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迷途的终点
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床单衬托着卡妙安静的睡脸,石青色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空气里却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清冷地笼罩着清醒的和昏迷着的两个人。米罗不断地说着话,不敢停歇一刻地呼唤卡妙的名字,温柔的气息、颤抖的声音萦绕在夜风轻响的房间里。
“卡妙,这么多年,自从你的那封信后,有句话就一直只能留藏着,还以为……以为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卡妙……我是多想保护你,在你身边守着你,守着你和我的世界。”
“结果伤你最深的却是我,最没有资格给你快乐的居然是我。”
“记得小时候,我说最讨厌虚伪的人,那些口不对心、压抑着自己的所谓绅士是最没种的。可是什么时候起我也成了那种人……”
“卡妙……愿谅我,因为做一个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并不容易,我很难过,一直一直……”
“我要告诉你我所有的感受,就在今天,就这样握着你的手,就像以前一样坦白的米罗,好吗?”
“我必须告诉你,米罗从来没有怨恨过卡妙,从来没有。即使淡漠的告别信深深伤害了米罗,即使他逃避过去又竭力地拒绝卡妙,都是因为他怯弱,只是因为他怯弱,不敢再提起勇气真真实实地和人交往。”
“这一切只因为,看到你时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很在意,在意这些年你在干什么,怎样生活着,有没有人欺负过你,有没有人冷落过你,是不是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这一切我都好想知道,很想问你。但是好奇和关心比不上你的生活重要,只要你能一如以前那样活得平静,我可以忍住一切不去打扰你现在的幸福……”
“傻瓜!为什么你偏偏要突然脑子不开窍呢?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你我都已经明白的道理,但并不表示世界上消失了一个爱着卡妙的米罗!”
“傻瓜!如果早知道一切会变成今天这样,我宁愿你狠狠地甩开我的手,干净地扯断一切纠葛。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毁掉你现在的生活呢?”
“成人礼……没想到我米罗也能体会那种生活。我那一生唯一的成人礼,你知道吗?我希望在那一天对你说很多事情,我想告诉你我的生活,我所认识的人,我的心情……”
“我想向你介绍那个人,虽然你认识他应该比我更早……但我还是想面对着你介绍他。”
“可是却没有机会了。”
“在我迈入成人的那一刻,所谓的将来需要承受起一切生活的责任和艰难……就在那一刻,竟要我失去了你和撒加。”
“当撒加离开我时,你的养母代替你向我最后告了别。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滋味,我感到我失去了你,也感到你失去了支配自己的权力。”
“卡妙,其实你的养母是个好人。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幻想有个妈妈会怎样,我说一定会很罗嗦,比艾玛还罗嗦,你说一定会很幸福,有多幸福你也说不清。”
“所以上帝给了你幸福,也给了我不被罗嗦的童年。”
“我承认,撒加的死让我难以承受。我痛恨这个世界的一切,我看到湖觉得那么肮脏,看到树觉得那么丑陋,看到哭着的人们觉得那么卑贱,我恨这个残酷的世界带走了他,带走了我鼓起勇气伸手迎接的爱……”
“我想跟随他去,但我明白那不是撒加愿意看到的。就算在天国见到了撒加,他也不会笑着迎接我。我只有带着满心的创痛,满心的思念活下去,从此冰封自己活下去。”
“那是我成人后学会的第一个残酷的道理,只有冷漠地防备一切,才不至于刺伤自己。所以我开始冷笑着,用另一种眼光挑剔这个世界,包括所以美好的令我心动的东西。”
“其实我那么愚蠢,明明……做不到。”
“我其实还是那么想你,想过去的生活,我回到孤儿院,遇见一个很讨人厌的小鬼。在我最希望冰封情感的那段时间,他却一直刺激着我,让我不断想起你。那时候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小时候顽皮,在大冬天的喝一口热可可再嚼一块冰,明明痛得要死却还要翘着下巴互相示威……卡妙……小时候……真好啊。”
“我冷冷地躲闪着你的目光,却又偷偷用指尖勾着你的发梢,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笨蛋,我想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干什么都很漂亮的米罗了。”
“这样的米罗,不要也就不要吧。卡妙……他根本不值得你做傻事,不值得,不值得……”
“对不起……卡妙,我居然恨心毁了你的一切。”
“卡妙,求求你醒过来骂我一顿,揍我一顿!你应该这样做,你应该质问我那个爱护卡妙的米罗是不是死掉了!”
“请你……醒一醒……还有多少话我没有对你说,还有多少事是我们彼此亏欠的,卡妙!你不可以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惩罚我!如果我们都是罪人,我也不会请求上帝赐我们两人死罪。我要活着,更要你活着,两个人都活着来弥补过去的错失。”
“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一切都不晚,就算再艰难的路我也走下去,就算再难办到的事我也拼尽全力去做,只要你能醒过来陪着我。”
“卡妙……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尝尽了无聊的悲哀,直到现在我才能紧紧握着你的手,仔细看你的脸,你不要再消失了……”
白色的房间里,微微颤动的睫毛,无从收拾的悲伤,一只手紧紧握着另一只手,两颗心都在等待着上帝重新垂爱于这两段无奈的人生。
卡妙,请你醒来。
“你——沙加是吗?”加隆晃到沙加身边,看着眼前这个近乎颓丧的男子跌坐在地上,“听说你是个贵族?”
“你少烦我。”沙加把脸埋在手掌间,没好气地打断加隆的搭讪。
“啊?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呢。”加隆毫不在意地坐到他身边。
“你什么意思?”沙加抬起头来看了加隆一眼。
“大概是……我们都爱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人吧。”加隆抬起头看着天,眼睛里充满了淡淡的笑意。
沙加不想多看一眼那种目光,那么坦然的眼神,像镜子一样直射出自己的内心,镜子总是那么无情,连一点点想要隐藏的私密都不愿留下。
“他还没醒吗?”
“有米罗陪着他,一定会醒的。”
“混蛋!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要是他消失得彻底一点,卡妙早就什么事都没了!”沙加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声音,又是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加隆有些惊讶地侧头看着他,那么儒雅的贵族少年,总是保持着谦和的风度,却在遇上一段难以附加言辞的感情后,什么都失去了。
“你不明白吗?”加隆淡淡地问。
“不明白什么?”
“如果米罗彻底地消失了,卡妙也会消失的。虽然我并不了解他们的事,但总觉得,卡妙宁愿选择消失也不想平静地一个人生活下去……也许米罗也一样。”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那么冷静的卡妙为了他做得这么疯狂……”沙加怔怔地问着,只觉得心里和嘴里充满了说不出的酸涩。
“谁知道呢,究竟又是什么力量能让风度翩翩的沙加少爷骂粗口呢?”
沙加一愣,像是晃然意识到什么,心虚地瞟了加隆一眼。
加隆平静地冲他笑笑,“是同一个道理吧?没有答案的答案。”
“嗯。全都傻得可以。”
“没办法控制的傻瓜,包括你我。”
两人终于相视笑了起来,轻缓的像六月粘粘的微风,拂面而来的温润总是带着潮湿的味道。
“卡妙,会得到幸福的。”沙加叹了口气。
“是的,从米罗那里。”
卡妙,请你醒来。
“好吵……小米……让我再睡一会儿。”卡妙觉得自己躺在云里,浑身无力却软软的非常惬意。耳边还有熟悉的声音,温柔地、轻声地说着话。那个声音很熟悉,虽然很悲伤,但却是熟悉的,是很早以前就听过的,让人安心的声音。每次听到这唠唠叨叨的声音就想耍赖,故意不理会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
可是这一次却真的很想睁开眼睛,卡妙感到身体被摇撼着,肩上、手臂上都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想睁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身边不断说着话,用那么悲伤的语气;想看看究竟是谁在不停抚摸自己的脸颊,紧握着自己的手。但眼皮却沉沉地,无论怎样用尽全力都无法睁开一点,好像被禁固在无边的黑暗里……
“小米……太暗了……好可怕……”卡妙好像听到自己在呢喃,用自然而然的语气,用自然而然的称谓。眼皮很沉,全身都很沉,那个声音近在耳边却又相隔遥远。
有暖暖的东西落到卡妙的眼睑上,顺着长长的睫毛向下滑过眼角,好像眼泪,却不是自己的眼泪。是谁在哭了?为什么浑身都被深深的悲伤包裹着,让人害怕地颤抖不已。看一眼就好,睁开眼睛看一眼……但所有的力量好像都在不断抽离身体,想……放弃了,不如就此沉睡下去吧……不要再管那让人心痛的声音,不要再回忆了……就此放弃的话……
“卡妙?卡妙!卡妙!”
又是那个声音吗?为什么总是这么吵……不能让我安静地熟睡,究竟是谁?那么温柔、那么悲哀、那么急切……一遍一遍不断叫着我的名字,毫不厌倦的,仿佛叫了整整一个世纪。
“醒过来,卡妙,我听到你说话了!醒过来吧,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幸福!”
幸……福……吗?
眼角的那滴泪轻颤了一下,落进发丝里。为什么要那么挣扎?为什么……自己都想放弃了,为什么那个声音可以一再挣扎,不断地敲打着心扉……卡妙突然看到了光,酸酸地刺痛着眼睛,他努力眨了两下,像个没睡醒的孩子。眼前一抹蓝色渐渐清晰起来,米罗。
“卡……卡妙?”米罗抵在床边小心地叫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卡妙虚弱的脸,生怕一瞬间他臂弯里的人就会消失似的。
卡妙茫然地躺在床上,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终于看清楚了,那个顽固地从死神手里抢回自己的人,是米罗。
“什么也别说!先躺着好吗?”米罗轻轻地捏了捏卡妙冰冷的手,说完旋风似地冲出门去,完全不管撞到什么东西。
“校医先生!校医先生!修女!请快点来一下!卡妙醒了!他醒过来了!”米罗从刚好进来的加隆和沙加中间撞了出去,顺便撞倒一块写着“禁止喧哗”的木牌。
“呵!这小子,总算恢复过来了。”加隆揉着肩回头看米罗风风火火的背影。
“这小子?”沙加同样揉着肩,很茫然地问加隆。
“是啊,你别看他一直萎靡不振的样子,小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横冲直撞的。”
沙加并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加隆诉说的神情,那么个性飞扬的男子,每每提到米罗的名字时眼里却又满是温柔,就连说话都带着笑意。
校医检查了卡妙的身体,确定他已经渡过了危险期。“按照艾伯特少爷目前的身体状况,能挺过来也算一个奇迹啊。”校医微笑地看着加隆和沙加。
“当然!还不是那小子没日没夜地守着……那小子呢?”加隆左右看看,却没发现米罗的影子。
“校医先生来了以后就没见到他了。”沙加也觉得奇怪,这样的场合米罗竟然不在。
“好了,你先陪着卡妙,我去找找。”加隆交待了沙加一声,再看一眼仍然虚弱的卡妙,跟着校医离开了房间。卧室、教室、餐厅、后山、树上、河里……凭着加隆对米罗的了解,总能把他找出来的。然而这一次,无论加隆搜遍脑子里所能想到的任何一个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米罗。
米罗居然去了教堂。
要不是加隆在走廊上听到有人私下的对话,他真的很难把米罗和教堂联系起来。
米罗跪在上帝的十字架前,毫不顾忌地大声啜泣着。雕刻着天使的透明圆顶泄下丝丝阳光,洒在米罗的身上……来到这个学校大半年,没有人看到过这个叛逆的少爷如此虔诚地跪倒在教堂里。
加隆看着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所有责怪的话都吞了回去。
“笨蛋,居然躲到这里来了。”加隆搂住他的双肩把他扶起来,“卡妙已经醒了,你也该好好去休息一下,总不能他醒过来了你又垮下去吧。”
“别管我……”米罗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很。
“逞什么强啊?来吧,跟我回去。”
“别碰我!”米罗一把甩开加隆的手。
“你……怎么……?”加隆茫然地看着固执的米罗,和在石洞避雨那晚的态度天差地别。只不过两天功夫,谁又得罪谁了?
“现在卡妙身体太差,我没心情和你追究,但你最好别再来烦我!”米罗虚弱地撑着祈祷台大声宣布。
“你跟我追究什么啊?小子!你别走!把话说清楚!”加隆迅速拉住往外走的米罗,虽然完全搞不清米罗没来由的冷淡,但他渐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你还在装什么糊涂!要我说明白?好啊!卡妙的事情好像你很清楚吧!”米罗的双眼泛着让人心疼的血丝,甚至带着未干的泪痕,但此时的目光却是炯炯地燃烧着,让人不敢逾越半步的凛然。这是加隆所熟悉的眼神,很早以前开始他眼里的这头小野兽就用这种眼神捍卫自己的尊言,而现在,加隆仍然很明白,他在用这种眼神保护卡妙。
“你到底想说什么!米罗,你是不是这几天累糊涂了?”
“放手!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说这种没营养的话!”
“你是想说卡妙的身世是我说出去的?那些海报是我贴的?”
“那天晚上在酒吧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吧!你果然还在记恨!你根本不相信我和卡妙,也不相信撒加!你这卑鄙的小人!如果你那么不甘心,直接把我锁在你的房里好了!为什么要折磨卡妙?为什么要折磨无辜的卡妙?!”米罗几乎声嘶力竭地痛斥着,眼前的教堂,眼前的加隆都渐渐扭曲了起来,变得很模糊。
“米罗……”加隆无力地看着米罗,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生气。似乎有种不应该的酸楚——米罗可以为了卡妙而放弃理智的思维。这就是自己要退出的理由吧……在爱情的世界里,理智永远战胜不了刚刚这段怒斥……没有愤怒,没有埋怨,只要找出真相就可以解释了,至少为了心爱的人,加隆还可以做这些。
宁静的教堂,上帝的十字架,雕刻着天使的透明圆顶泄下丝丝阳光。加隆抬头忘着上帝无恨的脸,“果然,这里可以净化心灵吗?”加隆自嘲地对自己笑笑。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虚幻的东西会比他身边一个真实的人来得重要。
“米罗?来了怎么不进去?”刚从校医疗处出来的沙加看见米罗靠在外面,不安地转来转去。“还有加隆呢?他说去找你的,结果自己又失踪了?”
“他?我看是在教堂忏悔吧!”米罗一脸怒意难平的样子。
“啊?”
“那混蛋!……算了没事……”
“好……本来我和你就不适合聊天,只不过我羡慕你。”
“你羡慕我什么,要是觉得我对不起卡妙的太多就尽量骂好了,打也没问题。”
沙加轻笑,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烦躁不安的男孩,他是真的非常羡慕,“我凭什么理由打你?只不过有那么爱你的卡妙,那么爱你的加隆,算是羡慕也好,什么都好,总之你就……”
“加隆?哼!最好你别被这种人爱上!”米罗不想再多谈下去,拉开卡妙的房间走了进去。留下错愕的沙加在走廊上,正好看见神色黯然的加隆。
“好像……”沙加用手指指门的方向,“有点误会?”
“好像是。”加隆无奈地耸肩。
“要帮忙吗?”
“也好,陪我去校务处转一圈吧。”
米罗把自己关进门里面,突然有些窘迫,一下子面对躺在床上望向自己的卡妙,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调节自己的表情了。
“加隆怎么了吗?”卡妙问。
“你听到了啊?怪我声音太大……没什么事……”
“哦……”
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就总是沉默的、尴尬的、让人心碎的……
“米罗……那个……我……”
“对不起!”米罗一下子打断他的话,像个小孩子鼓足勇气道歉一样,“虽然到这个地步我才来道歉……但是……总之……这两天在你昏迷的时候……总之……那些话我可以再说一遍,一直说到你可以明白,愿意原谅我为止!”
“其实,”卡妙低垂着眼睑,“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早在十几年前就该说的吧。”
“卡妙……为什么我们之间的话题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了……究竟为什么……”
“是因为我……”
没等卡妙说完,米罗突然用手掌贴在卡妙的额头上,温暖的掌心温度像附着着生命似地深深渗透到卡妙心里,体贴地安慰着颤动不已的心灵。
“米罗?你在干什么?”
“嘘——我在催眠啊。”米罗很认真地把左手手指竖在唇边,半开玩笑地眨着眼睛看着卡妙,“从现在开始,卡妙会忘记所有的烦恼,所有伤心的往事,还有,忘掉那上混蛋米罗。”
“米罗!”卡妙惊慌地握住他的手,却看见米罗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然后,卡妙的记忆回到了 7岁以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只记得一个全心全意保护着他的米罗,只为他的幸福而努力的米罗……嘘——别说话,我的催眠要生效了。”
“米罗……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可能愿谅自己……”
“妙妙,你在说什么?你说话太深奥了哦,我听不懂,生病的话就该乖乖睡觉。”米罗反握住卡妙的手把它们塞进被子里,“记住,你已经被催眠了,从现在开始你永远要受米罗的照顾,就算被烦死吵死宠死也逃不了。”
“米……米罗……你听我说……”
“好了,晚安,妙妙!”米罗轻快地道着晚安,拍拍被子迅速地站起来往外走。
关上门,米罗把身体抵在墙上,居然发现自己的呼吸有些凌乱,连心跳都狂乱地跳着。那只轻轻覆盖在卡妙脸上的手好像留下了一些触感,淡淡的,温柔的一丝气息。其实好紧张,就算再怎么掩饰也好,就算眼前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卡妙也好,两个人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却那么紧张,米罗难受地抓着胸前的衣襟。妙妙,多想再叫一次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真的好像找回了 7岁的自己,是排山倒海而来的莫名感动才让自己变得呼吸凌乱吧……妙妙。
渐渐恢复精神的卡妙,却仍然被米罗执意按在床上休养。米罗整日整夜的守护,一反常态的温柔,以及无数遍“妙妙”,终于让同房的沙加觉得自己才像个入侵者。所以通常情况下,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他也只好一再回避。
“米罗,在我睡着的时候好像做了很多梦。”
“嗯……看你一直不肯醒过来,一定是在做好梦了?”米罗握住他的手,含笑得看着他。
“我梦到那年被艾伯特家领养的是你……”
“……”米罗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不适,“不是说了别再想了吗,整天琢磨着已经走过的路不会带给你任何好处的。”
卡妙轻轻摇着头,淡淡的神色里依然是不肯愿谅自己的责备,“我在想如果是那样,你会写什么样的信给我呢……”
米罗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手,“真是个傻瓜,都叫你别想了。”
“脑子不受控制了。”
“好吧,如果那样,我会写封信给你,告诉你我正在逃回孤儿院的途中,很快我们又会在一起的。”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卡妙却在那眼神里找到了无可挑剔的真诚,让人感动却并且更加不安的真诚。
卡妙别过脸,狠狠地逼着自己吞回眼泪,“米罗……为什么要强装着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又是你在牵就我,让我扮演任性的角色呢?什么催眠,什么回到过去,你的眼睛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也很害怕,你也很压抑,其实你是在催眠着自己。一切发生过的事真的可以说算了就算了吗?就算我们都回避,可事实就是我们都在耿耿于怀,任何东西被划破了,就算再怎么弥补都能看出伤痕的,而且……这么多年,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们背道而驰了这么多年……我们……”
无言的米罗用异常温柔的吻堵住了卡妙的犹豫,干燥温暖的鼻息刷过卡妙的脸庞,唇边像是被覆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轻轻的漫延着控制了所有不安的情绪……
“小米,什么叫做老婆?”
“老婆啊?就是会给你做饭,给你洗衣服,给你叠被子,给你讲故事听的人喽,而且要陪你一辈子。”
“这么好吗?那我们也去找一个老婆吧。”
“不要,妙妙,我会陪你一辈子的,就算没有老婆也没关系。”
“小米……”
“不过做饭洗衣服叠被子要你做。”
“第二次催眠。”米罗离开他的双唇,用鼻尖顶着卡妙的鼻尖轻轻摩挲着,“加强版的哦。”
“米……米罗……我可是在说认真的。”卡妙双眼失焦地盯着近在眼前的米罗,被握住的手更不安地颤抖起来。
“我也很认真啊,妙妙。我知道现在的你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的确我也一样,但是幸福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两个人都努力的话,谁也没办法说送就送上门来吧。难道你不希望我们重新认识自己的幼稚,重新建立一切吗?既然那些逞强的彼此伤害都是不值得回忆,更不值得深究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不试着扔掉它们呢?”
“可是……”
“没有可是,小孩子怎么可能那么麻烦,老是反驳别人。”
“不过……”
“妙妙,你啊……”
“不……不过刚才的事……应该不是 7岁的小孩该做的吧……”卡妙努力逼着自己不要脸红。
“啊?什么事?”米罗故意一脸茫然,很努力地开始回忆。
“你!”
“哦!明白了明白了,这件事啊!我一向比较早熟嘛,大概多做几遍艾玛就不会介意了。”米罗坏笑着用手指刮过卡妙的双唇,“不许反抗,你可是被我催眠了的。”
正像米罗说的,应该可以做到的,如果两个人一起努力的话……虽然还有犹豫,虽然带着不安,卡妙还是想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浸在让人晕眩的拥抱里。因为眼前的正是自己最难以抗拒的米罗,一直那么耀眼,让人崇拜,让人安心地跟随着。
以为错过了,永远地失去了,其实一转身却又跌入了熟悉的拥抱里。
终于重新握住了彼此的双手,终于坦然面对了感情,终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渐渐合拍,终于看清了一路的崎岖,但终于走完了这条路……终于……终于。
第十四章 微笑着哭泣
“是——这颗?”米罗皱着眉很认真地辩认着。
“不是。”
“啊?这颗?”
“错。”
“ ~~~~~那是这颗了!”
“……米罗……要找最亮的一颗啊。”
“每一颗都很亮啊,星星不是都长得一样吗?”米罗终于开始忍不住抱怨。
“你从小就没这个天赋。”
“这种天赋有什么用?”米罗躺倒在草堆里悠闲地看着满天的星斗,“小时候真的以为有星座神灵保护我们,其实呢,到底只是骗小孩子的把戏。有时候就连自己都不能为自己做主……”
“米罗……你好像变了。”
“以后再不需要守护星来保护你了,妙妙,以后只由我来保护你。”米罗的眼睛在夜幕下闪着耀眼的颜色,卡妙有种错觉,为什么米罗总是认不出自己那颗最亮的守护星,也许是因为他的光芒早已盖过了那些。
只是卡妙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关于躺在山丘上看星星,只是他这些年唯一可以拥有的美好回忆,唯一联系着过去的一点自由。和守护没有关系,和星座的形状没有关系,只是在这片深紫色的幕帘下,能让他觉得米罗仍然在身边。那么多年以来,他总是一眼就认出最亮的那颗星,总是一眼就认出。
“哎……妙妙……你也变了。”
“呃……是吗?”
“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啊,你看你又在发呆。”
“嗯,可能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习惯了一个人思考问题。”
“那样的环境……”
“好像融不进去,他们觉得我是异类,我也觉得自己是异类。”
“妙妙,你该振作一点,人一辈子不可能只有童年那几个玩伴,相反在以后的路上会碰到更多不同的人。有些会成为很特别的朋友,但在这之间你必须敢于介入。其实你的家庭,包括那些少爷小姐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劣质,你看加隆那小子就……”
“怎么了?”
“算了!”米罗突然住口,别扭地转开脸。
“你和加隆……那天听到你们在吵架……虽然我没资格管……”
“不提他!”
“……”
“好像进展地不顺利嘛。”一个讪讪的声音从草丛里传出来,两人回头就看见沙加探出半个身子拉扯着一撮被树枝勾住的金发。自从认清了对卡妙的感情后,沙加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在乎干净了。
“你!躲在这儿干嘛啊?太恶劣了,想找卡妙也没用!我不会借给你的!”米罗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土的沙加。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沙加优雅地拍拍身上的树叶,递给米罗一张纸,“要说恶劣,我怎么比得上你?”
“是五月时候的春季旅行名单?”米罗借着月色看清上面的字,正是春季旅行法国站的名单。
沙加点点头,神色有几分不悦和不耐。“看看名字,这次回法国的只有四个人,除了你、卡妙、加隆外,还有一个女学生,也是安达列士家族的……叫沙织。”
米罗紧紧捏着那张纸,突然被什么揪醒了似的狠狠一颤。
沙加似乎料到了米罗的反应,平静地继续说,“听加隆说,这位沙织小姐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高尚淑女。”
“怎么可能……这么巧……”
“那么你选择相信沙织很巧合地出现在那个酒巴呢?还是相信加隆在宣传卡妙的事情?”
“加隆?我的事怎么可能会是他传出去的……”卡妙有些茫然地听着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妙妙,你那晚真是喝醉了。”听到卡妙的声音,米罗又没来由地温柔下来,双手捧起卡妙的脸用自己的前额蹭着他的前额,“所以连那晚发生什么事都记不清了,以后我绝不会放任你这样乱来的。”
卡妙几乎没听清米罗在讲些什么,只是觉得米罗的脸越靠越近,语气暧昧温软,实在让人晕眩。
“沙加,允许你陪卡妙回公寓,我现在要去确认点事情。”米罗虽然在对沙加说话,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卡妙,直到消失在空旷的夜色深处。
“这家伙……”沙加僵硬地看着跑远的米罗,“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
女生的学生公寓位于学院的北面,在风纪严苛的圣玛莉安娜学院,这片区域是男生决不能逾越的。但这对米罗来说不过是一张可笑的告示,一块立在公寓外十米处的木牌而已,本身毫无意义。米罗看了看公寓楼的周围,选了一棵位置适中的树一跃而上,轻松地跳进了二楼的某个露台,引来里面两位淑女一阵惊叫。
“你……你……你怎么可以……”其中一个女孩脸色发青地指着米罗。
“嗯?不是沙织的房间?”米罗看看周围,故意忽视两人可笑的表情。
“修女!修女!”另一个女孩总算懂得应对,拉开门向着走廊一阵毫无教养地大吼。
“啧!小姐,你们没见过男人吗?”米罗受不了地掏掏耳朵,微笑着说,“别害怕,我对过于矜持的女人没兴趣。”
米罗一边悠闲地说着,一边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很快又跳出窗子跃向下一个露台,得意地听着身后传来一声声恼羞成怒的“流氓”。直到最后一声“流氓”出自沙织的嘴里,米罗一掌捂住她的嘴,手上的力度仅仅控制在不会被憋死的底限上。
沙织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绝不是几年前她所认识的那个小侍童,那个懒散油滑从不认真的米罗。此时的米罗仿佛燃烧着难以置信的怒火,只用眼神就能彻底撕裂沙织的有恃无恐。
“听好!这次是小小的警告!虽然我不屑对一个女人动手,但你敢再对卡妙做任何小动作,我会让你永远不能再开口!”
“唔——!”沙织痛苦地掐着那只有力的手,想挣脱出来,但脸上的骄傲正一点点剥落,除了拼命点头应允什么也做不了。
“听清楚了!不要怀疑我说的话!”米罗厌恶地松开手,重新回到露台上准备往外跳。
“愚蠢的男人!你这个孬种!像卡妙那样卑劣的男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维护?他欺骗整个家族,明明是个乡下来的孤儿,却混进安达列士,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清高模样。对了!你也是孤儿院的小杂种,怪不得和他那么合得来,就算他不把你当回事你也硬想讨好人家。真是一群肮脏的平民,哼!”重新获得新鲜空气的沙织自然改不了叼钻的性格,更不能忍受被一个曾经是下贱仆人的男人侮辱了一番,只好扯着嗓子大声吼叫,竭尽所能地挑些令人不堪的话。
“说得好啊,沙 织 小 姐!”米罗一字一顿地说着,危险的气息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所以说,像你这样愚昧的女人真是不懂得苟且的道理。光是吓唬吓唬,果然不够沙织小姐的高档次。当然,对我来说早一点让你闭嘴绝不是坏事。”
“你别靠近我!你想干什么!”沙织惊恐地看着逼近自己的米罗,就算再愚蠢她也能明白那双瞳孔中透射出来的光芒是认真的,绝对不是儿戏。“米罗!你认为值得吗?为了那种人做出什么……什么违法的事……你会付出代价的!”
“代价?那就先为你自己说过的话负出代价好了!”米罗一手掐紧沙织纤弱的脖子,另一手牵制住她的所有行动,“我要让你今晚就消失!消失在我和卡妙的世界里!”
救命。
沙织真想放下所有“尊贵”的身段大叫救命。在她经历的十几年的狭隘见识中,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让人畏惧的眼神,那是野兽般的瞳炬,吞噬着眼前的猎物。
“你尽管在这里威胁我好了!就怕你的宝贝卡妙现在早已经被人侮辱了!”沙织挣扎着从虚脱的神智中找到一点希望,她还没有输,至少不会被一个她看不起的人打败。
“你说什么?”正如她所料,米罗听到这种话,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立刻松了松手。
“对你直说好了!我在你们常去的地方布置了些好东西,就等着哪天你离开卡妙身边,好让我安排的那些人有机会享用美餐。哼哼!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杀了我,就让卡妙和那些男人好好快活吧。”
没等沙织完美地结束演说,米罗早已跳下露台离开了女生公寓楼。虽然米罗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卑鄙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却还是身不由己地卷了进去。要怎样教训她,要怎样让她闭嘴,这些都是次要,就算被言语侮辱也好,被欺骗也好,米罗只是不要看到那种事发生,不要看到那样的女人得逞。
远远的,米罗看见一个黑色的剪影,仰着头坐在小山坡上,那是他们都熟悉的地方,是他们每晚躺着看星星,躺着说心事的地方。他怎么能容忍在这么圣洁的地方发生那样的事……
那人影似乎晃动着,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米罗心里一惊,“卡妙!”他远远地大喊起来。
“米罗……你怎么现在才……”话还没说完,卡妙的身体立刻跌进了米罗的怀里。
“卡妙,卡妙,你没事吗?我宁愿她在骗我,我宁愿她在骗我……卡妙……”米罗紧紧地拥着卡妙,低声地呢喃着,抚摸着卡妙的头发。
“怎么回事?米罗?”温暖传遍了卡妙的身心,他只觉得这一刻的米罗特别炙烈,这个深深的拥抱几乎要把所有情感都融合进去。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妙妙,你没有怎么样吧?沙加呢?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米罗不舍地退出拥抱,两手撑着他的双肩仔细检查卡妙的脸和身体。
“不是你写了留言在我的房里吗?”卡妙皱了皱眉,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刚才回房时看到这纸条,虽然觉得有点怪……”
米罗接过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妙妙,我终于认得哪颗是星宿二了,来后山我指给你看——米罗”。的确是米罗的语气,说的又是两人之间的秘密,然而很明显这不是米罗的留言。
“这究竟……怎么回事?那女人又在搞什么把戏?”米罗觉得脑海里有个巨大的恶兆正在袭来,却一下子无法断定原委。
“古尼……修女?”卡妙的视线越过米罗的肩膀,却看见那张万年不变的严寒般的脸。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位掌管日常生活的修女,都是对于风纪要求严苛的老顽固。
“安达列士先生!艾伯特先生!我想知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低沉而充满冷酷的声音炸裂在两人的头顶。
“看星星。”米罗也转过头来,看见脸色阴沉的几位修女,心里也暗叫糟糕。但还是站了起来,理所当然地回答她们。
“这么晚是不允许离开你们的房间的,更何况!看星星不需要搂搂抱抱!”
“我没有妨碍任何人,更没有做错任何事,修女。”
“不用多说!在圣玛莉安娜学院里我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现在就请你们去石牢好好反省!”
石牢。
这是名副其实的学生监狱,许多有名望的学院都设有这样的地方,用于最严厉的惩罚以示学生应恪守的规条。不同于一般的学生反省室,这里除了潮湿和黑暗,完全看不出是为贵族提供的住所。即使肉体上的折磨不至于击溃囚禁者,精神上的耻辱也足以让他们感到绝望。
米罗和卡妙被分别关进了两间石牢,两人都只是沉默地走进这暗无天日的石穴,那是一种嘲讽的态度,因为这被监禁的理由如此可笑。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米罗才看清石牢的样子,角落里有一大块平整的石头,看来那就算是床了。边上放着一盏不可能会亮的油灯,还有一个放着半块干面包的盘子。周围没有任何光线能从石缝里透进来,足见石牢的坚固程度。
“呵!妙妙!这回就算是我,也逃不出去了。”米罗对着空旷的石壁大声说,一遍遍的回音撞击在黑色的空气里,这就是没有自由的滋味。
卡妙靠着墙坐下来,他知道那堵墙的后面就是米罗,这样想着反而觉得在这种无人的黑暗里很安全。他可以想像米罗正在身边,世界只有两人,所以让人安心。这样就不用理会修女们嫌恶的眼神,更不用理会贵贱的身世。
“米罗!米罗!你在里面吗?米罗!你怎么样了?”石牢外隐隐透进来一丝声音,米罗贴到墙上努力地听,总算听清是加隆的声音。从语气和语速上可以判断加隆正在对那堵墙拳打脚踢。
“加隆,你冷静一点,这样没有用的。”沙加无力地在边上劝说着,担心地看着他捶打石壁的双手渐渐渗出血来,“这里是传说中的石牢,没办法救他出来的。”
“该死的老女人!米罗你给我听好!在里面不许死!”加隆又一记重拳落在墙上,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冷冷地面对加隆的控诉。
加隆,还来不及向他说声对不起,可惜再没机会说了。米罗想着,愧疚地靠在墙上,回想着雨夜里加隆最后的话。
“如果没有卡妙,你也不会爱上我吧。”
“……。”
“米罗……我只要你幸福。所以,这场雨结束后你就去找他吧,不要有任何 顾及。要相信我的放手是因为我要你幸福,因为我爱你。我一直会这样做,只要你幸福。 ”
“……。”
“只要你幸福。”
居然会白痴到以为是加隆干了那些事,居然怀疑那样的加隆!米罗自嘲地对自己笑,真是全法国最无情的傻瓜啊。
“老女人!”加隆一脚踹开院长室洁门的大理石门,径直冲到古尼修女面前,“把他们两个放了!他们犯了什么法必须关进牢里?”
“安达列士先生,”古尼修女不动声色地摘下挂在脸上的眼镜,那张食古不化的脸上依然找不到一丝愠怒的表情,“虽然你是法国安达列士家族的嫡系少爷,但用这样毫无教养的口气说话,我仍然可以把你赶出学校!”
“是吗?怎么不把我关进石牢试试?”加隆挑衅地盯着古尼修女,“是不是要我在你这间所谓威严的办公室里点破真相?”
“安达列士先生!请你住嘴!你已经够无礼了,请你立刻出去。”
“如果站在这里顶撞你的是米罗,他可能早被你关进石牢十次了吧!”加隆继续不依不饶地讽刺着。
“安达列士先生!”
“可是对我就一脸谦卑,为什么?就因为安达列士家族每年都巨额资助着你这间破学校!你得罪不起!”
“够了!”
“这就是你们这些所谓高贵上流的真面目!一群虚伪的毫无王法的老家伙!”
“住口!”
“住口?你现在除了像街上任何一个妇女一样对我吼叫,还能对我做些什么?在权势和钱的压力下你还能高贵得起来吗?”
“加隆·安达列士!你!”
“如果不想我把刚才的话在校园里重复一遍的话,立刻放掉米罗和卡妙!”
“你!居然威胁我?”
“是的,修女,即然你做得狠,我可以陪你玩得更狠!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感谢自己生在安达列士家。”加隆用力将手掌撑在桌案上,威胁地靠近古尼修女,“我说最后一遍,放!人!”
“……,好。”权衡片刻,古尼居然做出了让步,也许正像加隆所说,在权势和金钱的压力之下,清高算得了什么,“放了他们可以,但是……”
石牢里居然露出一丝光亮。就在卡妙以为自己就快被黑暗完全吞噬的时候,那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无法适应光线的卡妙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莫名其妙地流出泪来。
“艾伯特先生,你可以回房间了。”负责监管的修女机械化地交待。
“米罗呢?”卡妙站起来,觉得这样的结果让人错愕。
“他也一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卡妙摸不着头脑,但至少能确定他们又重获自由了。沙加担心地等在门外,看见卡妙完好无损地出来,脸上还带着笑,终于松了口气。
“卡妙!没事吧?”
“沙加?我看有事的是你吧?”卡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子,疲惫和略显零乱的衣服使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卡妙还不知道自己被囚禁的两天两夜,沙加一直坐在石牢外默默地守着,默默地,一如他一直以来选择的方式。
“先回房去休息吧。”沙加扶着虚弱的卡妙,“身体刚恢复却又被关进石牢,整天把自己弄得那么惨,为什么我非要和这么倒霉的人同房,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摊上你这样的室友,为什么……”
卡妙一路听着沙加的罗嗦,仿佛有种久违的平静温暖着自己。也许哪一天,该好好对他说声谢谢。
米罗的房间,空荡荡地蒙着一层薄灰,只有蓝色的信封躺在桌上,它正等待着某个人来开启它。
古尼修女的条件很简单,为了学校的影响和风纪的贯彻,其中一人必须退学。这一次,无论加隆如何威胁都无济于事。离开院长室的加隆,看到枝头忽然振翅的鸟儿,了然地笑了。果然这个世界无法束缚住米罗自由的天性,也许是上天早已注定了他将展翅的这一天吧。
卡妙抚摩着那只蓝色的信封,淡淡地留下了米罗的味道。
妙妙:
原谅我不辞而别,因为经历分离实在让我难以承受。我不想再看到
你茫然失措的眼神,所以原谅我用一封信作为暂别。虽然退学是作为古
尼修女的条件,但这并不是妥协。这里的一切都不适合我,离开反而让
我感到高兴。唯一不想离开的只有你而已,可是妙妙,你要留下来,不
要让人认为你会轻易逃开。你是艾伯特家族的一员,幸福和磨练都应该
相同地承担。那是做为一个孤儿无法享受的责任,是漂泊的人无法体会
的另一种幸福。我不要你草率地陪我流浪,我要你带着自信从这里毕业,
等着我回来。妙妙,我会回来见你,绝不会让你孤独一生。
这一次的分离不会孤独,因为我们可以拥有重逢的理想。记住我的
这双眼睛,禁忌的石青色,是只为你而存在的标记。
卡妙,只要生存着,就一定会再相见。
米罗
“如果你也跟着退学,就辜负米罗了。”不知何时加隆出现在米罗的房间外,看着卡妙轻颤的背影。
“米罗……”卡妙抬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了?”
“……。”
“什么时候?”
“……卡妙……”
“什么时候走的?!”卡妙猛然回头,双手死死抓着加隆的肩膀,让人难以相信那是卡妙的力量。
“零……零晨……他不希望我们送他……”
没听加隆说完,卡妙飞快地擦身而过,他不要这样的结果,无论是什么理由,他只是不要这种结局。就算是流浪,两个人本来就该在一起。卡妙冲出学生公寓,第一次卷起袖子翻出高墙,跳上街边的马车直奔港口。
马车的银铃激烈地跳动着,在清晨浓雾的街道上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卡妙听着刮过耳边的风声,听着啪啪的挥鞭声,听着自己狂燥的心跳声。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留住些什么,想忠于自己的感情。
“车夫!请快一点!请再快一点!”马鞭不断挥舞在卡妙的眼前,有一丝模糊,一丝不真实,马车就这样冲破浓雾疾驰着,卡妙觉得快乐,非常心焦却觉得那竟是一种自由自在地追求。
无人的港口。
送行的人们早已散尽,地上留下散落的花束和彩带,显得更加寂寥。远远地还能看到起航的客轮,还能听到起航的气笛,然而卡妙伸出手,重叠在掌心的却只有那小小的远去的船影。
“年青人,不用太执着眼前。这一次的分别,正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人世间的离逢不过是场让人坚强的游戏,你的人生,你的际遇还远远没到终点。”车夫靠在他那匹精疲力竭的马儿身上,拿出随声的烟斗为自己点上烟。
卡妙回过头,看见老人刻满沧桑的脸。
分别不过是人生的历炼,而不是终点。卡妙看着海面,客轮越驶越远,金色的阳光正努力穿透浓雾,将自己的灿烂献给那片美丽的蓝色。海风舞着石青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卡妙潮湿的脸颊上。这样的动人,正是米罗所爱的那个卡妙。海天交接的地方,卡妙仿佛看到了米罗蔚蓝色的笑容。
卡妙,我永远在你身边,在你眼前。
卡妙,只要生存着,就一定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