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潮

 

音乐是玄妙的东西。
或者应该这么纠正说,米伊美的音乐是玄妙的东西。
法利路想着,它如此轻易的超越了语言的界限,并且无限的伸展开来,包容了许多难以表达的情感的范畴,平静中透着冷冷的张力,绝望之间又滑过一丝遗世独立的明澈。
他从没有想到过忧伤还可以用明媚来形容,死亡的概念可以如此模糊又如此简练——在遇见米伊美以前。

之后真的不同许多。
包括视觉上听觉上各种其他感官还有融入心中的。
对骄奢淫逸的追求,对生命含义的探索,对死亡不朽的疑问。
都在从本质上的,悄悄的改变着。

法利路还记得被选中做仙宫的战士以后,第一个和他说话的是米伊美。
“看来我和你一样……”橘发少年伸出手。
法利路犹豫了一下,虽然都要为奥丁神卖命,但他并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产生交集。不过他望进了他那双静如秋水的红色瞳仁中反射出的渺小怯懦的自己,他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才伸出了手。
指尖相触的时候,他们感到了彼此一样冰冷,他们迎着一样的寒风。
可法利路觉得很不自然,这些年来,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和自己以外的“别人”接触的感觉。
更奇怪的是,他从来就讨厌人的气味,可眼前这个人,似乎……例外……
“我们可能一样么?”出于本能,法利路警惕的反讥。
可显然米伊美对他的敌意不以为意,“当然一样。因为我们都没有感情。”
说完,他了然一笑。
那一笑,很好看,却一阵一阵的在法利路心里留下滑痕。

晚上他坐在山崖上,和他的狼群一起。
他惬意的躺了下来,银狼们皮毛的摩擦是那么熟悉又那么温暖。
可他想起那个人的那句话,心里又一阵阴凉。
还有他的笑,他的笑在他心里莫名其妙的留下痕迹,一定有着什么深意。
但为什么?他就是琢磨不明白。

思考过很多次后,都找不到答案,于是他投降了。任由它去吧,毕竟那是他的事——不是自己的。

后来,法利路带着狼群经过丛林的时候,一阵音乐把他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条不知名的流淌着的小河,那个少年坐在旁边的阳光里,寂寞的午后被琴声吞噬了。鸟儿安静悬停在他的身边,鹿儿试探着朝他走来,蝴蝶留恋着他的肩膀不肯离开……许是都被这动人缭绕的竖琴声给征服了。
也许我也是……法利路想着。可双脚却不听使唤的挪动起来,再滞留一秒似乎都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他逃跑了。连自己都不明缘由的逃跑了。
唰啦唰啦。
草丛里细碎的声音也在嘲笑他。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他有他孤傲的音乐,他有他高傲的狼群。

时间和他们一起长大。
当他对这一切表示淡然的时候,他却忽然明白过来。
——
米伊美,音乐是带有感情的东西。当感情达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音乐的感觉也不会达到那样的程度。
米伊美,你说你没有感情,我却从你的笑容里找到明媚的忧伤。
米伊美,真正没有感情的,是我。

最后这些静静的阻在他的喉咙里,没有和任何人说。
耳边一阵温热,是那只银狼的首领又调皮的舔着他玩了。
法利路亲昵的揉了揉它的额,揪了揪右侧的小耳朵:“从今以后啊,除了保留你们的秘密以外,我心里有多了一份别人的。不过那个人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呢,你看看,我啊……是不是很伟大呀?”
银狼立刻一脚在他胸前踩上个印,毫不客气。
法利路抓起它那条腿,使它半个身子都倒挂起来,一手逗弄着它的肚子,“哼恩,这就是送给本大爷的秘密的见证?”
狼群的嚎叫久久不息……


这一年,亚斯格特特别寒冷。茫茫的白雪中已经望不见原来的天空了。
也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米伊美的琴声了。
我不知道是他不再弹奏了,还是都被那风雪声覆盖、淹没、无迹可寻了。

“雅典娜的圣斗士要来了。”
“真的吗?雅典娜的圣斗士要来了?”
“是的是的。传说中的守护雅典娜的圣斗士要来了。”
“嗯……他们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么?”
“不知道。不过据说呀,他们有铜墙铁壁的身体,视死如归的忠心,同生共死的情谊……”
“这有什么。我们仙宫的神斗士也很强呢。论力量论忠心没有谁可以和神斗士相提并论,至于情谊么……”

一路上的人们都在纷纷议论,法利路懒的再听下去了。
他要做的只是,把“准备迎战”这四个字给米伊美送到。
或许吧,以他的才智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

一把推开他的门后,法利路有些后悔了,他并没有必要显得这样的着急。
如此这般,只会相形见拙,在米伊美面前成为暗地里的笑柄。
不过幸好,米伊美似乎睡着了。
他无声的伏在桌前,额前的发,优雅的掩示住或悲或喜或冷冷清清的倦容。
桌脚边滚落一只笔,桌面上摊着几张凌乱的纸,圈圈点点的不少,鲜活的音符在五线谱上蠢蠢欲动。

寒风彻骨,掷地有声。
好冷。
如果我的狼群现在在我身边多好。本来法利路是这么想着的,可渐渐的就变成了“如果现在米伊美可以像狼群一样给我带来温暖该多好。”
他伸出一只手指,沿着米伊美轻轻抿着的唇慢慢向下滑,又几乎保持着离他皮肤几毫米的距离滑到额头,又落下来回到原处。
棱角分明。
他想如果可以掰开米伊美的手,在把自己的放进去也许会暖些。
可后来想到初次握手的情景他就放弃了。
米伊美是看上去比他还单薄的人。纵使他也有温情……
最后,他把自己披着的熊皮大衣脱下来给米伊美给盖上。
他思忖再三得出的结论是:反正披在自己身上是冷,两个人互相取暖也还是冷,不如把大衣给米伊美,也许还可以保暖一个。
这个举动让法利路得意了好几分钟。
本来大概可以更长的,谁知道几分钟后米伊美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了。

法利路连忙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你很困啊?你睡着了呢……”
“咦?真的睡着了呢。”米伊美微微抬起头来,侧脸浸润在灯光中,和第一次谈话时一样好看。
“那个……最近的天气真奇怪……傍晚好像比深夜还冷!”
“哦?”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因为含糊所以温柔。
“你在写什么?新的曲子吗?”
“对阿……这个曲子……”
没等米伊美笑着把话说完,法利路连忙插进来:“厄……其实我是要来告诉你,雅典娜的圣斗士要来了。所以……所以……”
天啊!我在干什么?不是只要说“准备战斗”四个字就行了嘛!!法利路现在真想狠抽自己两巴掌。
“这个,阿鲁贝利西早就通知过我了。”米伊美语气平和。
法利路不禁有些落寞:“这样啊……”
“所以呢,要注意身体,尤其不能着凉,你就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盖上吗?”
“……”法利路彻底闷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木讷的……点了点头……
“谢谢。”米伊美眼中有很深的目光。
“不用谢……咳咳……不过你要知道,我可从来不相信友情……”法利路似乎为了挽回面子,在刻意强调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酷酷的转过身去,把两手缩进袖子里,从袒露着的胸口的肌肤纹理间可以看到他很细微的瑟缩了一下。不过这并不阻碍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当然,我更鄙视爱情。”
很平静,叙述者,聆听者,以及他们周围的空气。
真的吗?呵呵。
米伊美淡淡的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有意无意的拨弄了一下身边琴弦来做回应。

“对了,这首曲子是做给你的。我想把它叫《银潮》,和你的狼群一样骄傲的名字。”

风过后,是窗外那颗老树的最后一片叶子,来不及用飞旋的姿势来显彰它的华美,便静静的落在他们中间。


<End>