日子,所以你早就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了。你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你可以为了你自己而活着,为什么非要把生命浪费在一个曾经抛弃过你的人身上呢?”
“……。”
“小艾?!你说话啊!”
“把地图……还给我吧。”
米罗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却还是没说什么。他看着艾欧里亚仔细地把地图重新铺平,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终于明白,愿望一旦成了一种信念,就再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了。
开学一周后,米罗必须回英国了。他没有再回过安达列士,也相信自己的出走不会对任何一个人造成不安。去码头前他不让小艾送自己,两人其实都明白分别有多无奈。世界之大,除了期求缘份就再没有什么值得在临别时留下了。米罗一次都没有回头,心里默默记着艾欧里亚曾经那句话,只要生存着,就一定能再相见。
他想,也许不久艾欧里亚也要告别这里独自上路,没有人送别他潇洒的背影,没有人祝福他脚下的前程。而米罗相信,小艾将一直充满爱和热情,不断追逐着也许永远无法见面的兄弟。
人,分为很多种。有一种很单纯,却可以一生活在充满希望的明天;有一种很明理,可以认真地过好每一天;还有一种,也许愚蠢又悲哀,踌躇在回忆之间,因为伤害而停驻不前。如果艾欧里亚是第一种人,卡妙是第二种,那么米罗呢。
米罗趴在船栏上胡思乱想着,大海的伟大令他心弛神往。自由是珍贵的,也许有一天他也愿意投身于此……
“喂!小子!”一个有些无礼的声音从米罗的身后响起,嗓音些许沙哑,透着痞痞的霸气,却很有魅力。
米罗被突如其来的一惊,回头去看。发现一个和声音很相配的男人站在他的不远处。深蓝色的短发,以很奇怪的造型直立着梳在脑后。嘴里叼着烟卷,眼神和唇边的笑都标志着他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而身上的穿着倒又像是很有身份,至少很有钱。他能把上等的镶钻边外套很夸张地搭在肩上,还把绸衬衣的扣子粗鲁地址开一大半。
“干嘛瞪着我?”那男人见米罗不作声,又毫不在意地继续搭讪,“鬼天气这么热!想来船尾透透气又碰到想自杀的倒霉鬼,啧!”
“什么?谁说我想自杀?!”米罗有些恼怒地扯高嗓门,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动不动要寻死的弱者,居然被一个陌生人这样误会。
“哦?”男子收敛了一下懒散的眼神,稍微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突然神气活现的年轻人,“看你刚才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还半个身子探在船栏外面,不是想自杀,难道想钓鱼啊?”
“混蛋!”米罗被气得满脸通红,他自己也不清楚陶醉在那片汪洋中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为了辩解索性脱口而出,“我想感觉凌空置身海上的感觉!”
男人似乎被这话一惊,右手捻住烟卷从嘴里拿开,眯起眼睛打量米罗,眼神中倒多了份欣赏。
“置身海上?”
“唔……”米罗突然觉得非常窘迫,居然对个陌生男人说了那么奇怪的话。
“哈哈哈哈哈!”果然,换来一串毫不客气的嘲讽笑声,“好小子!太滑稽了!啊哈哈哈哈!”
“先生!你够了!我不觉得有多可笑。”米罗脸色一变,强打着精神索性和他针锋相对起来,而后突然跟着戏谑得一笑,“而且,想乘凉该在船头,在这里吹到的是蒸气锅炉散上来的热风和烟囱灰。想嘲笑别人的话最好先让自己处于优势。”说完头也不回的往舱里走去。
男子的笑声被噎了回去,愣了半晌直到米罗快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突然反应过来。
“小子!等等!”
“干嘛?”米罗没好气地回头。
“你叫什么?”
“米罗!”
那人点点头,从外套袋子里抽出一支很美的钢笔。米罗有些惊讶,像那样可以随身携带的灌水钢笔是非常罕见的,而且看上去那个纯金的笔头可不是假的。他挥了挥很自然地说“签名时必备”,然后开始四处找可以落笔的东西,最终居然捡了块薄薄的木片写了起来。
“拿着!希望有一天我开门时会发现一个自动送上门来让我嘲笑的小子!”说完冲着米罗眨了眨眼睛,率先离开了甲板。
很神奇的男人,语言和表情都像附上灵魂般极具生命力,时刻能吸引米罗的全部注意力。当时的他还不明白,那是做为一个出色的舞台剧演员所必需的。
温柔的金色斜阳下,米罗低头看着那木块上用漂亮的流体写着:
“ Death Mask, Broadway 624#, New York ”
一向严谨沉静的圣玛丽安娜校园里,除了返校外还有另一个新闻掀起了学生们空前的谈论。在学生公寓前的告示栏上,贴出了一条惊人的消息,红色的大标题触目惊心:
安达列士家族的大丑闻,卡妙·“艾伯特”身世之迷
围观的数十人都在交头接耳着,脸上分明写着厌恶二字。
卡妙万没有想到,返校第一天迎接他的会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独自走在校园,总觉得身边有些不善的目光紧随着他,带着叽讽的笑意指指点点。
“哈!这不是艾伯特少爷吗?”卡妙一进教室,立刻有几个形容猥琐的少年围了上来。
“啧啧!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心里盘算些下流的勾当,却可以保持这么清高的外表,嗯?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引来了哄堂大笑,卡妙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明白在这种时候应该快点离开,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任凭无情的言语和讥讽一点点摧毁自尊……
“卡妙!这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在传你的是非!”回到自己的房间,沙加劈头盖脑地问。
“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有那张海报?为什么会有那张海报啊?”沙加越问越激动,反而很诧异卡妙的冷静。
“沙加……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有没有那海报,事实正是这样,所以……并没什么可激动的,不用介意。”卡妙平静地说。
“什……么?你说事实是……”沙加怔怔地盯着他,仍然无法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眼前这个性格比外表更加坚强的人,好像早就做好了接受挑战的准备,甚至带着一些挑衅。
“是上帝给了我偿还过错的机会。”卡妙居然笑起来,淡然的不失风度地对沙加轻笑。
“卡妙在吗?”门外有人在喊,急急地敲着门。
卡妙在沙加肩上拍了几下便去开门,两人却万没有想到开门迎接的竟是一盆污浊的冷水,哗的一声准确地泼了卡妙一身。所有自尊和骄傲都在这场冰冷的洗礼中迅速瓦解了,只感到那些带着酸臭的水滴从发间不断滴落着,已经分不清模糊了视线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你们孤儿院是这样洗澡的吗?”耳边回荡着无情的嘻笑声,直到卡妙茫然地抬头,那些人才一哄而散。
“卡妙!”沙加惊恐地大叫,想追出去却被卡妙拦了下来。
“算了……”卡妙拨开搭在眼前湿漉漉的头发,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
米罗,我渐渐开始明白,当年的你收到我的信,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从开学的第一天开始,这样的羞辱再没有停止过。所有的人都对毫不反抗的卡妙产生了兴趣,侮辱变成了一种新型的游戏。就连平时一向刻板的修女们也对他多少表现得有些嫌恶。每到晚上,沙加迎接的卡妙总是虚弱肮脏的样子,就连课本和校服他都帮着重购了好几次,却还是一次次被撕成碎片。
“卡妙!你究竟要忍受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不是个懦弱的人,你不像是会任由那些公子哥儿为所欲为的!你究竟……”
“不够痛……不够伤……不够……”卡妙虚脱地将自己靠在门上滑倒在地,嘴里呢喃着。
“什么?你……你说什么?”沙加也顾不得什么洁癖,急急地扶住他的身体。
“那些人越是看不起我,就让我觉得越对不起米罗……沙加,你知道吗……我当年,就像他们对我一样对待了米罗……是我自己嘲笑了我的过去,是我在他的心上划开一道道伤口,是我……是我!”卡妙不受控制地哭叫着,满是伤痕和污迹的双手扯着自己狼狈不堪的长发。
沙加叹了口气,面对如此无助的卡妙,像个孩子一样哭倒在自己怀里。也许他需要一个肩膀,于是沙加把自己的肩膀借给了他,也许还要一些安慰,于是沙加尽量轻柔地抚着他的背。虽然他仍不明白卡妙的身边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内心深处却油然而生了不自觉的疼惜。总说卡妙·艾伯特是个没有表情的人,为什么偏偏让他看到这最伤心的一种。
“哎……卡妙……你好脏啦。”沙加搂着颤抖不止的卡妙,觉得自己笑得苦涩。
阴郁了一整个星期,在这个没有日落的夜里终于下起了 倾盆大雨,苦涩如泪的雨水深深笼罩着校园。每一滴都残忍地敲痛着卡妙难以自恕的心灵。
“卡……卡妙!你干什么!不要出去!”
卡妙突然挣开沙加的怀抱,冲出学生公寓。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到他的脸上身上,打得他生疼,像尖刀般锋利冰冷,深深割裂着他的心。
“ 卡妙!你疯了!快跟我进去! ” 沙加跟着冲进雨里死死抱着他的身体,两个人纠缠着跌滚在地上。
“ 不要管我,沙加,别管我!我是个污秽不堪的罪人,活该让人嘲弄的可怜虫!连上天都为我叹息!米罗不肯愿谅我,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语气……讽刺过我…… ” 卡妙推开他站起来,闪亮的双眸在这样一个雨夜里炯炯地望着闪电划破的幕空。
“ 卡妙!你爱上了米罗?你爱上了米罗吗? ”
骤然停下的吼声在雨声里消散了,卡妙眨着眼里的雨水看身旁的沙加。
“ 呵,卡妙……你像我一样明白吧。但如果为了爱他而折磨自己,倒不如为了他而活得更好,让他……重新再爱你。 ”
“ 沙加…… ”
“ 好了,先跟我回去好吗? ” 沙加温柔的眼神带着鼓励。卡妙看着他,仔细地感受他的掌心传到自己脸颊上的温度。
“ 笨蛋,你……你不是很怕脏吗? ”
沙加自嘲地扯扯湿透的衣服,心里始终有些话无法说出口,沙加知道,也许永远没机会了。
关于许多人的爱情,越是希望简单,越是陷入苦境。轰轰烈烈的称之为爱情,就像加隆、米罗和卡妙;而沉默着,始终相随左右的关怀,大概称之为苦恋,就像沙加。
两个人在雨夜相视笑着,同样悲哀的淡笑。
加隆冷眼目睹着学校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这就像一场让人作呕的闹剧,却也让他更加好奇关于卡妙和他童年的孤儿院。
而米罗回到学校却是在一个星期后,正好是个将要下雨的日子,一切都被阴沉围绕着,包括米罗的心情。
米罗走在校园外的林荫道上,抬头看着天边抑郁的云层,不禁自嘲地笑起来。“呵!真是个让人不快的地方,连老天都在提醒我这一点。”
远处有一群人正叫嚣着拥在一起,米罗却无心留连,他很明白那是些无聊的聚众,无非是向哪个倒霉鬼挑起争执。但他却万没有料到卡妙正是这一次的倒霉鬼。
米罗敲开加隆的房间,看了一眼加隆惊讶的神色后就不自然地避开了。
“米罗?你回来了吗?……卡妙他……”
“我们可以不谈他!”米罗很快地打断,“如果你还要像上次那样……那我现在就走。”
“等一下!”加隆急急地拉住他,“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吧。”当掌心接触到米罗温热的身体,加隆的心又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你想在这儿谈?”两人正不尴不尬地站在走廊上,“跟我走。”米罗转身走在前面,在这个校园里,只有一处是他想去的。
教堂后面的那片丘陵仍然是老样子,铺着翠绿的颜色,满地的橡树种子。米罗一个人踢着路上的石头走在前面。
“呵!我不知道原来学校后面还有这么大片的土地。”
“……。”
“你带我来看你发呆?”
“加隆……我……”
两人的话都刚到嘴边,天却忽略落下两滴眼泪,随之而来的便不止两滴了。
“是骤雨,该死!这种鬼地方根本找不到避雨的东西。”加隆一边脱下衣服披在米罗头上一边咒骂着。
“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天然的石洞就在附近,应该可以避雨。”
所谓石洞,是几块大的岩石靠在一起搭出的小小空间,狭长的窄道容纳两个人显得非常拥挤,两人只好相拥而坐。
“呵……真没想到,谈话居然要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了。”加隆尽量轻松地打趣。
“不好笑!”米罗被加隆搂在怀里,只觉得异常 尴尬,只好 别扭地转过脸去。
“你呀……”加隆没再抬扛,双眼含笑看着雨幕,“从第一天见你就是这样,除了和我闹别扭还是和我闹别扭,却把最乖巧的一面留给撒加。当时的我觉得很不公平,从小撒加就能得到最棒的,包括他光明正大赢走的那间卧室。但也许是因为撒加走了……现在的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什么公 不公 平。至少他还不知道,你是头让人头痛的小野兽。”
“我不是!”米罗硬着口气顶回去,却连自己都觉得无力,只好安慰自己在眼里汹涌的不过是雨水而已。
“你现在是被雨浇透的小困兽了。”加隆揉着他一头乱发。
“加隆……”
“嗯?”
“你要相信……我曾经真正爱着撒加。”
“嗯,我相信。”
“……,谢谢。”
“米罗……”
“嗯。”
“如果没有卡妙,你也不会爱上我吧。”
“……。”
“米罗……我只要你幸福。所以,这场雨结束后你就去找他吧,不要有任何 顾及。要相信我的放手是因为我要你幸福,因为我爱你。我一直会这样做,只要你幸福。 ”
“……。”
“只要你幸福。”
加隆紧紧搂着他一生中唯一的爱人,唯一他爱着的不属于他的爱人。眼里是一场陷入混沌的暴雨,却无论如何也冲洗不尽加隆心里的爱。
就是这样,如果爱可以轻易抹煞,又怎配称之为爱情?
骤雨过后,真的会有彩虹和宁静的早晨吗?当米罗和加隆钻出那个石洞,伸展着僵硬了一夜的四肢,米罗却深深地感到不安,一种强烈的直觉在催促他快点回去。
还没踏进学生公寓,米罗就听见有人在里面大喊大叫着,像是咒骂声。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潮水般地 袭来, 他 匆匆赶上二楼,竟发现一个金发的男子在砸他的特别室,嘴里正是叫着他的名字。
“米罗·安达列士!你!出!来!”沙加狠狠地用拳头砸着门,他看上去已是一脸疲惫,身上的衬衣带着明显的污泥和雨渍,狼狈不堪。
“你找我?”
“你是米罗?”沙加一听声音,猛地转身扯住米罗的衣领,“米罗!你这王八蛋!你究竟还要怎么折磨他才满意?难道真要他用生命的代价来求得你的原谅?”
“你……在说什么?”米罗更加惊讶地盯着他,甚至忘了自己被扯得生疼的脖子。
“我在说什么?你很清楚吧!自从我认识卡妙以来他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原因就是你!他为了你而受尽侮辱,他认为这种可笑的惩罚是他应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而你又在哪里?扔下他一个人去逍遥自在,这就是他日夜为之忏悔的朋友?他现在病倒了,你满意了?”
“什么?病倒了?”
“昨晚……他冲进那场雨里,想让上帝的眼泪宽恕他曾经犯过的错……结果……”
没等沙加说完,米罗早已没了踪影。
“是急性肺炎,非常严重,他一直在半昏迷状态。”校医皱着眉向米罗和加隆解释着,“艾伯特先生身体一向很弱,加上最近他似乎吃了不少苦头,更是体力不支,被昨晚的骤雨一淋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吃苦?最近?怎么会体力不支的?”米罗焦急地抓着校医的双肩,语无伦次地问着。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唯一不想的就是恶疾带走他们的未来。
“你就是迟到一周才来报到的安达列士先生吧?那些事你去问任何人,他们都会明白地告诉你的。”校医拍拍他的肩,“现在你还是去照顾一下他吧,他昨晚一直咳嗽着叫你的名字,如果你能让他醒过来,才会有……”
“什么?”
“生存的机会。”
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地步才愿意面对彼此。为什么,总是走到生死边缘才晃然明白爱有多深。是上天要惩罚这群逃避真情的孩子吗?将他们玩弄于微妙的把握与错失间。
卡妙,我曾经失去了你,曾经失去了撒加,我的生命里,再也无法承受相同的痛苦了。为什么总当爱情要到来时剥夺我的幸福,上帝啊,这一切的混乱并不是我们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