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们的老房子

 

这栋老房子坐落在法国南部一个平静的小镇上。它是一栋两层楼加阁楼的巴洛克式小别墅,据说可以追溯到波旁王朝时代。爬满整栋楼的常春藤为房子平添了几分童话气息,可在米罗二十六年的生命里,没有比它更真实,毫无神秘色彩的地方了。
现在他正站在房门口,把背包翻个底朝天后无可奈何地承认,他忘记带钥匙了。
抬手按铃,铃声之大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没等他作好准备,门已被“哗”地打开,只见一个湖蓝色的影子一闪,下一秒,米罗便被拥了个满怀。
“是你啊米罗,真是好久不见了!”
散发着玫瑰香氛的人惊喜地嚷道。米罗从让人晕头转向的热情拥抱里挣脱出来,没好气地说:“什么好久不见,我们上星期不是刚在见过面吗?你怎么在这里,阿布罗狄?还有你们,怎么你们也在?”他吃惊地看着从客厅里走出来的金发、紫发和褐发的三个年轻人。
“是我请他们来的。”
虽然早就做好了见面的准备,听到这个干净的声音,米罗还是觉得心脏跳快了半拍。
怎么回事!米罗懊恼地想,没什么大不了不是吗?难道他的存在还能扰乱地球磁场不成?
这时多少扰乱了米罗的磁场的人已经从客厅出来了:是个高挑清瘦的青年,穿浅蓝色贴身的牛仔裤和白色高领毛衣,墨绿色的直长发并不张扬,却使得他相当引人注目。与其说帅气不如说漂亮的脸上的神色不能算冷淡,但米罗看到他那双冷冷的冰蓝色眼睛后,觉得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热情都被浇灭了。
他扫了米罗一眼,神色自若地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为什么把他们叫来卡妙?又不是圣诞聚会。”
“请他们来帮一下忙啊!整理这栋房子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
“不是还有我吗?”
“你只会越帮越忙。”阿布笑嘻嘻地插进来,“别说这么不好客的话,不欢迎吗?”
“没有啊!”
“那你在赌什么气呢?”穆看着他淡淡笑道。半分钟后,米罗终于站不住了,转身朝楼梯走去,“随便你们。现在我要去倒时差,吃晚饭前别叫我。”
卡妙正站在楼梯口,他默默地为米罗让路,转身去与穆和沙加商量晚餐。米罗气呼呼地上楼。不得不承认,卡妙的平静让他有种挫败感。


走进自己房间,米罗甩掉背包站了一会儿,忽然欢呼了一声朝床上倒去。整个人陷在棉布和羽绒温暖的怀抱里,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世界上最纯粹的法国南部的阳光,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深深呼吸被褥散发出的亲切的香味,在自己两岁起就睡着的床上,在自己的房间里——
也许几个星期后,这一切就不再属于他了。他留下的气息将被另一个人的所取代。
一阵失落感涌上心头。就像他从电话答录机中听到父亲们都已去世的消息,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悲伤,而是深深的失落。
他再也看不到这两个在夕阳中并肩而坐的和谐身影了。
把米罗和卡妙从孤儿院领回家抚养成人的并不是一对夫妻,充其量只是一对情人,还是同性的。为了在称呼上区分两位父亲,他们就叫一位美罗叔叔,叫另一位加缪叔叔。从小的家庭环境导致了米罗至今对“同性恋”的概念很淡薄。在他眼里,两位爸爸就是一对平常的生活伴侣。也许他们曾经也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当他们像一对老夫妇一样安排每天的生活,面对面商量养子的教育问题的时候,米罗不知道当初强烈的爱情还剩下多少。
等到米罗和卡妙的前途已经不用他们操心时,他们便时常在黄昏时分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一个人的肩靠着另一个人的。这时候他们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过去的时间里,渐渐成为这栋他们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房子的一部分。
现在他们终于永远地成为了过去,留下这栋房子。它当然由他和卡妙——曾经是他的哥哥,后来一度成为他的情人,几年前再次只是他的哥哥的人——来继承。其实他们都清楚,房子只能被卖掉,不然还能怎样呢?卡妙在巴黎一帆风顺,而他几乎一直在满世界跑。这所房子已经停在了过去,除了回忆再也没有留下什么,而他和卡妙必须不断前进,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一条道上。


晚餐时米罗才有时间仔细打量客厅。客厅似乎一点都没变,从餐桌上铺的洁白绣花桌布到壁炉上的摆设,无一不和还是个孩子的米罗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时一模一样,好像时间来到这里便不再前进一样。
众人的话题终于转到了房子上。
“这栋别墅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了呢!”沙加对卡妙说,“你们的父亲在这里住了很久吧?”
“他们是在二战结束退役后回到这里的,然后再也没离开过。”
“听起来很棒啊,和一个人在一幢房子里过一辈子。”阿布无限神往地笑道。
“这种感慨说给你的迪斯听就行了。”米罗白了他一眼,“不过这次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迪斯公干去了。”回敬了米罗一眼,阿布转向艾欧利亚,“喂,你怎么不把魔玲带来?”
“我才没这么傻,把女朋友带到你们这群帅哥面前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哈哈,这里的帅哥可都是对女孩没兴趣的哟!”
“谁说的?米罗的女朋友不是一茬接一茬的吗?“
“你有意见?”
“……没有。”
气氛有点尴尬。沉默了一会儿,阿布用难得认真的声音问:“卡妙,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房子?”
四个人都看着卡妙,只有米罗仍百无聊赖地调戏着盘子里的通心粉。
在众人的注视下卡妙似乎不为所动。他耸了耸肩,淡淡道:“只能卖掉啊,我恐怕没时间来打理它了。”
四个人的目光又移到米罗身上,米罗头也不抬:“我怎么会有空。”
又是难堪的沉默。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用餐完毕,穆推了一下盘子,笑着站起来:“好了,米罗,阿布,艾欧利亚,既然做饭你们帮不上忙,那么盘子就拜托了!”


米罗把盘子堆在水槽里,拧开水龙头,卷起袖子叹道:“见鬼,我宁愿做饭也不愿洗盘子。”
“算了吧,”阿布抗议道,“我宁愿包下所有的盘子,也不愿吃你做的菜。”
“我说米罗,你的爸爸们手艺都那么好,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学会……喂,你干什么!”
在调羹落进水槽的咣铛声中,艾欧利亚被怒气冲冲的米罗逼到墙角。
“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提到我那两个老爸,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把你赶出去——别笑,阿布,你也一样!”
放开艾欧利亚,米罗愤愤地瞪了两人一眼,“我头痛,不洗了!”说罢大步走出厨房。过了一会儿,沙加和穆走了进来。

“他怎么了?”用手肘指了指外面,沙加问。
“发脾气了,谁让艾欧利亚又在他面前提起他恩爱的老爸们。”
“可这又怎么样了呢?”
“不明白吗?”阿布看了艾欧利亚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他的爸爸们一起过了一生,可他和卡妙才几年就完了。”


刚认识米罗的人会以为他习惯于过日夜颠倒的生活,其实他的生活再有规律不过了。无论前一天晚上忙到几点,第二天总要在七点起床,雷打不动。
比如现在,尽管夜里打游戏到凌晨三点,七点一到,他还是跳下床,套上牛仔裤和T恤,梳洗完毕,轻手轻脚地走出宅子。
今天是休息日,小镇还未完全醒来。米罗呼吸着清晨带着花香的空气,穿过花园来到车库前。
按下电钮,车库的门缓缓上升,而米罗几乎要欢呼起来:他惊喜地发现,车库里那辆白色的小汽车旁停着一辆红色的摩托——他的“安达里士”,卡妙却总要叫它“嚣张的霸王龙”。
米罗连忙上前检查一番,车显然得到了小心的保养,汽油罐是满的,钥匙插在车上。这可真是个奇迹,不会开摩托的卡妙是如何把它从巴黎弄到这儿的?而他还以为自己离开卡妙前往美国后,卡妙就把它当废铜烂铁处理掉了呢。
十分钟后,“安达里士”已经带着米罗疾驶在近郊的公路上。两旁的田园景致飞速后退,让人产生时间也在倒退的错觉。米罗觉得自己像第一次瞒着父母偷偷驾车外出的小男孩,忍不住想对与他擦身而过的每个人每辆车大声喊:“嘿,早上好!”
不过有些老话是很准的,比如这句:乐极生悲。


下午,卡妙一个人在书房整理架子上的书。电话铃响了起来,他提起听筒问了句:“您好?”那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传来米罗的声音:“是穆吗?”
卡妙愣了愣,不过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声音的确与穆的有几分相似,在电话里更难区分。
不知受了什么驱使,他竟“恩”了一声,米罗好像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现在在六号公路上的圣玛利医院里,回家时出了点车祸,腿骨折了,被丢在医院里回不来,能不能来接我?你应该认识这家医院吧?只要出了小镇沿着六号公路一直开……”
一口气说到这儿,只听“嘀——”的一声,电话断了,然后就是无止境的忙音——显然米罗用来打这通电话的手机不是没电就是没钱了。


“Shit!”
米罗恨恨地丢下一分钱都不剩的手机。问护士借了电话再打回去已经没人接了。他只好继续干坐,周围安静得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一个。
应当承认,他还算幸运的,车祸地点附近恰好有这家小医院,漂亮的女医生医术也高明,上石膏时没让他吃多少苦头。接下来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回去?医院不备有救护车,有计程车经过的可能性就像天上下葡萄酒的概率一样小,至于坐警车,他实在不想这么招摇过市。
好在总算与穆取得了联系,他还不至于见死不救,需要祈祷的是他能找到这家小医院,还有就是,他别告诉卡妙。
可当米罗从窗户看到那辆白色小汽车在外面停下,卡妙下车慢悠悠地走进医院时,他再也不愿相信上帝了。
他飞快扯过一张报纸挡在脸前装做看报的样子,希望卡妙别发现他——尽管这是不可能的。
几分钟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距报纸几公分的上方响起。
“拿倒了。”
米罗悻悻地放下报纸,卡妙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显然压着大笑的冲动,朝米罗伸出手。
“什么事?”米罗索性装傻。
“带你回去。”卡妙的声音里仍有几分忍俊不禁。
“啊不用了,我自己……”
“你是说,”卡妙打断他,瞥了一眼米罗绑着石膏的右腿,“你打算用一条腿骑你那辆嚣张的霸王龙回家?”
“什么嚣张的霸王龙!”米罗愤然反驳,“叫它摩托车你会有什么损失吗?”
卡妙耸了耸肩,不打算与他争辩:“总之靠你自己可回不去。快一点,再磨蹭天就黑了。”
“穆呢?不是他接的电话么?”米罗还是不甘心,“是他告诉你的?”
“他们上午就出去了,家里就我一个。”卡妙回答,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接电话的是我。”
米罗长叹一声,欲哭无泪。
“好了,我扶你出去,已经不早了。”
“不要,我自己走。”米罗甩开卡妙的手,赌气想站起来。这时卡妙忽然把他按回椅子,弯下腰凑近米罗的脸,紧盯住他明蓝色的眼睛。
“你是说,” 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说,“你宁愿自己跳出去,也不要我扶吗?”
“……”
米罗一时语塞,茫然地看着面前放大了的卡妙的脸和他颇具透明感的冰蓝色眸子,只感到一滴冷汗顺着自己的脖子缓缓流到背脊。
几秒钟后……
“喂!你干什么卡妙,快放我下来!”
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嚷吸引到大堂里。他们惊讶地看到一个高挑纤瘦的漂亮男子将那个帅气的病人扛在肩上,正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被拦腰扛起的米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进大脑,在众人的目光下简直无地自容。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看起来纤瘦优雅的卡妙,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将还高他一公分的自己给扛起来了呢?
“卡妙快停下,听见没有!”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米罗只能大声“哀求”。
“你最好安静一点,这么多人看着哪!”卡妙的声音还是波澜不惊。
“……什么安静一点,被你这么扛着还嫌不够出众吗?!”
“你要是肯乖乖让我扶着出去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好了我乖乖地走还不行吗?快把我放下!……”


两人的吵闹在坐进车里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卡妙一言不发地驾驶,米罗也忍着不愿开口,车里的空气也好像要液化了。
这就是米罗不愿卡妙来接自己的原因。从医院开回小镇要半个小时,他将与卡妙单独相处半个小时,三十分钟,一千八百秒——他宁愿一个人跳回去。
可当他把注意力放到车外的景致时,卡妙却打破了沉默,用一句火药味甚浓的话。
“你为什么要回来?”
米罗不悦地皱起眉:“什么叫我为什么要回来?好像我不该回来似的。”

“你不是向来讨厌处理这种事务吗?”卡妙依然盯着前方的公路,不紧不慢地说,“而且你也并不想帮忙的样子。”
“我也是爸爸的儿子,我也在那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你真的以为我会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可你连葬礼也没来参加。”
“我说过那时我在非洲,我怎么可能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收到你的消息!”米罗终于愤怒地嚷起来,“你该明白我不会因为你我之间的矛盾而忽视对爸爸们的义务。”
卡妙终于转过头,他的视线正好能与米罗平视,可后者觉得自己正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让他的头隐隐作痛起来——什么嘛,好像这一切全是他一个人的错似的。
“义务?”卡妙开口道,带着米罗永远无法免疫的嘲讽,“你是说,你千里迢迢赶回来,只是为了那点可敬的义务?”
“你太强词夺理了!我……”
米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反驳的话被一阵猛烈的晃动撞了回去。
“怎么了?干什么忽然停车?”坐稳了身体,米罗怒气冲冲地问道。卡妙丢下一句“车熄火了”就打开车门钻了出去。米罗听见车的后箱盖被打开,一阵嘈杂过后,卡妙坐回车内试着启动。发动机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没有动。他们被困在路上了。
他,和卡妙,两个人。
米罗轻声咒骂了一句,然后问:“怎么办?联系穆他们,还是求助警察?”
“都不行,我没把手机带出来,车上没电话。”
“那该怎么办?”
“我去外面呆着,有车路过就拦下来,如果我们运气够好的话。”
说完卡妙打开车门钻了出去,靠在车门上。
就这样他们两个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不知等了多少时间。每一次仔细向外看都发现昏暗又浓重了几分,暮色如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扩散开来。
米罗伏在车前,头枕在手臂上,睡意向黑暗笼罩大地一样罩住了他。
但这场短暂的睡眠并不平静。几乎一睡着他就开始做梦。他梦见自己跑到美罗叔叔面前,沮丧地说:“爸,我好像爱上卡妙了。”看起来依然年轻英俊的金发男子打量了他几秒,忽然大笑起来,笑到米罗几乎想转身跑掉的时候停下来,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温和地说:“去吧,想爱谁就爱谁吧!”从父亲眼中得到鼓励的米罗兴冲冲地去找自己的哥哥,却在转过身时看到王子般优雅俊美的卡妙正弯下腰吻一个女孩。他听见那个长发遮住半边脸的女孩问:“卡妙,你的弟弟怎么办呢?”卡妙说:“没关系,我已经不爱他了,反正他也已经不爱我了。”
什么?什么“已经”?怎么能这么说!米罗想立刻冲上去揪住卡妙的领子问个明白,却发现自己连声音也发不出。卡妙已经挽起那个女孩渐渐走远了,就在他想追上去时,周围剧烈摇晃起来。
“醒醒,米罗!”
米罗只觉得脑袋“咯噔”一下,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相距不到十公分卡妙清澈的眼睛,下意识地想质问“你刚才那是什么鬼话!”,忽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梦。那一阵摇晃,应该就是卡妙在推自己吧。
卡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没有车,再下去天就黑了。我们还是先走吧,车只好丢在这儿了。我记得大约两公里外有一个加油站,到了哪儿就好办了。”
米罗喃喃着“只好这样了”在卡妙的搀扶下钻出车门。但下一秒,卡妙的动作让他睁大了眼睛——他发现卡妙打算背他。
“等等,卡妙,你扶着我就可以了……”
“扶着你?”昏暗中米罗心惊胆战地看到那种危险的表情又出现在卡妙漂亮的脸上,而他的声音也变得不耐烦起来,“扶着你走,我们两个都不舒服。被我背着很丢脸吗?你能不能别那么孩子气?这么晚了我可不想再多事。”
结果米罗再次投降。


卡妙背着米罗走在笔直的乡间公路上。天终于完全黑了,没有路灯,夜色像一条冰凉但柔软的天鹅绒毯子温柔地包裹着他们,呼应夜空中点点的星光一般,零星浅黄色的灯火散落在两边的田野间,温和地亮着。延伸到远方的公路在星光的映照下变成一条微微泛着银色的光带,光带的那一头就是他们的家。
眼前七分真实三分梦幻的景色让卡妙的心情平服了不少。背上的米罗当然很沉,不过还没有超过他的能力范围。搁在他肩膀上的米罗的脑袋渐渐沉重起来了,吹到他耳后的他的呼吸变得轻缓而有节奏——他睡着了,这小子!
卡妙叹了口七,用力将米罗的身子提了提。他还是没有醒。卡妙微微侧过头能看到米罗醒目的明蓝色卷发和小半张侧脸。沉睡将他平时完美地掩藏在英俊的外表和漫不经心的笑容下的稚气完全暴露出来了,这种稚气唯一一次在米罗清醒的状态下流露出来是那天他们大吵一架然后米罗摔门离开时——也许其实那时他并不怎么清醒,他自己恐怕也是。
现在他在做什么梦呢?他还记不记得他们的童年,他们一起偷偷离开父亲的保护跑去陌生的地方玩,终于在夜晚迷路后,自己也是这样履行兄长的责任,背起他寻找回家的路?开始米罗总是在耳边问:“我们在哪里啊?”“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卡妙累不累”……他怎么回答的?不外乎是“快了”、“闭嘴”之类的吧,直到米罗终于支撑不住睡过去。
这种冒险总是以父亲们找到他们告终。真正回家的路上美罗叔叔开着车,坐在后坐的加缪叔叔左一个右一个安静地搂着他们,卡妙就在养父衬衫上令人安心的清新的味道里进入梦乡……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感觉遥远得不像是自己的人生的一部分。
这时卡妙听见米罗正喃喃地说着什么。他侧耳仔细听,米罗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卡妙,累不累?……”
他停下脚步,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米罗的梦呓。
静静地站了几秒钟,他继续走起来,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自言自语地般地说:“不,米罗,一点也不累。”
这时一辆小汽车“嘎——”地在他们身边停下。车门打开,车前灯的灯光下出现了两张脸:穆和阿布。
“两位,快上车吧!”阿布说,一脸揶揄的笑容让卡妙毫不怀疑,这两个家伙一定悄悄地边开车边偷笑跟了他们一段。
对房子的打扫和整理终于开始了。由于受伤的腿要上石膏十天,米罗便心安理得地空闲下来。他得到了一副拐杖,在阿布“你学什么都一样快”的玩笑中很快能够熟练运用了,但即使这样他的活动范围也没有超过花园。每天下午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们跑上跑下整理一间间房间,把那些陪伴了这所房子几十年的物件封进箱子里,那感觉好像自己被从里面一点点搬空。
这时他就有些感谢这场暂时夺去他自由的车祸。他可不喜欢干这种活,一点也不喜欢。
天气特别好的下午,阿布他们四个会开车出去游览,而卡妙往往留在家里。又是这样一个黄昏,少了四个人的嗓音房子特别安静。米罗坐在沙发里,端着半杯冷掉的咖啡通过打开的大门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景致。房子已经位于小镇的边缘,花园外是一条极少有车开过的路,再望过去就是一派田园风光。此时仿佛有一支笔以天为画布用热情浓艳的橘色抹出灿烂的晚霞,美则美矣,可看上几十年也是会腻的吧?

他放下咖啡,撑着拐杖走到壁炉旁。壁炉上放着几个相框,都是过去的照片,他和卡妙的,父亲们的,或者四个人的合影。他伸出食指在一个相框的玻璃上抹了一下,抹去了一层薄薄的灰,加缪叔叔淡淡的笑容在一指宽的干净的玻璃下变得清晰了起来。
记得小时候冬天的晚餐后,一家人坐在壁炉边,美罗叔叔会给米罗和卡妙讲他们在战争中的冒险故事,讲到得意之处一直安静地看书的加缪叔叔会抬起头看着他们,淡淡地笑道:“是啊,你行,你最行。”美罗叔叔总是一愣,然后似乎是不甘心又不知如何反驳般地笑起来。所以在米罗和卡妙幼时的记忆里,加缪叔叔是最厉害的。直到长大,他们才体会到那淡淡笑容里安静却强大的力量,并且不难想象,这笑容如何支撑着美罗叔叔最终走出战争的硝烟。
那么他自己呢?他是否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笑容然后又失去了它?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点想哭。
“抱歉,让一下好吗?”
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连忙回过头,只见卡妙拿着一块干的抹布站在他身后。米罗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卡妙走上前把像框移到一边,动手清除壁炉上的积灰。米罗看着他已经完全没有孩提时的稚气的侧脸,忍不住问:“卡妙,这些照片,还有那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卡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照片带回去吧。其他东西如果没有什么用只好处理掉了。”
“那你是真的打算卖房子了?”
卡妙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也要看你的意思。如果你想留着结婚用就留下它好了。”
“去你的!”
米罗愤愤地骂了一句,扶起拐杖回到沙发里坐下,紧紧地盯着卡妙:“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可这与爸爸留下的房子有什么关系?你犯不着用它出气!”
“我只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处理。”卡妙转过身迎上米罗的目光,“不错,我在这里长大,我的确喜欢这房子。可我看不出有因为这一点纪念意义就留下它的必要……”
“是‘我们’在这里长大卡妙,无论你多么恨我都无法抹杀这个事实。”米罗扬起下巴靠在沙发上挑战似地看着对方,“你对于这所房子的记忆永远和我连在一起,就算你卖了它也一样。”
听到这话卡妙的眼睛亮了起来,但米罗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有……疑惑?他瞪着米罗的样子好像在质问他怎么敢这么说,又在问自己,米罗说的是不是真的。米罗以为这下卡妙要爆发了,可沉默的最后是他把抹布一丢,一语不发地打算走开。
卡妙迈开步子,然后下一秒,他修长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向前倾斜——地上一条不知从哪儿来的电线绊住了他的脚。米罗在卡妙的身影歪斜的时候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然而他借着冲劲抱住卡妙后才意识到,没有拐杖的帮助自己根本无法站稳。于是两个人一起往地上倒去。
这一下确实摔得不轻,有三秒钟米罗大脑里一片空白,两人都一动不动。当意识回到身体后,米罗忽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卡妙倒在他的身上,柔韧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隔着衣料,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那具躯体散发出的温暖和清新、充满弹性的薄荷气息。卡妙的头就搁在他的旁边,侧一下头可以看见他雪白的脖颈。墨绿色的长发散在他的面颊上,带来丝绸一般凉滑的触感。
米罗屏住呼吸,轻轻推一下卡妙——天知道这一推用了他多少力气。卡妙动了一下,撑住地板抬起身子,似乎仍有些不明所以。现在他们脸对着脸,鼻间几乎碰在一起,吹到脸上的卡妙的温润的呼吸在米罗看来绝对带有几分诱惑。他们的眼睛毫无保留地落进彼此的瞳仁,米罗甚至能分辨出卡妙蓝眼睛里美丽的纹路——他曾经多么眷恋这对蓝色的水晶啊!
卡妙像失忆后恢复记忆的人一样看着他,口中喃喃道:“抱歉,我不小心……”米罗叹了口气,别过头,伸出手做了个“拉我一把”的手势,卡妙慌忙从米罗身上爬起来,多少有些手忙脚乱地拉起米罗扶他到沙发上坐好,走进厨房,出来后塞给他一杯咖啡,然后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靠在门框上整理头发。等他抬起头,匆匆对米罗一笑:“谢谢。”
米罗笑了一下,耸了耸肩。
卡妙直起身子向门外走去,忽然又停下,转过脸。背着夕阳,米罗似乎觉得一道平静但温情脉脉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掠过。
“对不起,米罗。”
这次他没等米罗做出反应便转身消失在花园里。


米罗的腿拆下石膏是在三天后。看到他用跳过花园的栅栏来宣布自己已经恢复得与过去一样好,阿布忿忿地宣布接下来所有活儿都是米罗的。但其实接下来已经没什么事了,除掉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与房子本身无关的东西都已清理出封起来,每个屋角的积灰也都清除干净,仿佛现在只要在家具上蒙上白布就可以在大门上挂出“出售”的牌子。
事实上伤好后米罗并没有把太多时间花在这里。他要把受伤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他也讨厌呆在这样的房子里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和壁炉发呆——所以离家并非为了逃避卡妙,他对自己说。恐怕这也是事实,他觉得他和卡妙间那中不自然的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已经消失了,也许在他们相拥倒地时摔得粉身碎骨,也许早在卡妙背起他的那个夜晚就已被自己遗忘在梦里。
反正现在他可以问心无愧地对任何人说,他根本就不想和卡妙吵架。
一个午夜米罗在结束了与一群老同学的狂欢后回到房子。星光为花园笼上了一层薄纱,穿过花园时他不禁放轻了脚步。每个窗口都黑漆漆的,只有阁楼似乎亮着灯。
站在房门口,米罗懊恼地发现自己又把钥匙忘了。他倚在门上思考这下该怎么办。如果按铃,穆和沙加向来睡得人事不省,不可能听见;阿布的话,估计听到了也会装没听到;艾欧利亚倒是会起来开门的,可对这样老实的家伙米罗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如果是卡妙……
卡妙他会……
米罗忽然退了一步,弯下腰轻轻掀开门前的地毯。一枚备用钥匙在他眼前发出银色的光。
打开房门,米罗走进厨房,放了一大杯凉水一饮而尽——感谢上帝这房子还没断水。
用水冲干净了喉咙,连带头脑也冲清醒了不少。没有任何进卧室睡觉的念头,米罗想了想,轻手轻脚地爬上阁楼。楼梯上的地毯吸掉了他的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卡妙修长的身影。
他弯下腰钻进阁楼,同时环视屋子。这里大概是整栋楼唯一在清理中幸免于难的地方,一切都是老样子,墙边放着几口放杂物的箱子,天窗下摆着一张旧沙发,一盏老旧的吊灯洒下朦朦胧胧的浅黄色的光。
卡妙没有察觉他的到来,站在等下专心地看什么。米罗关上门,靠在门上。
“嗨!”他招呼道。
卡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吃惊,好像他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一样。
“嗨。”他答应了一声。米罗走过去,“在看什么?”
卡妙没有回答,默默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是一张旧照片,有一点发黄,画面也有些模糊了,但不难看出,照片上的人是他们的两位养父。两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加缪叔叔穿着军装,美罗叔叔只穿着白衬衫。地点似乎是战地医院,背景中有一群忙碌的人影,米罗觉得隔着悠悠岁月自己还能听见远处前线上隆隆的炮声。两位父亲坐在一顶帐篷外的箱子上,一脸平静地闭着眼睛,肩靠着肩。
这一定是在战争中无意中被别人照下的,在一场战斗的间隙。只要冲锋的号声一响,他们就必须冲上前线,不知是否能够再次回来。
而他们就在这短短的和平中坐在医用帐篷外闭目养神,年轻的脸上找不到一点对下一秒未知的命运的惊惧。因为他们坐在一起,靠在一起,用各自的肩膀支撑着对方的整个世界。
米罗无法不相信,二战的最后一场战斗结束后,他们一定就是这样肩靠着肩走出硝烟。

“怎么样?”
卡妙的声音响起。米罗抬起头,对上卡妙一双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他故做轻松地吹了声口哨,说:“老爸们年轻时也很帅嘛!”
卡妙扑哧一声笑了。
“美罗叔叔去世后,卡妙叔叔几乎整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时不小心就睡了过去。”卡妙拿回照片翻弄着,低着头慢慢地说,“一次我正好看到他醒过来,醒来的一瞬间,他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他停下,抬头看着米罗。米罗缓缓开口道:“他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的肩膀靠着他的。”
卡妙再次低头一笑。
“米罗,记得你说过,爸爸们只是在一起过日子,很难说他们是否还相爱。也许你说的对,已经说不清最后把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爱情还是依赖。但爱情一定在他们当中发生过,而且比你我认为的要深得多,长得多。”卡妙走到天窗下,抬头看着星空,“我独自在巴黎的几年中,身边好多人结婚又离婚,相爱又分手。而爸爸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即使你不愿意重复他们生活的方式,你也不能不尊敬它。”
米罗默默在沙发上坐下。过了一会儿,卡妙也坐到了他身边。米罗没有看他,只是感觉到卡妙靠在了靠背上,然后,轻轻地,自己的右肩被抵住了。
世界似乎充实了起来,仿佛无论自己如何下坠,都会有一股力量牢牢地托住他。
室内昏黄的光线充满了久远年代的气味,使得天窗外的一块夜空像是制作逼真的布景。静默中,米罗盯着地板上两个肩并肩的影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把一些话说出来。
“卡妙,”他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希望你明白,真的,那一回,我和托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醉了,把他当成了你……”他停了停,“我真的很抱歉。”
卡妙摇摇头,把脸转向他,冰蓝色的眸子里的淡漠、锐利此时都退让给了少见的柔和,“记不记得第二天深夜你回家,我就是不肯开门?”他停下,又露那种出米罗太熟悉了的平静的微笑,“你应该知道钥匙在哪里,不是吗?”


那一夜的梦似乎很温柔,可事后回想起来全然不记得梦见了些什么。第二天早晨米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立刻用手挡了一下晃眼的阳光。脖子和肩膀正靠着什么柔软的东西,是卡妙吗?
可当他转头一看立刻泄了气:那只是一个垫子,卡妙已经不见了。
米罗跳起来,打开门下楼。阿布他们四人正在吃早饭,看到米罗揉着脖子出现在楼梯上一起惊叹起来。
“你昨晚在你的卧室里吗?我们还以为你没回家呢!”穆说。
“我在阁楼上。”
“一个人?”听到回答阿布立刻露出暧昧的笑容。米罗不理他,问:“卡妙呢?”
“卡妙去办正事了,他可不像你这么游手好闲。”
“正事?”
“卡妙去和一个人见面。”沙加看着他回答,“那人有意买下这栋房子。”


这天卡妙一整天都没露面。五个人无所事事,于是在阿布的提议开车到邻镇去玩。米罗找不出理由反对,便和他们一起去了。可他始终心不在焉。他无法不去想,卡妙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什么人商谈,然后他们很快达成一致,接着就能签好合同,说不定晚上他回到房子只能以客人的身份进入了。
有些东西真的无法改变了吗?
五个人玩到很晚,但米罗坚决地拒绝了穆在邻镇住一晚的提议。今天是11月8日,他还记得这一点。
回到房子卡妙还没回来——谢天谢地至少现在这房子还是他们的。米罗简单地吃了晚餐,带上一张白纸和一段蜡烛,独自离开了房子。走在通往后山林间的河的路上,他把白纸折成了一艘小船。
过去,每年2月7日和11月8日的夜晚,父亲们都会带着他和卡妙来到林间的河边,折两条小船,各放上一段点燃的蜡烛,把小船放进河里让它们沿河漂流。然后父亲们就坐在河边轻轻交谈,任两个养子在山坡上树林里玩耍。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两个日子是两位养父的生日,只是这一举动的意义他们至今都不了解——再也没机会了解了。但这个节目保留下来了。后来父亲们不再和他们一起出来,而由他们来完成这一仪式,点起蜡烛,放走小船,来纪念父亲们想要纪念的人和事,以及他们自己共同经历过的一切。
现在父亲都去世了,而自己甚至几年回不了家乡一次。但他没有忘记这两个日子,一次也没有。
他穿过幽暗的树林,听见了静静的流水声,柔和的月光下,那条河流出现在视野里。忽然他停下了。河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是卡妙。
他靠在一个树上静静地看。卡妙显然没有发现他。他蹲在河边,一个金色的光点从他的手边渐渐飘开。他看着河面,慢慢站起来。
米罗屏住呼吸凝视着卡妙。他墨绿色的头发和晚间的山林溶为一体。山间的风吹起他白色的风衣,这使他看起来像一个林中的精灵。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河面上的光点。
一阵悸动穿过米罗的身体,像晚风倏地穿过森林一般,如此生动、鲜明。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梦幻般的身影,直到卡妙终于转过身,从另一条路离开。
米罗走出树林来到河边。卡妙放下的小船已经漂远,也许碰到了什么阻隔,金色的光点停在远处一个地方,然后不动了。米罗点燃蜡烛,用蜡烛油把它粘在船上,轻轻把船放进河里。
身后有微风的低吟和树木发出的沙沙的轻响。月光洒在河面上,河水无声无息地流向远方。小船随着水流缓缓远处向另一个光点漂去。米罗看着它渐渐到达卡妙的小船停下的地方,同样停了下来。两个光点似乎依偎在一起,隐隐约约地闪烁着——虽然微弱,但的确是在闪烁。
就在自己的小船追上卡妙那个的一刹那,米罗明白了穿过自己身体的那阵悸动是什么。如果化成语言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就是那个将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不是吗?还有谁能像卡妙一样不远千里地把自己背回家,为自己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还有谁能像自己一样在卡妙摔倒时想也不想地扑过去垫在他身体底下?还有比他们自己更适合对方将肩膀靠在一起,支撑起彼此的世界呢?
谁知道几十年后将他们仍维系在一起的是爱情还是依赖?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爱着卡妙,真真切切地爱着。


第二天清晨阳光格外灿烂。米罗在客厅遇到了正准备早餐的卡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靠着桌子静静看着他,慢慢微笑起来。卡妙看着他明蓝色的眼睛,然后米罗看到了然一切的微笑从他的唇边滑过。
就该这样。其实他们之间无须多说什么,一直如此。
餐桌上五个人对卡妙说着昨天的趣事。很有默契地谈话在一个当口停下来,然后穆问卡妙:“昨天谈得怎么样?成功了吗?”

卡妙耸了耸肩,“没有,有些问题无法达成一致,恐怕不行。”
沉默了一下,沙加开口了:“卡妙,我有一个朋友很想在这样的小镇买一栋房子,也许我能……”
“不用了,这房子不卖了。”
说话的是米罗。除了卡妙,其余四人的目光刷地移到他身上。米罗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又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这房子不卖了。”
众人又看向卡妙。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米罗说得对。”
几秒钟的安静。然后阿布问:“为什么?”
“这里有爸爸们一生的回忆。“卡妙往后靠了靠,放在桌上的手合起又打开,缓缓道:“并且等我老了之后就会发现,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都在这栋房子里。”
“是我们。”米罗在一边安静地纠正。
静默中,释然的笑容出现在每个人脸上。穆举起装果汁的杯子,由衷地微笑道:“太好了,卡妙,米罗。”
“嘿,那还等什么?”艾欧利亚一口喝干杯中的果汁跳起来,“快点打开箱子,把房间都恢复原样吧!”
“等等。”阿布一把将他按回椅子,美丽的脸上又出现那种让米罗头痛的狡黠的微笑:“大家不是都同意了吗?接下来所有的活儿都是米罗的!”

——完——
您真的看到这儿了?谢谢您的耐心,鞠躬~~~~~~~~~
好久没有写文了,生疏到不行,只好从这种没有情节的东西重新开始。而且是想写一下轻松温馨、无须担心结局的故事。对两位爸爸的设定,其实就是米妙,在名字上玩了点花样,哈哈。感觉那两位爸爸像同人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