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Angel

 

卡妙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英俊,霸气,不可一世。天生的权利者,天生的统治者。
人前,他是天神。
这里,他是撒旦。
撒加走下神坛。他轻托起卡妙的下巴,深邃的蓝眸凝视着他苍白的皮肤,他秀美的脸,他冰冷的眼。
“你真美。”磁性的嗓音仿佛要把一切吸引。
“谢谢。”冰冷的语气也拒绝着一切。
撒加笑了笑。他回过头,目光落在摆在神坛前的一幅画上。
健壮的男人与美丽的少年纠缠在一起,暧昧的神情,淫糜的色彩,却是神圣的爱情。
“这是你为安东尼奥大公画的,”撒加盯着画,“少见的题材。”
“两千年前这是最完美的恋爱。”卡妙平静的说。
撒加回过头。
“你,喜欢男人?”他暧昧的看着这个苍白美丽的年轻人。
“不。”卡妙顿了顿,“我只爱一个男人。”
撒加大笑起来,狂傲的笑声在天顶回荡。
突然他止住笑,认真的问道:“这个教堂怎么样?”
卡妙望了望四周。作为教堂,这里实在太不象了。它壮观、华丽又阴暗,建筑师非常巧妙的利用了光和影,一座座完美的天使雕像在阴影中向人们狞笑,没有上帝,没有圣母,耶酥仿佛复仇之神般,狂妄的加百列在他身边吹着审判的号角。
“这是撒旦的教堂。”卡妙如实说。
撒加满意的笑了。“很好。”他拉开神坛上厚重的幕帘,露出一面空白的墙壁。
“这里,我要你画一个堕天使,”撒加说,“完全的堕落,诱惑一切,把人类永远引入黑暗地狱,把天使拉到恶魔脚下的,最肮脏也最纯洁的魔王的仆人。”
卡妙愣住了。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蓝色的身影。
诱惑一切,最肮脏也最纯洁,堕落的天使--
--米罗!

(一)
五年前,佛罗伦萨,艺术之都。
卡妙漫无目的的在安东尼奥大公家盛大的舞会上无聊的闲逛。作为一个崭露头角的无名艺术家,他很高兴能被佛罗伦萨大公赏识,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虚伪的场合。婉拒了第三个上来搭讪的贵妇,他躲到了外面。
露台的阴影中,华丽的饰物闪着糜烂的光。
“大公?”卡妙不禁轻喊出声。
那当权者回过头,卡妙看到他怀中紧抱的人。
蓝色的长发,一双明亮的蓝眸在黑夜中闪着妖冶的光,一只手毫不避讳的吊在大公脖子上。
仿佛从天而降的天使,唇边却挂着淫荡的笑。
卡妙接下了大公的定件,描绘爱情。
男人的爱情。天理不容的爱情。罪恶的爱情。
这个奢靡的社会,任何罪恶都可以包容。
安东尼奥大公已深陷其中。
因为他身边的堕天使连上帝都能诱惑。
卡妙也沦陷了。
他想象着米罗,用笔勾勒着他的身影,一张又一张,狭小的工作室内,他几乎忘了大公的定件。
米罗的出现把他从疯狂的想象中拉进了疯狂的现实。
“卡妙,你画的真好。”他从那铺了一桌子的速写中拿起一张,随便的勾勾嘴角,发出简单的却是由衷的赞叹。
“不想画真人吗?”他笑着,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轻轻的解开衣服,露出那雕像般的身体。
卡妙屏住呼吸。每根线条每块肌肉都是如此完美,这是神最好的作品。
米罗慵懒的卧在床上,微笑着。
卡妙飞快的把他复制到画布上,如痴如狂。
当他画完最后一笔,发现美丽的模特已睡着了。
卡妙走过去,用一根手指轻轻划过那优美的线条,感受着那细腻光滑的触感。
接着他凑上那诱人的唇。
感到米罗熟练的迎合着他,卡妙抬起头。
米罗望着他,蓝眸中盈满笑意。
“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我允许为我画像的人,”他勾住卡妙的脖子,轻啄着他的唇,“也是唯一一个。”
卡妙疯狂的描绘着米罗,用笔,用唇,用心。他沉迷在精神与肉体的欲望中。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在佛罗伦萨再也看不到米罗。他完成了他的工作。
把画交给大公,上面没有米罗。
至少画布上的米罗,只属于他。

卡妙开始旅行。
罗马,米兰,威尼斯,弗拉拉,曼图亚,那不勒斯,博洛格那……
年轻的艺术家用他非凡的才能征服了意大利。
当他再次回到佛罗伦萨,这花之都已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政治变革。
安东尼奥?德?美第奇——艺术、文学的保护者,同时也出奇奢侈糜烂的佛罗伦萨大公被他的侄子拉下了马。年轻的撒加?德?美第奇将这意大利的艺术之都整肃一新。他遣散了大批宫廷中混吃喝的三流艺术家,而真正伟大的巨匠们依然得到他慷慨的资助。他严厉又宽容,树敌无数也拉拢了大批谋士。有才能的人尽情发挥,人们被给予充分的言论自由。而这意大利的花之城也真正成了政治斗争,武力阴谋,花花世界,宗教论争,诗歌和堕落,哲学和淫乱,狂热的苦行主义和无底欲壑的大旋涡。
卡妙发现,这个年轻聪明的统治者的灵魂和他一样堕落。撒加在教皇的势力范围内,可他根本就不相信上帝。他秘密的在城郊修建了这座不大的教堂,只属于他和撒旦的教堂,里面装饰着同样不那么虔诚可是现今世界上一流的艺术家的杰作。
卡妙把自己关在这座阴暗的建筑内,完成撒加的定件。
他画了一个又一个形象,美丽的,诱人的,堕落的,疯狂的……
他频繁的出入于各种场所,宫廷舞会,沙龙,街头巷尾的酒馆、妓院……他换了一个又一个模特,涂满草稿的纸乱扔了一地。
没有心目中理想的形象。
卡妙默默的凝视着那面空白的墙壁。他在那站了一整天,连助手都不让进。
晚上,他下定决心。
堕天使的形象注定是他。
他要把那个疯狂堕落的天使用他疯狂堕落的笔触描绘在那同样疯狂堕落的统治者的墙上。
卡妙翻找出五年前米罗所有的速写和肖像,他开始画。
三个月过去了。
撒加看着那尚未完成的画。
墙壁上,美丽的蓝发天使与他对望着。
线条,色彩都如此优美。圣洁的面孔上挂着诱惑的笑容。
但卡妙拿起颜料桶,猛的朝画面泼去。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一脸惊愕的撒加。
“我要你帮我找到这个人。”他认真的说,“没有他我无法完成。”
“你已经毁掉了你的成果。”撒加皱着眉。
“不!”卡妙声音中透出一丝痛苦,“我以为我画的是他,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对他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没有见过他,他就像一场梦,再没有踪影。我……画不出……”

撒加回到卧室。他闭上眼。刚才看到卡妙笔下再现的那个精灵,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卡妙对那幅画并不满意,可对他,只要再让他看到那个面容,哪怕是最蹩脚的画家的作品,他都会满足。
——米罗!

(二)
撒加那时只有20岁,是佛罗伦萨宫廷里有名的美男子,面容仿佛古希腊最完美的雕塑,他从早逝的父亲那继承了爵位,大公也对他十分疼爱。但撒加不难看出这个表面上慈爱的叔叔对他贪婪的,散发着爱欲的目光,他厌恶极了,不得不时时提防。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叔叔身边多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有和他一样的蓝色长发,一双迷人的蓝色眼睛,薄薄的嘴唇总是勾起一抹浅笑。与其说他漂亮,不如说他诱人。他不象撒加那样美得耀眼,而是性感神秘,让人的眼睛不得不追随着他。米罗,撒加记住了这个名字。
当撒加看见米罗轻松自在的坐在自己的卧室床上时,着实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他问。米罗只微微一笑:“怎么,不欢迎?”撒加皱皱眉,缓缓的把佩剑解下来放到桌上,脱掉外衣。米罗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真是没有警惕性啊,你就不怕我是来暗杀你的?”“不,”撒加高傲的看了他一眼,“你杀不了我。”
米罗笑起来。他走过去,勾住撒加的脖子,把嘴唇凑上去。
撒加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他吻住那诱人的红唇,贪婪的吸吮。
一个令人窒息的长吻后,撒加理所当然的把米罗压倒在床上。
蜜色的肌肤如绸缎般光滑,美丽的蓝眸带着迷离的雾气深情的望着撒加。
“我以为,我叔叔一天都不会放过这么迷人的宝贝。”撒加轻吻着这醉人的身体,想到那伪善的老头也在这身体上发泄,心里一阵隐痛。
米罗呵呵笑着:“那么,你把我抢过来啊。”
撒加不再说话,他沉醉在肉欲的天堂中。
米罗经常出现在撒加房中,多半是晚上。在撒加把他压到床上前,他常常似乎不经意的谈起宫廷中的一些事。渐渐的,撒加发现米罗谈到的都是对他有用的情报。米罗就像一只能嗅到宫里所有隐秘的猫,他能自由出入任何房间,神不知鬼不觉。他的条件也十分有利,虽然地位卑微,但这些贵族们对米罗非常有兴趣,似乎人人都想得到这个总是微笑着的天使。但大公也决不会放开他。
“米罗,我叔叔不会管你吗?”一次,撒加拥着布满他爱印的身体问。
“那老家伙,力不从心啊。”米罗依然轻轻笑着。他总是这样勾起嘴角浅浅的笑,勾人心魄,不管是面对大公,他,或是任何一个贵族,也不管是在舞会上还是在床上。撒加莫名的有些生气,他狠狠吻上他。最近,撒加越来越霸气了,他身边的人都能感到他凛人的气息。撒加生来就有王者的野心,他早就看不惯安东尼奥奢靡无力的统治,只是,他不知道是不是米罗加重了他的野心。
“撒加,替我报仇。”米罗在撒加进入他时,突然说。“什么?”撒加停止了动作。可米罗并不回答,他捧过撒加的脸,疯狂的吻他。
从那天后,米罗很少再和撒加做爱。但他更加积极的帮助他。他不露声色,却异常敏锐,安东尼奥及其亲信的把柄全都通过他落入撒加手中。有时撒加觉得米罗真是可怕,简直就像是魔王的仆人。
撒加不想再静静等待了,他要开始行动。可米罗拦住了他。
“再等等。”他说,接着就从佛罗伦萨消失了。
不久,撒加解决了外患,他赢得了米兰大公的信任和支持。
当米罗又出现在他的房间,带着米兰大公的亲笔信,撒加没有急切的抱住他,他冷静的盯着米罗的眼睛,问道:“你究竟是谁?”
米罗依然勾起他那抹浅笑:“你不必知道。”
撒加想看透这个恼人的小妖精,可办不到。他叹口气,他今天一定要问出点什么:“你既然恨安东尼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你有很多机会。”
米罗收敛了笑容,眼里透出一股冷洌的光,但下一刻,他又恢复了笑容:“那样太简单了,我不会那么便宜了他,他应该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你到底和他有什么仇?”撒加知道问了也没用,这个能套出别人一切秘密的少年,只要他不想说,你休想从他嘴里问出一个字。
果然,米罗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你在利用我。”撒加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不,我们只是在互相利用。”米罗平静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来诱惑我?”
“你是最佳人选,你有野心,有能力。而且,”米罗笑着却十分认真的说,“这种办法最快最有效,不是吗?”
“真有自信啊!”撒加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冷笑。
“当然!”激动的撒加没看出米罗的笑容变的有些凄然,“这个身体,是我唯一的赌本……”
撒加猛的把他按倒在床上。
“哪怕一点点,你从没爱过我吗?”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喊道。
沉默。让撒加象被撕裂般的沉默。
清冷的月光照在那使人迷乱的脸上,一颗泪珠滑下来。
“对不起,”米罗的眼中闪着银光,他轻轻的,近乎耳语的说,“我,不配拥有爱情……”
撒加无力的倒在床上。
“祝你成功。”轻轻的将一吻印在撒加唇上。他再没见过他。
这是堕天使最后的祝福,撒加成功的入主了佛罗伦萨宫廷。
安东尼奥被流放。撒加以为米罗在审判时会出现,最后奚落一番这个他仇恨的却曾经占有他的男人,可他没有,仿佛这个仇敌和他毫不相干。
撒加得到了权力,却失去了米罗。
他何尝不想找到他。如果能再拥有他,他情愿用他美丽的佛罗伦萨来换。
可撒加明白,那个无情的堕天使,不会属于任何人。

(三)
卡妙把自己关在教堂里,但他没有作画,因为他不知如何下笔。他知道找到米罗的希望很渺茫,即使对撒加来说也一样。
门突然开了,卡妙恼怒的向门口望去。
进来的是个天使。不,也许只有恶魔才有这样的美貌。
米罗是魅惑的,撒加是逼人的英气,而这个人,只是单纯的美,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
“您好,卡妙?桑齐尔先生,”来人微笑着说,“我听说您在为佛罗伦萨大公效力,特地来拜访。”
卡妙询问的望着他。
“阿布罗狄?德?斯福查,”他谦虚的欠欠身,“撒加阁下的客人。”
“斯福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米兰大公……”卡妙回了一礼,疑惑的问道。
阿布罗狄笑了。他的笑容真是让玫瑰都要失色:“哦,其实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用这个姓氏。我是米兰大公的小儿子,实际上,”他挑了挑秀美的眉毛,“是私生子。不过,既然大公都不介意,我想我也不用在乎,不是吗?”
卡妙不觉微微一笑。他对贵族并没有好感,可眼前这个人的直率,让他觉得并不讨厌。
“任何父亲有阁下这样的儿子,都会十分自豪的。您的名字非常贴切。”他诚恳的说。
“谢谢。”阿布罗狄俏皮的勾勾嘴角,“我也没想到,当今意大利最年轻最有才华的艺术家竟是这样的美人。”
他的举止谈吐都非常优雅,却有一种随意的的姿态,甚至有一点点轻佻,不象是被宫廷里种种繁文缛节束缚出来的小廷臣。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质,反而使他显得有些可爱。
阿布罗狄在教堂里踱着,欣赏那些壁画和雕塑。“真是个好地方!那个,”他开心的指着一幅画中猥琐的犹大,“真像拉塞里红衣主教!”
“恐怕模特就是他。”卡妙想起撒加十分讨厌的那个虚伪残忍的主教,笑了。
阿布罗狄走到神坛前,停下了脚步。墙上是被卡妙亲手泼了颜料的未完成的作品。
“米罗!”听到他喊出来,卡妙愣在了原地。
“是米罗吧!怎么毁了呢?”阿布罗狄惊叹着回过头,却看见从那双冰兰色的眼中淌出的泪水。
阿布罗狄走过去,轻轻的抱住他。
“告诉我……请告诉我他在哪……”卡妙哽咽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阿布罗狄抚过他石青色的长发,“想必你也知道,那家伙,如果不想让别人找到他,恐怕连神都无能为力。”
落日的余晖透过设计十分巧妙的窗户,精美的窗格将阴影投在两个如天使般的年轻人身上。
“抱歉,我失礼了。”卡妙镇静下来。
阿布罗狄耸耸肩:“没关系。”他温柔的拂去卡妙脸上的泪水。“那个小恶魔,他又诱惑了一个天使。”
“他也……诱惑过你吗?”
阿布罗狄无奈的笑笑:“对米罗来说,‘诱惑’不是个动词,他天生就是个诱惑者,他举手投足,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任何一个有意无意的动作都无法让人抗拒……”
卡妙相信他在阿布罗狄眼中看到的是深深的爱恋,那双美丽的眼睛盈满深情,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非常动人。
“你,爱他?”卡妙小心的问。
“呵!”阿布罗狄像听到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他用手点住卡妙的额头,一字一顿的说:“记住,永远不要和那个恶魔谈爱情!”
他转过身,看向着那毁掉的壁画。
“他,没有爱情。我也,不配爱他……”
湖蓝撒的长发镀上了一层金光,卡妙看不到他的表情。
“请告诉我,真正的米罗。”
阿布罗狄回过身,只有一丝金色的光线照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就像是维纳斯在人间的私生子。
“米罗是个狡猾的妖精,但从不刻意隐瞒自己。”他缓缓开口,仿佛一尊金色的天使雕象在向世人传播福音。“相信你看到的他,相信你感受到的他,相信你爱的他。”
卡妙默默的看着他向大门走去。
“任何人都可以爱,可以被爱。你,我,和米罗。”他突然坚定对阿布罗狄说。
那美丽的背影停下了。他回头给了卡妙一个微笑。
“你是第一个可以给那个恶魔画像的人。这说明,他喜欢你。”他推开门,“相信你的爱情吧!”
沉重的大门关上,年轻的艺术家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谢谢你,阿布罗狄。”
喜欢,可以看作是一种爱吗?

(四)
“我以为,那家伙只会诱惑天使和堕落的人类,”阿布罗狄晃晃杯中的红酒,眯起漂亮的蓝眼睛望着对面英俊的男人,“没想到,他连魔王都不放过。”
撒加笑笑,他的笑容天生就带着狂傲:“那么,阁下是天使还是堕落的人类呢?”
阿布罗狄也笑了:“我和他是同类,是个恶魔。”
“恶魔曾经是天使,只不过他们堕落了。”
“那是因为他们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米罗是谁?”
阿布罗狄避开撒加锐利的目光,撇撇嘴:“艺术家果然是天使,他就不关心堕天使的来历。”
“我没有那么浪漫,”撒加高傲的说,“你刚才也说了,我是魔王。”
“不错。”阿布罗狄挑挑眉毛,仰头喝光了杯中的红酒。
“我出生的地方不很光彩。毕竟,我母亲只是个女仆。他当然被他的女主人——我父亲的情人赶了出去,然后,做了妓女。我被妓院留了下来,你知道,因为我很漂亮。里克特夫人算是个善良的老鸨。
“我2岁时,外面又送进来一个已怀孕的女人,很美,象个贵族,但很落魄。她几天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是她死了。她儿子也破例被留了下来,里克特夫人不愿做赔本买卖。事实上,她确实没赔。那个孩子,当然就是米罗,你可以想象,他长大了有多可爱,而且聪明伶俐,里克特夫人非常喜欢他,虽然我们不过是家大妓院的小男仆。
“除了美貌,米罗的母亲只给他留下两件东西——一枚戒指和一封信。戒指被里克特夫人充了公,她不会白养个孩子的。米罗经常看那封信,内容大概是什么他全家都被那个安东尼奥?美第奇害死了。无聊的复仇。我很奇怪他母亲没让他去报复整个美第奇家族,也许是她没想到,而只写了那个倒霉的前大公一个人的名字。可米罗真是个好孩子,他牢牢记住了这种仇恨。呵!多抽象的仇恨!
“那是个女人的世界,而且是个漂亮女人的世界。那些妓女可不一般,她们彬彬有礼,风度翩翩,风情万种,说实话,比那些恶心的贵妇干净多了。一般人可付不起她们的身价。而我和米罗,我可以自信的说,我们不亚于那里的任何一个美女。那些有钱的大人物,确实有些奇怪的癖好,他们怀里抱着漂亮的女人,眼睛却不停的瞟向做杂工的我们。好在那时我们还小,里克特夫人也不打算用两个孩子赚钱,我们暂时得救了。
“我14岁的时候,我父亲不知怎么找到了我。很遗憾,我可怜的母亲已在2年前死了。你真该看看他看到我时的表情,简直象头第一次见到馅饼的猪!我想如果我换一张脸,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父亲是谁。他把我带到米兰宫廷,我在那度过了一段比在妓院还黑暗的日子。我的身份地位,比一个最卑贱的小男仆好不了多少,我不能做主带回米罗。那时,我甚至以为妓院的生活还算是幸福的。
“我经常溜回去看米罗。他渐渐长大,即使看上去仍是个孩子。可你从没见过那么诱人的孩子。后来我出去的机会越来越少。那次我好不容易溜出宫,跑到妓院。我喊米罗,他却没象往是常一样跑出来迎接我。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迟早问题。14岁,同样14岁。那真是个该死的大人物,里克特夫人都没能挡住他。他那次就是冲米罗来的。那时的米罗很瘦小,我看见小小的他蜷缩在房间里,脸上满是泪水,却没有哭声,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你恐怕不了解,妓院里的第一次,有多残暴……”
“啪”的一声,杯子碎在撒加手里,红色的,不知是酒还是血。阿布罗狄叹口气,继续慢慢的说下去。
“从那以后,米罗总是尽力使自己隐藏在阴影中,可没有用,他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所以,米罗改变了方法。他越发的漂亮,越发的诱人,也越发的危险。他常常和外面一些奇怪的人混在一起,他主动亲近那些剑术高超的骑士,他从公爵、伯爵那学习他认为有用的东西。那家高级妓院是他的课堂,学费就是他的身体。
“我渐渐在宫中站稳了脚跟,我终于可以自由出入宫廷而不至于挨打了。我要带走米罗,可太晚了,他微笑着拒绝了我。
“那是个晴朗的夜晚,我一觉醒来,发现米罗站在我床边。窗开着,月光照在他身上,我以为那是变成他模样的天使。我问他怎么进来的,他说很容易,因为宫廷里的守卫都是蠢猪。然后他对我说他要走了,他要去复仇,不然他无法活下去。我抱住他不放。我想当时我哭了,因为他吻了我。他真是个恶魔,一个吻就使我松开了手。他消失了,象个被折断翅膀的天使,坠到了黑暗中……”
泪水顺着那美丽的脸淌下,如湖水般的眼中泛着痛苦的涟漪。撒加默默的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右手。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阿布罗狄恢复了他平时的语气。
“我无法告诉你米罗是谁,五年前,当他再次出现在米兰宫廷里,我帮他搞到了我父亲的信任,他转赠给了你。那时,他是复仇的堕天使,上帝也阻挡不了他。而现在,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无法帮你找到他。”
撒加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阿布罗狄站起来,拿出一条洁白的,带着玫瑰花香的手帕,轻轻的帮撒加把手包起来。鲜红透过那层贵重的丝绸,浸出一朵朵血之花。
“真没想到,你的血也是这么漂亮的颜色。”
撒加跪倒在自己阴暗的房间里,把身体完全淹没到黑暗中。“米罗……”低声唤着朝思夜想的名字,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名字。黑暗中,没有人看到这个恶魔之子的眼泪。

(五)
卡妙着了魔般的画着,仿佛神与魔鬼的力量都集中在他的笔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教堂里呆了多少天,每天除了简单吃些助手送来的饭,他就那样一个人不停的画,累了随便倒在地上睡一会,醒来后爬起来接着画。连撒加都担心他是否疯了。
当这幅画完成,撒加震惊了。
米罗仿佛就站在神坛上,嘴角轻轻勾起,似乎在嘲笑面前热泪盈眶的佛罗伦萨大公,但闪亮的眼睛却如此温柔。他的周围是无数的天使与恶魔,他是那样完美的融在圣洁与邪恶中。他的身体半裸,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诱惑,可伸出手,却发现这不过是一面冰冷的墙壁。
“把它藏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你会轰动世界。”撒加深吸口气,对站在身边的卡妙说。
“不,”卡妙已从作画时的疯狂中解脱出来,现在的他依然是那个平静优雅的艺术家。“这幅画只有爱他的人才能理解。”
“我真妒忌你,”撒加回头看着他,“你可能是唯一一个他不怀目的接近的人。”
“大概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先用笔,而不是用吻来描绘他的人。”卡妙苦笑着。
撒加笑了。卡妙发现,原来这个高傲霸气的统治者也能笑的如此轻松,安详。

一个男仆打开教堂沉重的大门。他要定期打扫这间只有那怪异的佛罗伦萨大公和他那些怪异的朋友才来的地方。明媚的阳光懒懒的射进这阴暗的建筑,仿佛一条光之路铺向正中央的神坛。
男仆吓了一跳。神坛上那使人着迷的壁画前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大门,一头长长的蓝色卷发铺泻下来,光线照在他身上,就象坠入凡间的天使。
“你是谁?没有大公的许可,这里不许进!”男仆向那个背影喊,大门的锁还在他手上,他奇怪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听到喊声,来人缓缓回过头。
他的手轻轻的扶在壁画上,他就象在照镜子般。
他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望着已经惊呆的男仆。
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诱人的浅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