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丰羽欲翔
纽约的冬天比巴黎寒冷。
米罗提着很少的行李站在百老汇的街角,看着那些身穿低胸裘皮大衣、挽着高贵发髻的女人们匆匆擦肩而过。他的脑中只留下深深的迷惑。究竟是什么牵引他来到如此陌生的国度,面对陌生的人们和陌生的未来。米罗拿出口袋里的木片看了看,那是在某个不真实的午后,渡轮上的男子留下的。那充满魅力的姿态和言语一直困扰着米罗,像个难以遗忘的梦般催促他寻找答案。
天渐渐暗下来,已经接近黄昏时竟然下起了雪。人们裹紧身上的大衣快步赶着路,脸上除了冻得麻木的神情外,再也没有什么可形容的。
米罗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身后的豪宅便是木片上的地址。就这样坐着一整天,等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等的人出现。米罗圈起手指放在眼前,看着每个走进自己视线的人们,像走上一个狭小的舞台般,虽然只停留一秒却也十分精彩。
“小乡巴佬!你已经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不要妨碍了我们,快走快走!”一个类似管理员的老头走向米罗,嘴里叼着烟斗横着堵在他面前,一脸打发乞丐的神情。
米罗扭着僵硬的脖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再支着酸痛的腰站起来,在原地跳了两下,这才发现身体早因寒冷而发麻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老头见怪不怪地看在眼里,别开脸故意大声嘀咕着,“像你这样疯狂的戏迷我见得多了!不要装可怜,赶快走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老头,首先我不是什么戏迷;其次我坐的不是你家地毯,警察也管不着。”米罗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继续专心地活动着胳膊,拍着头发上细碎的雪花。
“你这个小乡巴佬!我是这里资格最老的看门人,那些个名演员大人物见了我都微笑点头,你敢跟我撒野?我说要赶你走你就得给我乖乖地躲远,这里是百老汇,是上流人待的地方,可不是你那些摸鱼种地的乡下。”老头说着抄起手边的铲雪铁锹往米罗身上戳。
米罗一边躲闪着一边假装苦恼地挠着头发,嘴里念念有词,“看你一副老得发臭的样子,居然这么大火气,下雪天可真适合你,哎哟!”话还没说完,米罗已经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身后的马车。
老头兴灾乐祸地扯出一抹笑,但嘴里不敢再发出声音,恭恭敬敬地盯着马车。同样的,米罗也盯着那辆马车。眼前这辆交通工具,的确是少见的拉风。车窗及后座的顶篷都被镶上了耀眼的金边,刻着繁琐的花纹,两匹并驾的高头大马也同样威风凛凛。让人不禁猜想坐在里面的会是何许人物。
在老头和米罗的注目礼下,车门开了,走下一个身穿斗篷的男人。那人全身上下几乎都被厚重的天鹅绒斗篷包裹着,看不见脸,只看到露出一角的衣服下摆,华丽的深红色加上闪亮的金饰点缀,映衬着白色的雪花,不难想像如此美艳的场面。
“什么事?老杰克。”华贵的斗篷男人问老头,他的声音从斗篷中透了出来,融进寒冷的空气里,相同的冰冷。
“没什么大事,希望不要惊动您,阿布罗狄先生。这个乡巴……这个男孩在您的公寓门口坐了一整天,我怕他妨碍了您,所以正要打发他离开。”老杰克尽量挑着敬语回答他。
“又是戏迷吗?让他离开,我对你说过不希望在私人住所前再次被人打扰。”被老头称作阿布罗狄的斗篷男人冷哼了一声,快速推开铁门往里面走去。
老头立刻如获圣旨般扯起米罗的手臂准备强行把他拖走。贵族马车加上华丽的衣着加上冷傲的声音加上藏在阴影下的脸,一切都让米罗好奇极了。而现在他的不可一世,却又让米罗气得发抖。
“阿布罗狄先生!”米罗没用多大力气就挣脱了老杰克的钳制,大声对着铁门后面的背影喊,“你凭什么可以随便赶人走,凭什么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是什么愚蠢的戏迷?”
“你是说你不是戏迷?”阿布罗狄着实一愣,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米罗。
“废话!我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是干嘛的!我只是来找他。”米罗从衣服里掏出一块木片,“我想他可能住在这里。”
阿布罗狄接过木片,看到上面用上好的墨水写着一排漂亮的流体字: Death Mask, Broadway 624#, New York 。
“找迪斯?”阿布看看木片,再看看米罗。突然凑到米罗眼前,露出斗篷里的脸,盯着理直气壮的米罗看了很久。终于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他……欠你钱了?”
“啊?”米罗尴尬地看着那张绝美的脸,“不是……这样的……哇!你!”没等他解释完,阿布罗狄眼明手快地一把拉起米罗再次冲进铁门里。
“老杰克!帮我挡着那帮人!”阿布罗狄一边跑一边对老头喊。
“是!”老头再次如获圣旨般振奋起精神,英勇地面对一群尖叫着蜂拥而来的少女。
“好险,好险,在门口停留太久,真危险 ~ ”阿布罗狄关上门,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那些是你的戏迷?”米罗趴在窗前,撩开帘子的一角往外张望,看到老杰克正在和那群着装讲究的少女们搏斗着。
阿布罗狄一边点头,一边脱下身上的斗篷,“所以啊,你不能怪我那样对你。被那些热情的小猫咪扯烂衣服的事情,哎,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米罗看着眼前的阿布罗狄,惊讶地根本早忘了说话。褪下斗篷的阿布罗狄,露出一头柔软的湖蓝色卷发,那件深红色的长袍也被脱了下来,只剩一件纯白的薄缕,显得率性而不失高雅。
阿布罗狄蹲在壁炉前,一块一块挑选着干木料,发现米罗没有说话,以为他正在生气。“喂,别生气啦。其实我从没见过迪斯那家伙会有圈外的朋友,所以很自然把你当成戏迷了。”他嘲米罗吐吐舌头,样子显得有点顽皮,简直和刚才那种王子般高傲的形象有天壤之别。
“嗯……我没在生气。其实我也不算他的朋友,只是在船上见过一面。”
“哦?那你来找他干什么?他啊,脾气坏得很,动不动就找人吵架,而且不可一世,完全不听人解释,表面装得风流倜傥,其实睡觉会说梦话完全不修边幅没有形象说话大声笑声如雷,谁都懒得理他。”阿布罗狄很顺口地大大讽刺了一番。
米罗诧异地听着他的数落,而且还是用一脸愉快的表情。每说一句就往壁炉里加一块木料,越加越多,越加越快……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费伊,阿布罗狄是该死的某人非给我取的艺名,像个女人,我不喜欢。”阿布罗狄伸出手和米罗相握,米罗刚要开口报上名字,对方大吼一声,“啊!哇!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不会吧?你在外面真的站了一整天?啊!全身都冰冷!这样天寒地冻的居然没把你冻死?完了!死了!你会冻死的!过来!坐下!冻死在我家门口不好交待啊!”阿布罗狄紧张地满屋子找热的东西,翻出一大堆厚重的衣服,包括很多夸张的戏服全都往米罗身上扔,就差没把他整个人塞进壁炉里去烤了。
“刚才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还真……”罗嗦两个字米罗始终没勇气说出口,“真……热情。”米罗挫败地坐在壁炉边上,看着忙成一团的阿布罗狄。他还想告诉阿布罗狄,这个艺名取得很绝,因为他的美丽已经接近神的范围了。
天色越来越暗,雪下得越来越大,然而那群热情高涨的少女们确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自从看见阿布罗狄出现在私宅门前起,所有人都不愿轻易离开了。而这却苦了迪斯,一直躲在远处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最终在雪地里被冻得四肢麻木脑细胞僵硬,只好用了百老汇明星最无敌的一招——硬闯。
“开门哪!救命啦!阿布阿布阿布阿布!”迪斯勇猛地狂敲门,急的在门外直跳脚。
“米罗,你等的人总算回来了。”阿布看着快被撞破的门,轻描淡写地笑着,故意一步一停顿地挪到门边,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
“阿布!你这个没人性的!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靠在门边了!我知道你在笑!开门!否则你死定了!开门哪 ~~~ !”
在阿布罗狄认为折磨得差不多了,也笑够了以后,总算良心发现开了门。一团类似于雪球的东西迅速地窜进门里,一脚踢开档住自己去路的椅子,笔直地冲向壁炉。他身上的雪花落了一地,渐渐露出深蓝色的短发。
“畜生啊畜生!冻死我了!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猪头狗脸的在我家门口!嘶——好冷!”
“是这位先驱者闯下的祸。”阿布兴灾乐祸地指着米罗。
“你小子?!”迪斯二话不说冲向米罗,一手提起他的衣领,“是你害我像木头稻草人一样在雪地里放哨?”
“你不像木头更不像稻草,严格来说是已经引爆的微缩版世界大战。”米罗毫不在意地别开脸。
“你!嗯?等一下!我见过你这小子。”迪斯一把扳正米罗的脸,努力在脑中搜索着眼前这张有点印象的脸。
“米罗是专程来找你讨债的,可不要装作不认识人家。”阿布罗狄继续在边上偷笑。
“对了!是那个跳海自杀的小鬼!”
“鬼才跳海自杀!”
“总算还是来找我了,嗯?”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吗?”
“哼!看你那时候一身少爷的打扮,性格倒是不折不扣的离径叛道,赌你很快会受不了那种生活吧!”迪斯一边说着一边从阿布罗狄手里抢过刀叉和晚餐。
米罗无奈地耸耸肩,“是那种生活受不了我,倒不是我受不了那种生活。其实有他在的地方,就算是学生监狱也无所谓。”
迪斯和阿布罗狄互相对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
“啊啊 ~~~!这是个好家伙!不枉我当时救你一命!”迪斯突然大叫一声跳过去夹米罗的头,笑得异常爽朗。
“喂!很痛!我说了那天我没想自杀!你!哇!阿布……罗……”阿布也趁火打劫跳进战场,一起大笑着掐住米罗的脖子,“你……们!谋杀啊——!”
因为相逢的缘份,因为流连于尘世的艰难,因为同样被生活驱逐,使米罗留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留在了迪斯和阿布罗狄的世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对爱人的承诺,开始走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米罗啊……他总是这个样子,留张纸条就一走了之。”加隆看一眼身旁的卡妙,后者正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信笺。
曾经一走了之的是我。这句话,卡妙始终没有说出来。
米罗离开已经两个月了,校园的后山也变得荒凉起来。卡妙常常坐在一堆枯叶间看着空矿的山丘——原来一个人的离开可以那么空虚。时间和空间在卡妙的眼间交错着,他仿佛看到小小的米罗坐在树下,一遍又一遍看着手里的信,不断地落泪,不断地看着远方。
“米罗……”卡妙将信纸深深贴在自己胸前。
“穿这件!”阿布罗狄把他衣柜里最引以为傲的礼服套到米罗身上。
“你那种花蝴蝶似的夜礼服怎么见人啊?穿这个!”迪斯把自己最常穿的名牌套装塞到米罗怀里。
“你那种一看就像痞子进城的打扮!不行!”
“难道你要让米罗成为阿布罗狄女神二世?”
“你们!别吵了!”在两人即将暴发前米罗赶紧阻止,“我既不要成为阿布罗狄二世,也不想成为迪斯二世,我是米罗,所以我就这样去。”米罗拍拍自己身上朴素的白衬衫。
正互相扯着对方衣领的阿布罗狄和迪斯同时回头看米罗。
“死小子!你看来还不知道等一下会怎么个死法吧!这么草率!到现在还在给我装潇洒啊?”迪斯虽然嘴上骂着,却是一脸欣赏的表情。
“我倒真想看看那家伙惊讶到抽搐的表情。”阿布罗狄也一边打量着一边点头。
两个月来,米罗接受了迪斯安排的地狱式补习,将所有报考演员必备的基本知识修了一遍。笔试总算勉强通过了,然而百老汇的大门却并不轻易给米罗放行。接下来就是最以难掌握尺度的面试,迪斯争取了一个星期才逮到机会让米罗单独和剧团长见一面。。
在百老汇的大小剧团中,最高地位并不是编剧或导演,而是团长。任何人员调动或公演安排都需要由团长最后决定。迪斯和阿布罗狄认真地替米罗打扮修饰,正是为了去见史多拉剧团年轻的团长,修罗。
六年前,迪斯正像米罗那样怀着对未来的诸多幻想,鼓起勇气踏进了修罗的剧团。修罗说,希望迪斯和他这小小的史多拉剧团一起成长。然后,迪斯的名字和史多拉剧团一起出现在百老汇时报上。
三年前,一个流浪在街边的小乞丐被修罗捡回了剧团,修罗给了他全新的人生,全新的自信,以及一个全新的名字——阿布罗狄。修罗说,希望阿布罗狄和他这不大不小的史多拉剧团一起成长。于是,阿布罗狄的名字被赞美之辞簇拥着出现在纽约时报上。
如今的史多拉剧团,就像她年轻的团长一样被人们称为传奇。
剧团并不像米罗想像中的那么光鲜明亮,一进门到处都堆放着道具和照明设备。几个眼睛充血的演员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或站着或蹲着或趴着,全都念念叨叨地背着剧本。
三个人一起挤上了咯吱作响的木楼梯,修罗正在二楼尽头的办公室里等着他们。
“修罗!我把传说中的未来新星米罗带来了!”迪斯不客气地踢开门,和阿布罗狄嘻皮笑脸地走了进去。
修罗从一堆剧本中抬起头来,不悦地瞟了一眼噪声源头,又再度低下头去。
“喂!我的修罗大人,对小朋友不用这么酷嘛。你好歹先看看他啊,这可是我在法国的渡轮上捡到的好货色啊。”迪斯拍拍米罗,一把将他推到修罗跟前。
“是啊,米罗个性强的很,您老人家不是最喜欢收服叛逆的小孩吗?”阿布罗狄也跟着在边上谄媚。
“行了!”修罗冷哼一声,“米罗是吗?不要以为由剧团的大红人推荐而来就可以轻松得到我的首肯!戏剧界不管你有任何强大关系也好,没有演技是根本不行的。懂吗?”修罗的严苛语气立刻震摄住了在场的三个人,本来不算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僵硬到了顶点。迪斯和阿布罗狄无趣地撇撇嘴,却也不敢再罗嗦什么。
米罗一句话都说不出地愣在当场,无论迪斯如何紧张地向他使眼色,他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修罗着实给米罗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那种久经历炼的修养和冷静的首领气质,完全超越了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人。以前扮受伤、装委屈的小把戏在他的面前显得毫无说服力。
崇拜,让米罗真正明白崇拜的意义,是种完全折服于此并且渴望跟随的心情。
“第一名?”沙加看着名册上卡妙的成绩栏,“你有没有搞错?米罗走了你多少也表现出一点颓丧啊。”
“我不能让学校抓到一丝让我退学的理由。”卡妙用手指划着自己的成绩,“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努力。他在这片围墙外的某处拼搏,至少我要在围墙壁里好好地生活,不再是他心里搁不下的包袱。”
沙加望着卡妙不再迷茫的脸,想笑,却只是扯出一抹难以形容的酸楚。“好了!我可不想了解你们的承诺,即然你考了第一,罚你请我吃顿好的!加隆究竟去了哪儿,应该把他也叫上吧?他最近一直代替米罗做你的影子保镖,功不可没啊。”
“他吗?”卡妙望着后山,他无数次地看见加隆徘徊在后山的一个石洞前,看不出伤心的表情,看不穿他的心事。“不用叫他了。”
加隆,你最近干嘛一直跟着卡妙?
没什么,我不想他又被人欺负!要是米罗回来看见他又惨兮兮的样子,一定会难过,要是他难过我也会难过。所以为了我们大家都好过点,我现在来代替他守着卡妙。
……
为什么不做你自己?加隆,为什么你总是做别人的影子?为什么你甘愿做别人的替身?
……
你牺牲自我,所换来的是什么?
是爱人的幸福啊,沙加。
米罗最终发现,修罗比他今后见过的任何一位名演员更具有表演天赋。因为他总能在板着脸狠狠训斥米罗之后,再偷偷为他铺一条向前走的小路。
正式成为史多拉剧团成员的当晚,米罗和迪斯、阿布罗狄躲在公寓里狂欢,一直闹到连握住酒瓶的力气都没了才罢休。米罗累得趴在床上,熟睡前他还是清楚地听到迪斯最后一句话,非常认真严肃的恐吓语调,“欢迎来到地狱”。
米罗翻了个身仰天躺着,窗外闪着星光,他并不知道这个季节是否还能看到天蝎星座,但却能从那片深蓝色的夜幕中看到卡妙的脸。
“妙妙,我开始走自己的路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生活会比失去你的那段日子更像地狱。即使是现在,仍然可以抱着再度相逢的梦想入睡,在我们都成长之前……”
然而“地狱”二字毫不夸张,如果说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一刻是天堂,那么必须付出的是上百倍的地狱生活。想要诠绎各种人生的梦想不容易实现,想要展翅翱翔的稚嫩愿望不容易实现。在今后各自孤独的五年岁月里,米罗和卡妙,尝试了蜕变的疼痛与重生的美丽。在不同的人生舞台上等待着重逢。
第十六章 离
“卡妙,听说今年的毕业礼好像请来了美国百老汇的剧团做演出。我们这一届的毕业生还真有面子啊。”沙加一边打理着他那套一丝不乱的制服,一边和卡妙闲聊。虽然卡妙总是爱理不理,五年来一贯的沉默寡言,但沙加对于和空气聊天同样热衷。
“还有哦!等一下你要上台讲话,准备好了没有?”
“啊?什么讲话?”卡妙茫然地抬头。
“毕业演说之类的吧,”沙加耸耸肩,“听说每年以第一名毕业的学生都要受这个罪。”
“沙加,你的‘听说’还真多。”卡妙再次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信笺。
毕业对于学生来说总是兴奋的,而对于贵族学校的少爷小姐们来说,毕业更意味着即将迎接无尽的奢华舞会和社交。而这样的气氛却感染不了卡妙。五年的等待到了尽头,米罗却没有依约回来。卡妙望着手里的蓝色纸片,依然是那几行坚定的字句,只是墨水淡淡的晕开了些许。
“不要再看了!这张纸你当圣经似的看了整整五年,米罗那家伙会知道吗?就算毕业了你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五年还不够你忘记一个人?”何况你身边一直还有我,这一句沙加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干嘛忘掉他?”卡妙平静地折起信纸,平静地抬起头来问沙加。
“因为你不忘掉他就等于永远把自己栓在那一年!你怎么不想想那一年他才只有 18岁,一个18岁的小鬼随便信口开河地向你发了个誓,你连脑子转都不多转一下就死心踏地相信他……”
“沙加,”卡妙突然打断他,“钟声在想了,我们再不去礼堂集合可能会毕不了业。”
“你不要突然给我扯开话题——!”沙加右手按在额头上,受不了的冲他喊。虽然他的室友卡妙看上去仍像刚入学那样清冷而自闭,但只有沙加知道卡妙变得越来越狡黠了。并且不用怀疑,这一切是那个令他咬牙切齿的米罗传染给他的。而每次沙加把这些想法说出来时,卡妙总是不冷不热地嘲讽:聪明的头脑是不会传染的,这就是为什么全年级第一名的室友不是全年级第二名的原因。
礼堂充满严肃和拘谨的气氛,讲台的正前方挂着“百老汇·史多拉剧团·《利亚王》·欧洲巡回公演”的横幅。修女们一个接一个上台讲话,完全无视台下学生躁动的情绪。加隆坐立不安地在位子上摇头晃脑,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安安静静的沙加和卡妙。
“喂!你是活佛吗?居然可以坐着一动不动。”加隆无聊地戳戳沙加的手臂,“你说这种可怕的演讲制度究竟要延续到何年何月才会结束啊!”
“恐怕几百年后还是老样子。”沙加眼皮都不抬一下地回答,“世界上只要还存在刻板保守的种族,这种无聊的形式就会一直存在着。还有,不要打扰我睡觉。”
“你!”加隆无趣地收回手,“你狠!”
两个人谈着话,台上修女们的演讲也结束了,一阵意不由衷的掌声吓醒了沙加和加隆。古尼修女正在面无表情地宣布接下来的歌剧《利亚王》。
气势辉宏的音乐和夺目的灯光瞬间占据了整个礼堂,女生们都抑制不住激动地小声尖叫起来。追求百老汇的名演员一直流行在妇女之间,成为最新的攀比游戏。
歌剧讲述好战的利亚王,为了权力和土地,将子女视为棋子。年轻的利亚王子只爱风月不理政事,却被命运捉弄而爱上了敌国的公主。无可避免的战争持续数年,凝望着杀戮中无望的爱情,利亚王子仍然以一粒棋子的命运将生命结束在爱人的眼前。
卡妙睁大着双眼看着台上的利亚王子,他身穿皇族的华袍,单膝跪在地上,谦逊的神情象征着尊贵,而狂乱的蓝色又暗喻着不羁。那是戏中完美的利亚王子,也是他的米罗。
米……罗?是你?是你吗?
他听到身边的加隆难以确定的语气,他感觉得到加隆起伏的心跳,和自己一样无法控制分毫的疯狂想念。他忘了台上的剧目,忘了周围的存在,只有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蓝色的身影,在眼里深深地划出他的模样。此刻的米罗那么耀眼,堂堂正正地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所有人的喝彩。
“在茫茫的尘世间,固然有千万无奈和磨难,为了这一刻相逢的感动,我不愿意放弃。”米罗用他独有的魅力念着最后的台词,用尽所有深情。
石青色的眼眸中,映出卡妙流泪的脸。
卡妙知道,米罗回来了,是为了和自己相见。他的眼前又出现那条马车追赶下的道路,闪着波光的海水,远远的只有汽笛的声音,凄厉地划破黎明长空。“只要生存着,就一定能再相见。”只依靠这句话,曾经目送着航船远去。那种刻骨的哀伤仍然不敢轻易忘记,怕夜里流着泪醒来会发现相逢只是一场梦。
米罗的目光游移在人潮中,焦灼而热切。
卡妙站了起来,穿过诧异的人潮走向他。
学生们开始骚动,修女们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卡妙的举动。她们眼里如此循规蹈矩的学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坚决地走向舞台。
“艾伯特先生!你太失礼了!现在还不是你上台讲话的时候,快点坐下。”古尼修女面若冰霜地警告他,但卡妙的耳边只留下米罗温柔的声音,我们会相见。
他走到舞台下面,仰起头看着站在台上的利亚王子,那高高在上的华丽之下却深藏着柔情的思念。
“卡妙·艾伯特先生!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修女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将重演,就像五年前米罗离开的理由一样,他以相同的理由回到了这所学校。
“修女,请让我做最后的毕业讲话吧。”卡妙不理会修女的斥责,只是冷静地一字一句说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台上的米罗,“我卡妙,从小顺从着命运的安排,接受做为棋子的一生。那个卡妙·艾伯特无所谓失去的东西,无所谓得到的荣耀,无所谓伤害某人,只希望平静地生活,安静地像空气一样不被人注视。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毫无悲伤可言,也感觉不到一点生存的意义。然而这样的我,换来的却是他一次次的拥抱,一次次原谅,即使他面对的是多么无情的冰霜,也愿意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被他如此疼爱,我不知道一无所有的自己要拿什么来回报他,那么手足无措的我茫然渡过五年……只是为了这一刻……”
米罗单膝跪在舞台的边缘,向台下的卡妙伸出手,触摸到冰凉的指尖传来的颤抖。所有的回忆和长长的想念都在这一瞬间闪过眼前,米罗紧紧扣住那只手,向舞台上轻轻一拉,满意地看着卡妙跌进自己的怀里。
“米罗……我……”
在史多拉剧团明亮的舞台上,在几百人的礼堂里,在上帝的十字架前,米罗用最深情的拥吻实现了五年前的承诺。骚动的空气突然寂静无声,所有人惊讶于眼前的一幕,瞪大双眼无法相信舞台上上演的爱情结局。禁忌的吻震撼着他们,震撼着道德和理智,忘了尖叫,忘了斥责和怒骂,只有感动在所有人心里悄悄停留了一秒。
“我回来了,妙妙。”米罗离开那个吻,将额头轻轻靠在卡妙的额头上。
“只要生存着,就一定能相见,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相隔多久,一转身,你还是在我的眼前,我还是在你的怀里……米罗。”卡妙迷离的双眼盯着米罗的脸,认真的目光,熟悉的笑容,就算身穿华服,表情谦逊,他仍是那个喜欢恶作剧,顽皮而深情的米罗。
一旁的迪斯、阿布罗狄以及一班等着谢幕的演员都僵直得站在原地充当背景,无疑这出戏给人留下的印象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利亚王》。
“喂!我们什么时候谢幕啊?”一个满脸通红的演员小声问迪斯。
“还谢什么幕?下面那群眼睛睁得比嘴大的家伙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米罗了。”迪斯调侃着走向米罗和卡妙,趁着观众和修女们还来不及发作,快速扯着两人钻进幕后。
直到当事人消失在舞台上,台下的人们才开始渐渐回过神来,修女们一个个恼羞成怒地念叨着,迅速安排所有人离开礼堂,仿佛这里已经被玷污成了污秽的地狱,多停留一秒都是一种罪过。
加隆茫然失措地望着眼前,突然空旷了的礼堂、突然失去声音的空气,就像自己突然被掏空的心情一样。
有的人一生追求一个愿望,而当自己的愿望在别人身上轻易实现时,那种心情是酸楚?是不公?是很难以被解释……
“加隆……”沙加担心地叫他,在这礼堂之上也许只有一个人可以理解此刻加隆的心情,“那是爱人的幸福,那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呵……所以我说……!我最讨厌看歌剧……”停顿了很久,似乎有好几次想出声,却始终沉默着。加隆仰起头,独自走出礼堂。
沙加只能看着加隆的背影,青色日光将他的背影照出一丝心痛,一丝寒冷。每一步都走得孤独。他不能想像那逞强的声音配着一张如何失魂落魄的脸,不敢想像那倔强的语气下是否带着泪水。但他可以想像自己脸颊上温湿的泪水,代表着心痛和失去。明明早就预见了结局,却还是狠狠地受到了伤害。虽然相逢,却似别离。
“算你有种!”迪斯用力把两人甩进后台休息室,那里早已经一片欢腾,上到导演下到龙套全都在为刚才那一幕鼓掌喝彩外加口哨。
“米罗,想当年我在路边捡到你,怎么就没想到你是个狠角色啊?”阿布罗狄一把抓过米罗,捧起他的脸装出要吻下去的样子。
“他是我在船上捡到的!你哪能捡到这种小宝贝啊?”迪斯眼明手快地把手掌隔到两人中间,“还有,不要在人家小情人面前这么无赖嘛!你要亲,可以亲我啊!”迪斯的话又一次惹来满堂哄笑。
“这里全是一群烂人和一堆烂噪音,我们溜。”米罗在卡妙身边耳语几句,不着边际地挪到门边。
“好!趁现在!” 眼看着迪斯和阿布罗狄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米罗敏捷地一手拉开大门,一手拉住卡妙往外冲。卡妙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着,新鲜和刺激像被封存的久远记忆,在大脑中翻滚复苏。看着牵着自己的米罗,他突然有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这个开溜的动作和小时候几乎分毫不差。一群孩子都低着头站在艾尔玛夫人的房里听着教训,米罗每次都拉着卡妙站在门边,只要艾尔玛稍微一转身,米罗一定找准机会拉开门大步往外溜。
然而很快卡妙的回忆就被撞回了现实,由于跑得太快,两人一下子撞上了刚要进门的修罗。修罗仍然一脸冷俊,五年的岁月在他的脸上不过是增加了一些魅力。
“米罗,干得好。”修罗按了按米罗的肩膀,每次演出结束他总会这样这样做。只是这一次似乎更加进了一些私人的赞赏。
“是啊,我觉得这次真的干得不坏。”米罗灿烂地笑起来,一把抱住卡妙的肩膀。
修罗拉开门,喧闹的声音立刻从门缝泄了出来,他向里面看了一眼,迪斯和阿布罗狄正兴奋地互相泼着香槟。“能爱着一个同样爱你的人,是件幸福的事,米罗。”修罗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将自己和喧闹都隔在了门的那头。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卡妙莫明其妙地看着合上的门。
“不用管他,反正意思是我们现在很幸福。” 也许米罗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只是来不及仔细斟酌。他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又撞见些言辞怪异的人。
“那个人,是导演吗?”卡妙担心地追问。
“是团长,他叫修罗。”
“你刚才在台上那样做……会不会给修罗带来麻烦?”
“可能会。”米罗停下来,两个人已经跑上了后山,“可是我就不能自私一回吗?”
“……,米罗,你总是引起骚动。”不知是奔跑的缘故,还是想到刚才众目睽睽的一幕,卡妙只觉得心跳的速度仍然不可思议得像刚才的经历。
“放心吧!如果修女真的找剧团的麻烦,大不了我和剧团脱离关系。”
“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说这么不负责任,这么小孩子气的话?你……不能为了我而毁掉你的前途……”
“前途?说得太夸张了,妙妙,正是为了你我进了这个剧团,当然可以为了你而退出,对不对?”米罗调笑着凑到卡妙眼前,看着卡妙皱着眉一脸严肃的样子。
“不要开这种玩笑!米罗!你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成就,而我好不容易等了五年等到这样的你,你居然可以说放弃就放弃!说什么为了我才进退,你以为这样说我会很感动?米罗,我不是躺在角落等着你来说甜言蜜语的小女人啊!以为你改变了很多,站在舞台上又沉着又成熟,结果……你……你还是拿我们的将来当儿戏而已!你刚才在修女面前那样做,也不过是觉得好玩吗?就像小时候故意演戏给艾尔玛夫人看那样,可以耍花招骗吃骗喝,可以哗众取宠,可以觉得很刺激……米罗,你究竟哪件事是当真,哪件事是演戏的,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你。虽然我从小就很努力地跟着你的思路,以为我可以很了解你了,结果……还是……你……”
米罗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卡妙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一直说到他脸红气喘,而嗓门却越来越大,虽然米罗很想配合他激动愤慨的总结,但始终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妙妙……你……”米罗一手按着卡妙的肩膀,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拼命忍着笑,“你的样子……好可爱啊。”
“米——罗?!你居然还在调侃我?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吗?”卡妙被笑得有点窘迫,一时不知道还能怎么接口。
“对……对不起……”米罗心情愉悦地忍着笑,从手里变出一张招待券,是一个月后百老汇即将公演的新剧目《 Memory》。
“百老汇……”卡妙接过那张贵宾招待券,上面醒目地写着主演者的名字,没有姓氏的——米罗二字。
“一个月后,我第一次做为主角登台,这可是我争取了半年通过四次甄选得到的哦。你居然狠心地骂了我一大通,说我小孩子脾气,拿未来当儿戏,骗吃骗喝,哗众取宠,追求刺激……”
米罗每说一个词,卡妙就像被重击一次般手心发凉。
“至少有一句我没说错,究竟哪一个是认真的米罗,哪一个是演戏的米罗,我始终捉摸不到……”卡妙的双肩有些颤抖着,紧紧握着手里的票,珍贵地像握着自己一直追逐的幸福一样。
“对不起妙妙,不是故意耍你。”米罗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卡妙,心疼地小声呻吟了一声,搂过卡妙深深地拥进怀里,“其实我和你一样紧张得不知所措,才会语无伦次,说些莫明其妙的话。其实那些话都不是重点,只是因为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妙妙……五年的等待真的不是随便一句我回来了可以带过的,真的很……想你!”
相拥的男人和男人,流泪而微笑的脸,充满幸福的胡言乱语……也许画面有一些奇怪,但却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场经历了太久考验的美满重逢。正因经历得太久,所以沉淀得深厚,让成长了的米罗和卡妙深深明白了,重逢于尘世间这一刻的幸福是多么值得用一生去等待。
然而米罗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在英国停留只因那是公演的一站,重逢仍然是短暂的,唯一能期盼的只有一个月后在百老汇的演出。米罗在贵宾招待券里夹了一张前往美国的单程船票。
单程的船票,只有向着将来而不必重拾过去,卡妙明白他再也不需要那张回程的船票了。看着走进火车的米罗,离别似乎有了期待的甜蜜成分。
妙妙,坐在火车上,已经忍不住想给你写信了。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相见的这短短九个小时,比我任何时候都开心。曾经我所认识的卡妙从来不会激烈地说话,从来不肯说一大串心事给我听。那样的妙妙虽然也很可爱,但却总让人非常担心。一个人,无论修养多好,或多么与世无争,压抑太久只能给自己带来烦恼和痛苦。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失败,自称是全世界最关心你最了解你的人,却始终没能让你可以坦然面对我。七岁那年也好,来到这个学校也好,即使是五年前的最后一面,我都一直担心我们没有真正接近过。然而刚才站在车厢门口,看着你微笑地目送我离开,我想我们已经做到了,没有任何事可以分开我们,我确定。
“不用那么痴缠吧?刚刚分开就写信?你真是比莎士比亚还多情啊!”阿布罗狄一把抢过米罗的信纸,夸张地朗读起来。
“算啦,你没看见他现在陶醉得很吗?不吃你那套。”迪斯在一旁讪讪地起哄。
“没见过分开还这样一脸幸福的,傻子。”
米罗笑着从阿布罗狄手里抢回信纸,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分别竟可以如此平静,也许成长的蜕变让他们战胜了一切,包括分离的不安和遥远的思念。
南安普顿港边挤满了分别和重逢的人们,加隆和沙加也在其中,他们的身后站着各自恭敬的仆人。
“总算有了点毕业的气氛。”加隆对沙加笑了一下,“本来以为在这间监牢里没必要和任何人说再见。”
“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沙加伸出手和加隆相握。
“你是指和我再见还是指和卡妙?”
“这种时候不用取笑我这个败将逃兵了吧。”
“逃兵?”加隆若有所失地低着头,“这一场四个人的仗啊……没有打起来就已经输了两个人。”
“与其说是输了,不如说是逃了。”沙加走近加隆,尽量避开身后竖着耳朵的随从,“加隆,我承认我是个没有勇气的人,在卡妙和皇族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必须回国尊从别人为我安排的一生,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而你不同,是逃走还是争取,你要自己衡量。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勉强,但可以追求。”
沙加上了船,优雅的金发渐渐隐入人群里。他踏上了自己的道路,而一些梦想却终究被迫放弃了。加隆看着那踌躇的背影,体会着那段话中的苦涩。再次看了看怀里的招待券和一张往返船票,那是米罗上火车前交给他的。虽然他知道米罗只是出于对兄长的邀请,而对于加隆来说,这却是最后的机会。一个月后的百老汇, Memory。是逃走还是争取,沙加的话久久地萦绕着。
“加隆少爷,你的精神不太好。”穆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加隆,自从回到巴黎后,加隆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就连穆提议直接回祖屋,他都没像以前那样竭力反对。
“穆,你说这片湖是不是太冷清了。”加隆望着湖面,碧绿的湖水泛着银波,却不再变换着奇妙的颜色,“撒加最喜欢牵着马在这里闲逛,还在这里遇到了米罗。他说美丽的地方之所以美丽是因为那里住着天使,而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你说,是因为湖水太寂寞所以不再是彩色的了,还是因为欣赏它的人心太寂寞了,而看不到彩色?”
“少爷,你太累了,不要再想这样的问题。”
“是啊,我真的已经很累了。”加隆将头靠到车座背上,“一直不求回应地做着蠢事,真够累人的。”
车颠簸在沿湖的小路上,穆尽量放慢了车速让已经熟睡的加隆好好休息。住着天使的湖畔,安睡着灵魂的墓前,加隆回到了这里,却回不到曾经。带着浓浓倦意的睡梦中,不知道梦见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